美国，盐湖城德尔塔中心体育馆，当地时间2002年2月16日8点50分。 伴随着杨扬的冰刀闪电般冲过终点，看台上的美国观众纷纷起立，惊叫起来，44秒1871历史在这一瞬间定格，中国人没有冬奥会金牌的历史从此终结，22年的血泪与期望终于得到了回报。2月24日，杨扬在女子速滑1000米的比赛中再次赢得一枚金牌，这也是中国队夺得的第二块冬奥会金牌，杨扬也就此成为在冬奥会历史上，在同一届冬奥会短道速滑比赛中夺得两枚个人项目金牌的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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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扬和获得铜牌的队友王春露抱着教练辛庆山哭成一团。与她一起落泪的还有在场的众多中国冬奥会选手。
第一次哭：母亲给了杨扬一条奔腾不息的河
在杨扬8岁那年的一天，杨扬放学后兴奋地对妈妈姜帆说道：“妈妈，我要去学滑冰，我们老师说我能滑好，说我有滑冰的天赋。”
滑冰，那时候对于杨扬的母亲来说还是一个很生疏的概念。此时，她的丈夫患脑外伤正住在北京的一家医院，一边要奔波生意，一边要照顾丈夫，姜帆忙碌得像个陀螺。她笑着对杨扬说道：“你学习那么好，将来上大学才会有出息，别去滑冰了。”可她的拒绝却把女儿的体育老师王春瑶引上了家门。他清晰地记得，杨扬第一次穿上冰鞋就能滑。这么好的接受能力，这么强的灵敏性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意识到这是一棵可以打造的小苗。他找到姜帆，推心置腹地交流；“滑冰可以让身体强壮，身体好了，学习能力也会提高的，不会影响学习的……”但姜帆考虑到杨扬将来的前途，惟恐她被滑冰影响了学习，始终不肯点头同意。
一天，姜帆从照相馆回到家后，发现杨扬的手脚活动有些不利索，趁晚上睡觉前一检查，结果被吓了一跳，只见杨扬的膝盖和胳膊上都结了黑黑的痂!她以为女儿被什么人给打成这样，可怎么追问，杨扬都支支吾吾着不肯说。姜帆很生气，厉声命令着杨扬：“你一定要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妈蚂生气了，杨扬只好说出实情：原来，杨扬瞒着家人，每天放学后直接去冰场偷偷地练，练完了再回家。看着女儿身上黑黑的痂，姜帆的心被一下一下撕扯着疼。很久很久，她问女儿：“你还练滑冰吗?你能吃这番苦，证明你是个有毅力的孩子，不论你将来成就什么，或者不成就什么，都应该坚持下去。” 此时丈夫整整住了14个月医院，姜帆在北京和汤原县之间往返了11趟，整个人不仅憔悴不堪，所有的积蓄也都已花得精光。尽管如此窘迫，第二天，姜帆还是搜集家里的钱为女儿买来了冰刀、冰鞋、运动服……看着这些东西，杨扬被母亲感动得流泪了。 如果说母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姜帆给女儿的是用坚忍不屈冻结出冰面的河，让杨扬飞翔。杨扬用她的坚忍赢得了妈妈的默许，踏上了她的冰上人生。
第二次哭：失去父亲的日子杨扬学会了坚强
1993年3月，父亲因车祸不幸去世，那时杨扬已是黑龙江省体校的学生了。当时她和妈妈都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握着妈妈的手在父亲的灵前坐了一夜，帮着妈妈处理爸爸的后事，安葬好父亲，送走了亲友的那天晚上，杨扬突然紧紧地抱住妈妈，放声大哭起来。她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不回去了，我要回来帮你!”妈妈却止住泪水，坚定地对她说：“你好好练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被妈妈撵走的那一天早上，杨扬一遍又一遍地和妈妈讲：“妈，我答应你好好练，你可要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呀。”这一次妹妹杨柯送她走的一路上，杨扬边哭边不停地叮嘱她：“杨柯，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多帮妈妈干活啊。”从她家到路口平时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那一次妹妹和杨扬却走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妹妹对杨扬说：“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赶不上车了。”那天，杨扬哭得天昏地暗。
