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四十一岁生下我，打我懂事起，母亲似乎就有点老了。如今，我已过了而立之年，母亲确实老了。母亲老了，而且有轻度的老人痴呆，常常同样的一句话或一件事十分钟内说三到五次，很多次想带她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看，但母亲总是以怕坐车为由不肯到城里来，其实我知道她是怕麻烦儿媳，怕打扰我们的工作、生活。
母亲是个一辈子都与黄土打交道的人，那苍老的面容、单薄干瘦的身子、灰白而稻草般枯燥的头发，是母亲辛劳一生的见证。母亲的勤劳在家乡是有口皆碑的，常听邻居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母亲总是全年满勤，年工分最高的。白天除了去生产队出工，夜里还要挑水、洗萝卜、切红薯片、喂猪，或者纳鞋底、补衣服、煮饭，操持着家里的吃穿琐事，几十年如一日地拉扯着七个儿女在生活的风浪里颠簸。
母亲没有闪光的语言，却一句“神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给了我们奋进的动力；母亲没有惊人的壮举，却在一针一线中为我们倾注了深深的爱意。记得儿时的我体弱多病，常在半夜时分高烧、惊厥，母亲像扛着一箱易碎的玻璃，谨慎而急忙地穿行在沟壑交错的乡村小道上，去敲赤脚医生的门，还要在医生难看的脸色下再次赊账。我深深地知道了，催追母亲老去的不只是岁月，还有一天天风华正茂起来的儿女。
母亲太慈爱了，两个鸡蛋，加上三倍的水，在碟子里搅匀蒸熟了，端上桌的时候，母亲就用一只铁勺子代替刀子，将它划出几道直线，分割成几等份，分给我们几兄妹每人一份，而她自己却啃着已吃过几餐连油也不多的冻菜干。父亲的逝世给母亲沉重的打击，然而父亲病危时，母亲怕打扰远在城里读书的我，便嘱咐家人不要通知我。当我匆忙赶回家时，虽然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但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抱怨母亲呢？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在城里工作的哥哥把母亲接了过去，想好好地侍奉一下老人，让她过上几天安闲的日子。怎料母亲操劳惯了，闲也闲不住。她总是唠叨着城里只有两个半人一月要吃掉乡下全家差不多大半年的油，大白天客厅的灯火不灭，用水“哗哗哗”不知心疼。每次出门叫辆出租车，她也左右不愿意。对城里生活总不习惯的母亲，没过几天便又回到乡下去了。母亲是一把弓，我们是搭在弓上的箭，为了把我们射向更为高远的天空，她总是竭尽全力去拉弓。当把我们射向了理想的远方，她自己却依然坚守、耕耘在我们起步的地方。
母亲真的老了，也许是人老倍思亲的缘故，每次我们回乡离开时，母亲都眼含泪水期待儿女下次的归期。母亲常常站在家乡的小山坡，手搭凉棚，翘首静待儿女归期的身影，成了我心中永恒的牵挂。
（据《清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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