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小说 西藏・阿来・小说

   如果有人要对比,在一个从未到过西藏的城市人心目中,距离美国的生活远还是西藏的生活远,那一定会让人恍惚:美国不过是拥有更高的楼,更多的高速公路,而西藏则拥有更分明的自然与人的界限,更迷人的文化氛围。它更能让人感受到自己的自然性,让人感受到自己渺小的身躯和无限远大的思绪,它是人类文化一个维度的活生生的标本。任何外来者对她的向往、言说和观察,都天然地带有文化的距离。
  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孕育了阿来的写作。反过来也可以说,正是阿来剥离了人们附加在西藏身上的迷雾,让“西藏”这个“形容词”在人们心中慢慢变成了“名词”,让人们空泛的文化想象落到实处。阿来的西藏曾经拥有土司的院子、安静的雪、清脆的画眉、幽灵般的行刑人、直白的情欲、喧嚣的部落征伐,而它的底里依旧难以逃脱大历史背景下的家族秘史和权力争斗;如今,它变成了机村故事,故事中有像风一样随风飘散的忧郁少年格拉,有像英雄一样在烈火中死去的巫师多吉,有和森林里的熊像两个男人那样交战的猎人格桑旺堆,有在树上对着书本皱眉思考仍然不得其解的怪人达瑟,有在追逐爱情的路上迷失本性的猎人达戈,有一生难以割舍土地情怀的卑微的驼子,有流传已久而面临绝迹的古老歌谣。而故事底里却依旧是在历史的隆隆战车碾压下逐渐改变面目的万事万物,呈现的依旧是有关大和小、强与弱、聪明与愚钝的自然辩证法。
   《空山(2)》的第一个故事《达瑟与达戈》,读书人达瑟走出机村又回到机村,猎人达戈为了爱情而来到机村,两个人物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与喜欢唱歌的美女色嫫一起,构建了机村的一隅。诗意的爱情,血腥的捕猎,无解的疑难,一一呈现。第二个故事《荒芜》,以老红军驼子一生对土地的追逐和向往为线索,讲述机村寻找生存空间的努力。小说关注着沉潜在底部的、亘古不变的人的物质需求,具体而言,是世代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人们对于土地的需求,这是机村与周围世界并无二致的表现。而几个年青人沿着歌谣中传唱的路线,去山谷中寻找生存之地,是机村与周遭世界隔绝的最后一次努力。诗意的探险、浪漫的想象终究无法抵挡无处不再的政治斗争。绿色家园的永久丧失和瞬间降临的荒芜一样,达瑟自觉抛弃土地生活在树上与驼子终生无法走出土地宿命一样,描述的都是被谎言改造的机村,纠正的依旧是形容词西藏给人们造成的历史误读和文化误读。
   在路上的阿来,在藏汉两种语言和文化间流浪的阿来,慢慢走向世界的阿来,开始不断地反观来路,思考本源,不断地进行对比。他发现的不是差别,而是同构:历史的同构、文化的同构。差别是由来已久、显而易见的,在阿来还不是阿来的时候就存在,反而相同,是新生的、值得观察和思考的,也是只有阿来才看到、才表达的。表面上看,阿来挫败了人们想当然的文化想象,但同时他又挑起了另一个引人深思的话题:运用所有传统文化常识都无力想象的西藏,被什么力量缔造和实现?人,无论是置身西藏的人,还是想象西藏的人,在这蛮勇的力量面前都变成了羔羊。这才是更大的落空,阿来就是要用牧歌的方式揭穿一个坚硬的现实:在意识形态的力量面前,没有幸存者。西藏的底里与我们生活的底里没有差别,所有的想象只是它的表象,它的空壳。“空山”由此变得意蕴丰富,虚实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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