杨扬走后，姜帆被胸膜炎腹水和腿静脉曲张两场大病击倒，先后做了两次手术，腿部开了13刀，缝了34针，家里也因此欠下了两万多元的债。要强的妈妈拖着病体，领着上中学的妹妹从七台河市回到了老家汤原，租了房子，开始蹲市场卖菜，一面还债，一面还要给杨扬每月汇去学习费用。
因为是租人家的房子，姜帆随时都要准备搬家。杨扬在体校里，只能穿运动队发的棉线衣服。记得一次妹妹去看她时，她无意间笑着对妹妹聊起不久前的事儿：上个月初，她收到了妈妈寄来的60元钱，交上30元伙食费后，就拿着剩下的30元钱上街去买本儿。买完后，回到学校却发现剩下的钱不见于。这事儿她没敢告诉妈妈，因为她十白妈妈会上火。那一个月里，看着别的队友天天吃水果，杨扬馋得直咽口水。捱了一个月后，收到下一个月的60元钱后，交完了伙食费，她紧紧捏住剩下的钱，一路小跑进了小卖店，花了3角钱买了一袋儿山楂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大半天。
那两年多时间可以说是杨扬母女三人今生最苦的日子，不过，也正是从那时起，妹妹和杨扬在妈妈的身上懂得和学会了坚强。
第三次哭：杨扬给了妈妈一个最幸福的春天
不久以后，妈妈从亲友那借来了1．8万元，买了一辆车，并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了开车，跑起运输来。杨扬此时也有了工资，每月97元，她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给妈妈寄50元钱。
1994年起，杨扬的工资涨到193元。家里的生活刚刚有了一点儿起色，杨扬就准备让妹妹到黑龙江大学学英语。看着每天奔波劳碌的妈妈，一想到每年学费就要交5000多元，妹妹就给杨扬打电话，说不想去了。杨扬一听，急了，把妹妹一顿训，她告诉妹妹，就是再苦再累，也一定要供她上学。于是，在杨扬又一次成为全国滑冰冠军的那一年，妹妹也离开了妈妈，来到了哈尔滨上学。
杨扬回家过春节。凌晨五点下了车刚一进家门，杨扬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就开始帮妈妈洗衣、做饭。吃完饭后，拽上妹妹和妈妈一起出车。天刚刚放亮的火车站前，杨扬一只手扶住车门，大声喊道：“佳木斯、七台河的，上车就走了!”妹妹急忙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衣服，小声地和她说：“快别喊了，让人看见多不好。”谁知杨扬就像没听见妹妹说话一样，继续喊着。突然一个乘客认出了杨扬：“这不是全国滑冰冠军杨扬吗?”杨扬特别自然地回答道：“对，我就是杨扬。”就这样，20天舂假里杨扬帮妈妈卖了20天的票!当送妹妹和杨扬回哈尔滨时，妈妈拉着她们的手，流着眼泪说：“这个春天是自从你爸走了以后，我最幸福的一个春天……”听到妈妈欣慰的话，杨扬跟着流泪了。
第四次哭：杨扬做了回破石的钻
1995年5月，杨扬以总成绩第五名被选人国家队。两个月后的一天，妹妹在学校的广播中突然听到“杨扬获得世界挑战赛第一名”的消息，急忙兴奋地写信向姐姐祝贺。谁知不久杨扬回信告诉妹妹，那不是她，而是吉林省的小杨阳。这时妹妹才知道姐姐是国家队里的第五名，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得坐在替补席上，不仅没有上场参加单项比赛的机会，就连接力训练也只能在别人有伤时才能上去练一练。
就在那时，妹妹的情绪也坠人了最低谷：毕业后不包分配，大专学历又太低，她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了迷惘。周围不少女孩子都处男朋友，追求那种花前月下的甜蜜。不少男孩子也纷纷向她投来试探的目光。就在她真的有些不知取舍的困惑里，一次考试竟然只考了59分!
