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校车，在美国住过的人都会想到那桔黄色的威风凛凛的交通车。校车的大小跟国内的公共汽车差不多，前额用黑字写着某某郡公立学校校车字样，车门边的窗户上贴着校车线的编号。之所以采用桔黄色，据说是因为这种颜色特别醒目，比较安全。按美国法律规定，校车有绝对的交通优先权，可以合法地随处停靠，其他车辆不能向它摁喇叭，也不能快速超车。当学生上下车时，校车的左前侧会自动伸出一个红色的八角牌，上面赫然写着白色的“停”字，与红灯具有同等法律效力，右前侧伸出一根长长的栏杆，挡住过往的行人车辆让学生们安心而有秩序地上下，车前车后的红灯黄灯还一闪一闪的。这时候，再陛急的人也只能在后面等着。如果贸然超车，不仅要罚款，严重时还会丢了驾驶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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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语老师告诉我们，法国的教育系统没有校车服务，引起全班同学一阵惊叹时，我才意识到校车对美国的学校生活有多么重要。美国各州的公立中小学的学生都有免费的校车接送，由郡教育局在所划分的学区里，定下哪辆校车开哪条路线，停靠哪几个站，而学校则是根据学生的住址按学区招生，所以对每个学生来说，所乘校车和上车地点基本是固定的。在我们马里兰州，为缓解交通拥挤，中小学上学时间是错开的，校车先带高中生，再接初中生，最后把小学生送到学校。就拿我的校车站来说，高中生的校车早上六点四十五来，另一辆七点零五分把我们初中生带走，到了八点三十五分再回头来接小学生。下午放学时，我们两点四十分就能乘校车回家，小学生们四点左右放学上车，可怜的高中生则是最后回家。
由于早晨上学时间的差异，校车对中小学生的意义也有所不同。对于呵欠连天的高中生来说，校车是一张颠簸的床：对于睡眼惺忪的初中生而言，校车是每天打起精神、与同学交流的第一站：而幸福的小学生睡眠充足，他们则把校车当成补作业、复习功课的临时教室。下午放学时，校车上的气氛大不相同，早晨悄无声息的车厢此时沸腾起来了，学生们有的窜来窜去，有的爬上爬下，站着的，躺着的，做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动作。大部分人都在热情地谈天说地，从老师的发型谈到电影明星的衣饰。有人唾沫四溅地议论着哪门课的作业最多，或者哪个男生喜欢哪个女生，甚至还有人引吭高歌。一路上，校车播撒着笑声、叫声和歌声。许多校车司机苦口婆心反复告诫学生们要安静、要遵守秩序，但收效甚微，只好听之任之了。
校车司机是校车上的头，他们负有双重的责任：安全驾驶和秩序管理。校车司机如何来鉴别谁应该上车呢?首先，大人是不能上车的：第二，时间长了，司机们大多对自己车上的学生很熟悉了，在自己校车沿线上的学生不需要证件和登记，可以直接上车。至于有的学生临时改乘其他线路的校车，则需要家长写许可单，解释改乘校车的原因，司机检查过家长的许可单，才能让他们上车。不过，并不是所有司机都这样负责任。
有一次，我和两个朋友MELISSA与JEN一起去看电影，因为爸爸有事不能送我，放学时我只好搭她们的校车，然后请JEN的妈妈把我们一起送到电影院去。一上车，我就把妈妈事先写好的许可单交给司机，请他过目，但他连看都没看，就把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MELISSA告诉我，这位司机只管开车，不管车上的学生，他不知道车上有些什么人，也不知道哪些人需要凭许可单上车，当然更不会去关心车上的学生在干些什么。MELISSA是对的，这位司机的粗疏给了学生活蹦乱跳的自由。这辆车不算太小，车上有三十几个学生，但总共只有八个座位，车的后半边没有座位，只有些七棱八角的金属板。
JEN看我一脸的迷惑，向我解释说这本来是一辆残疾人专用校车，这使我更感到奇怪了，因为车上没有一个残疾人。车上的女孩子们都挤到前边，试着找个座位坐下来，男孩子们却趁机淘气起来。我很担心地看着他们一会儿扑到别人身上，一会儿拿起书包扔来扔去，司机却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开他的车。刚开过第一站，就有两个男孩打起架来，你推我一下，我擂你一拳。高个子男孩重重地一推，校车又正好颠了一下，矮个子男孩就摔倒了，等他慢慢地爬起来时，手臂上已经划破了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口子，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推他的男孩一脸羞愧地躲到了一边。到这时候，我想司机无论如何会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然而，司机仍然是纹丝不动，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小女孩从身边的急救箱内拿出纱布帮那个男孩包上，他不知还要流多少血呢。
