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为“乖仔”下过准确的定义，但大家心里都模模糊糊有个概念，譬如说:乖仔是穿整齐校服的，跟学校在学期初挂出来给新生看的那套一模一样，不会故意放阔 收窄、拉长缩短，不会在领口、袖口、袋口玩花样，不会故意选较深或较浅的布料。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本班大概有四分之一。
乖仔是不会无故迟到早退或缺席的。本班的迟到冠军就住在学校附近隔一条街，他走路上学只需五分钟，可是一个月起码迟到十次。最佳的早退方法，是利用一天最后一堂的体育课(体育课舍不得不上)。临下课前，故意把球踢出校园的围栏外，然后跟约定的同学一起去对老师说去捡球，这一去便可长可短。
至于缺席，当然要有请假条。有一个同学的请假条是以祖母的名义写的，当然由同学代写代盖章，因为祖母不识字嘛。学校打电话去问也没有用，祖母耳朵半聋，满口乡音，没有哪位老师听得懂她说些什么。请医生写病假条也不难，只要皱着眉头说肚痛，起码可以拿到一天假期。本班完全没有请过假又不迟到早退的寥寥可数。
乖仔上课是听讲而且守纪律的。不讲话，不偷听Walkman，不吃零食，不看漫画书，不乱坐位子，不做其他科目的功课。这样的学生大概有八九个，不过其中有两个经常托着腮睡觉，有一个魂游太虚，老师叫他的名字也听不见。
乖仔是自己做功课，测验和考试之前都会努力温习的。本班有一半人要抄人家的数学功课，有一半人要抄人家的英文功课，其中不少是两样都要抄的。考试作弊的不算多，不会超过四分之一。因为偷看邻位也同样不懂，给你看书也不知该翻第几页，索性做个诚实的孩子，即使什么也不会答，起码可以凭多项选择题碰碰运气。
乖仔不会欺负同学，不会把自己的书包给人家背，不会拿人家的汽水硬要喝一半，不会向低班同学的鼻尖虚晃一拳，不会硬拉住怕事的同学不让他下车要他多搭两个站，不会强迫别人为他做罚抄。本班的恶人不算多，大概四分之一罢了。
至于放学之后直接回家不去游戏机房，不躲在厕所“抽烟”，不到人家学校门外等女生放学的倒是大多数。
本班三十四个同学，不是犯了这样，便是犯了那样，最后剩下一名完全清白的乖仔，他就是陈有礼。陈有礼的校服永远干净、整齐，合乎标准。每个学期开始，训导主任要告诉新生怎样才算校服整齐时，总是把他叫到台上去，作为样板。
陈有礼是上学最早的同学之一。来到学校时，往往校门未开，要在外面等。他从来不曾缺过课，那次感冒发烧，他也带病上课。他上课时总是全神贯注，听到精彩处还微笑点头。这对老师来说是很大的鼓励。有些老师索性对着他一人讲书，当其他不听课的人不存在。
同学要借他的功课抄时，他总是说:“照抄你不会明白，让我来教你好不好?”陈有礼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坏我独乖”的表现，早已使许多同学心里不舒服。虽然大家没有约定，却早有人想把这个乖仔“消灭”。“消灭”的意思当然不是把陈有礼杀掉，而是使他不再是乖仔。
本班从前的乖仔、乖女起码有十个八个，后来一个又一个地演变，最后就剩下一个陈有礼。别人可以变，他当然也可以变。
本班的“机王”李振基跟几个同学拉陈有礼到机铺开眼界。但见“机王”运指如飞，一上场就打爆机，赢得一片掌声。大家怂恿陈有礼也玩玩，不到一分钟他就game over了。居然没有人笑他，还鼓励他说，只要多玩几次，就会觉得愈来愈好玩。不过陈有礼似乎与机无缘，他与同学们同行，经过机铺时，同学们走了进去，他却继续前行;经过一间书店时他走了进去，很久也舍不得出来。
班上一个绰号“大家姐”的女同学过生日，她的几个死党说要为她搞个生日会。“大家姐”亲自对陈有礼说:“陈有礼，这个星期五是我生日，在我家里开生日会，你赏不赏脸?”
陈有礼觉得没有理由推辞，便答应了。那天在“大家姐”家里，有蛋糕，有汽水，但也有香烟和啤酒。陈有礼乖乖地坐在那里，吃蛋糕，喝汽水，被香烟熏得想咳。后来大家唱卡拉OK，陈有礼高歌一曲，大家说他的声音像李克勤，将来可能是大歌星，还约他第二天到卡拉OK去玩。陈有礼说要帮表弟补习，推辞了。
有一次学校举办暑假前宿营活动，陈有礼跟其他七八个同学同房。晚上他洗澡后回房，见七八个同学的头聚在一起，正在看一本什么画报。他们一见陈有礼进房便嚷道:“陈有礼过来开开眼界!”陈有礼望过去，是一些衣服穿得很少的女人图片，便说:“我自己带了杂志来。”
不久，同学都一个个离开房间，说去买吃的东西，却把那本什么《写真集》放在其中一张床上。
十分钟后，他们忽地推门进来。当他们看到那本画报仍在老地方，陈有礼正在看他的《突破少年》时，不禁大失所望。
暑假前几天，老师忙着计算分数，写成绩表，让同学们自己看书、下棋。小息后的一节课，班主任黄老师正埋头计算分数。她心中有数，这次定是陈有礼再考第一，因此她把他的分数先行计算。哗，平均九十一点五分，真不容易呀!她正在心中盘算要写一个怎样的评语给陈有礼。“品学兼优”太老套，“敦品励学，孺子可教”会不会八股一些？ “出类拔萃，冠于同侪”的确是事实……这时忽然有人举手喊黄老师！她是班长苏敏仪。
“苏敏仪，有什么事?”
“我的Walkman不见了!”苏敏仪很气愤的样子，眼圈儿都红了。
原来这Walkman是用了不到一个月的生日礼物，她从来没有带到学校。因为知道今天可以自由活动，便把它带来了。许多同学都曾试听，说音色很优美。刚才小息时因为打乒乓球没有随身带，回来上课时才发现不见了。她希望老师尽快帮她查，免得给妈责骂。本来妈是反对她带Walkman的，她不听。结果出事了。
黄老师问清楚苏敏仪没有把Walkman带下去小息，也没有借给同学。她又劝那些跟苏敏仪开玩笑，故意把Walkman藏起来吓她的同学把它拿出来，因为玩笑已经开够了。
可是没有同学回应。密斯黄说:“没有办法了，我只得做一件我不愿意做的事。请大家自己把书包打开，让我瞧瞧。”
同学们虽然嘘了一声，却还是纷纷合作地打开了书包。
这时大家忽然听见陈有礼情急地站起来说:“老师!不知是谁把这个Walkman放在我的书包里!”
班上又起了一阵嘘声，还有人说:“乖仔原来是贼仔!”
“这Walkman是你的吗?”黄老师把它拿过去问苏敏仪。
苏敏仪点头说是，不过她又说:“我相信不是陈有礼拿的，恐怕是有别的同学开他的玩笑。”
陈有礼眼睛红了，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绰号“大家姐”的女同学跟身边几个同学商量了一番之后，站起来说:“我们几个同学愿意担保陈有礼，他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他已经是我们班最后一名乖仔，我们不想在学期结束之前，连这个乖仔也没有了!”
“大家姐”一说完，不知是谁带头鼓掌，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
（田效宇摘自《中学生百科》200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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