妹妹抱着被大骂一场的心情，把这一切都写信告诉了杨扬。不久一封特快信寄了回来，出乎意料的是杨扬对妹妹考试的不及格，不但没有说，反而安慰她：“……考试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必须去十分努力……对于交朋友，你一定要慎重，因为你的将来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等你的事业和生活都定了轨以后，再考虑也不迟，毕竟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给你写下我最喜欢的两句名人的话：命运，不过是失败者无聊的自慰，怯懦者的自我解嘲。人的前途要靠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努力来决定。这是茅盾的话。还有一句是罗曼・罗兰的，只有把抱怨环境、命运的心情，化为上进的力量，才是成功的保证……
“……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抱怨过，我也怨世过，有时一场冰是哭着滑下来的。和你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自强自立。更希望咱们姐妹俩都振作起来，靠自己的努力，抛开一切不利因素，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努力……”
杨扬的这封信，对妹妹的触动特别大，可以说，在妹妹人生最紧要的关口，是杨扬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因为是杨扬让她明白了：如果困难是石头，自己就必须做破石的钻。
这封影响了妹妹一生的信，妹妹始终珍藏着，每当遇到挫折时，她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细细地读上几遍，然后就会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前行的动力，它一直伴着杨柯走进中国政法大学。
在北京夏天的酷热难耐里，杨扬每周都要有两次的野外拉练。训练的地方是在北京远郊野外一段长120米，坡度为45度的山坡，运动员要穿着沙背心沿着山坡做弯道皮筋牵引模仿训练。这种训练就是在平地上也很困难，在山坡上做的难度就更大了。不过要想偷懒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少往沙背心里灌些沙子，这样就可以减少背部承受的压力。可是杨扬每次不但不少装反而总是多装，而且就是在教练要求可以不背沙袋的一组里她也照样背。人们问杨扬为什么，杨扬郑重地回答：“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要想得到超人的收获，就要付出超人的代价。攀登的道路上是没有半点捷径可走的。”
功夫不负苦心人，不久，在第三届亚冬会上，杨扬一举夺得1500米、3000米接力两项冠军，并与队友刷新了3000米的世界纪录。1500米比赛结束后，杨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奔到看台边，紧紧地和妈妈搂在一起。
然而，可恶的命运却和杨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在1996年3月的冬奥会选拔赛上，刚一起跑，杨扬就被队友撞了一下，头碰到了挡板上，爬起来时眼冒金星。第二次刚滑了几步，她双腿一软又摔倒了。也许是那些日子超体能训练疲劳过度吧，第三次刚刚站到起跑线上，杨扬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便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医生、教练、队友们都在关注地望着她。“我怎么会在这?我还能滑呀，我要参加冬奥会!”杨扬挣扎着起来，却被在场的黑龙江省体工队的教练金美玉一把拽住了。那次杨扬的成绩列为13位，未能人选冬奥会。
在国家队辛庆山教练带着人选的队员踏上冬奥会征程的第二天，妹妹来到杨扬的宿舍。一推门，发现杨扬坐在床上，正低头望着手中的一张纸愣愣地出神。妹妹悄悄地走过去，一把抢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诊断书，只见上面写着“轻微脑震荡”几个字。妹妹顿时呆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杨扬却夺过那张诊断书，几下就撕成了碎片。然后笑着对妹妹说：“都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呢?走，我们逛街去。”
那天，姐妹俩一直逛到天黑才回来。晚上闲聊时，杨扬第一次不谈滑冰和比赛。妹妹也完全避开这个话题，妹妹知道，此时此刻只要能陪着杨扬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因为妹妹相信坚强的姐姐一定会振作起来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妹妹发现杨扬不在了。套上外衣杨柯来到训练场，只见偌大的训练场上只有杨扬一个人在滑着。妹妹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一圈一圈地滑着。突然，杨扬停了下来，慢慢地屈膝跪伏在冰面上!
妹妹急忙狂奔过去，拉起杨扬，看见姐姐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是妹妹记忆里姐姐的第二次哭泣，这一次她哭得很痛快。妹妹没有劝阻，只是慢慢地替杨扬换下冰鞋，把她扶回到宿舍。
“杨柯，记住，成功是绝不会相信眼泪的。”不久，平静下来以后，杨扬对妹妹说。
妹妹从杨扬背着冰刀再一次走向训练场的背影里，读出了姐姐在挫折面前那一种不可摧毁的自信。
第五次流泪：杨扬为中国夺得了冬奥会首枚金牌
对于杨扬来说，那次失败孕育出了更大的成功：1998年3月29日，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的世界短道速滑锦标赛上，杨扬一举夺得了1000米、1500米速度滑冰、女子3000米接力及个人全能冠军四枚金牌。这在世界冰坛上是罕见的，一时间，杨扬成为世界瞩目的冰坛皇后。
可是，杨扬的冬奥会之旅却没能像冰面那样平滑，2001年年初，在训练和比赛里她突然开始不知原因地多次摔倒。一开始她认为是冰刀有问题，就不停地调冰刀，可还是老摔倒。杨扬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恐十白是腰椎间盘突出，如果不抓紧时间治疗，后果严重。杨扬当时被吓傻了。
在医院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杨扬拨通了家中的电话：“妈，我的腰坏了，不能再滑了。”沉默了好半天，妈妈才大声地告诉杨扬：“再到别的医院去看看，千万别轻易放弃!”第二天，在一位有经验的老按摩师的检查下，杨扬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不过是杨扬大腿外侧的一块肌肉过度疲劳导致的。杨扬终于如愿地参加了今年的冬奥会。
2月16日晚，盐湖城冰上中心沸腾了。已连续参加了女子3000米接力预赛和500米预赛、复赛、半决赛的杨扬体力消耗很大，但蕴积了十几年的金牌渴望使她体内的能量猛烈爆发。在500米决赛中，她一出发就抢占先机，充分发挥自己步幅大、能力强的特点，全程一直保持领先优势，没有给对手任何可能超越的机会。她最后的成绩是44秒187，比获得第二名的拉达诺娃快了0，075秒。
伴随着雄壮的国歌，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站在颁奖台上，杨扬抚摸着胸前沉甸甸的金牌，默默地唱起不知已在心中唱了多少遍的国歌，她的眼眶湿润了。五星红旗升到杆顶，杨扬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口郁积之气像一块巨石已经在几代中国冰雪人心头压了整整22年，这一刻，他们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困难的一天，参加过那么多比赛，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难过。我一直在喊，我是杨扬，不是别人。直到最后赢了，我还在喊着这句话。今天我终于战胜了自己，”她说。
“这块金牌属于我们短道速滑队，也属于全体中国人，”杨扬激动地说。在此之前，杨扬已经在国内外大赛中获得了108块奖牌，而这第109块奥运会金牌无疑是其中最“重”的一块。
杨扬哽咽的声音从大洋彼岸的盐湖城传给了家里：“妈妈，我得了奥运会冠军!”杨扬和妈妈的哭声在电话的两边此起彼伏。妹妹杨柯却在心里暗暗地说：姐姐呀，但愿这第五次流泪是你最后一次的哭泣!因为在你用冰刀改写中国冬奥会历史的那44秒的背后，在你金牌大满贯的背后有着多少不被人知的辛酸啊118年来，为了这一刻你流下的泪水，恐十白也能浇出一条跑道了。
(汪芷若、陈惠敏摘自《风流一代》 2002~3月上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