遇到这样的流血事件，也许会有人认为校车司机应该严格管理。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无拘无束比可能存在的安全问题更重要。像MELISSA她们的司机只开车、不管人的那种风格往往更容易被学生们接受，而我们1127号校车有一位很严格的司机叫JOHNSON太太，却被八年级同学称作“邪恶的校车女王”，并且多次企图推翻她的牢不可破的统治。
JOHNSON太太的前任可没有这么厉害。那时候，我们车上的八年级同学被那位司机惯坏了，在车上肆无忌惮，想站就站，想坐就坐，还不停地从一个座位换到另一个座位。车上充满了拍打书包的响声和叫骂声，甚至还有人把头伸到窗外，和旁边车上的司机大声聊天。有一天，那位司机终于发火了，把我们开回了学校。结果，一个学生的父亲到学校抱怨，不知为什么，学校辞退子那位司机。JOHNSON太太可不一样，第一天上任就威严地宣布，谁不遵守她的规矩就要受罚。她的规矩基本禁止了八年级学生的所有自由活动，如车开动时不能随便站着，不许把脚伸到走道里，不许大声讲话，不许讲脏话粗话，未经许可不得在车上吃东西，等等。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规矩镇住了，那一天竟没有人干什么坏事。但第二天，自由惯了的八年级同学就在放学的途中犯子规，我们就又被送回了学校。 这一次，JOHNSON太太不仅没有被解雇，八年级同学还被校长责备了一通，罚在学校再待一个小时，自我反省。从此以后，八年级同学似乎懂丁，JOHNSON太太是个很强的对手，轻易不要惹怒她。
过去一学年，JOHNSON太太多次惩罚过我们。我总结了一下，惩罚的方法可分六级：
一，要是我们说话声音大了，她会把车上的收音机关掉，让大家，特别是八年级同学听不成最喜欢的流行音乐，直到大家把声音降下来，她才重新打开收音机，
二，要是车上没有座位了，淘气的学生只好站着，让表现好的学生们坐，
三，要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丁，或者随意走动，JOHNSON太太就会突然停车，不管是不是交通要道，让我们安静上二十分钟，直到车上鸦雀无声才又启动，
四，要是车上只是极少数人违反了规定，JOHNSON太太为了显示公平，不惩罚车上所有的人，只记下犯规学生的名字，把名单送到学校，让学校老师处理，
五，这个惩罚方法前面已讲过，就是把车开回学校。不过，这只是在JOHNSON太太忍无可忍时才发生，一年下来，只用了四次，
第六个也是最厉害的一招，则是给学生安排固定座位。我的美国同学觉得在校车上对座位的选择自由是至高无上的，不是说哪个座位更好，而是大家都看重这种自由。每次JOHNSON太太对哪个学生特别生气时，她会在一个前排的座位上贴上这个学生的名字，叫这个学生在这个固定的座位上坐几个星期，甚至一学期，情节特别严重时，则有可能坐一学年。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惩罚，比如，假使我们在车上吃东西时把什么掉在车里，全车人两个月之内不能带食物在车上吃，如果下车时不关窗户，全车人半个学期不能开窗……
一种病毒进入机体，机体就会产生出对付这种病毒的抗体，新的病毒进来，又会产生新的抗体。每当我们的校车女王采用一种处罚时，同学们总会想尽办法去抵抗。一学年斗争下来，同学们也有了相应的对付办法。
因为我们自命不凡的八年级学长们，既不能没有音乐，又守不了规矩，他们就带上了随身听。结果，JOHNSON太太干脆禁止他们带随身听。
要是淘气的学生被罚站，他们会在家长面前诉苦，把站在车上形容得不知多可怕，让家长去找校长告状，要求解雇JOHNSON太太。谁知JOHNSON太太已经和校长谈过，校长也觉得要是车上没有座位了，让一些人站着是情有可原的。
对于第三大处罚，八年级同学有两种办法，每次JOHNSON太太停下车来，他们就找出个什么需要赶紧回家的借口，这些借口听多子，JOHNSON太太一下就能识破。还有时，他们会敲打着车窗玻璃，向后面的车大喊：救命!司机发疯了，要绑架我们!然而，不管他们有多少表演天才，并没有人相信他们，只会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得到罚单的同学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不肯去见老师，直到他们自己忘了找借口时，JOHNSON太太说：你们今天很空，为什么不去见见老师呢?原来，她早就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她的小本子里了。
在校车上，司机和学生之间有管理与斗争，而学生和学生之间也有争吵与规范。学生们自己的规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规则，大家都记得牢牢的。JOHNSON太太的规矩大家有时还会忘记，但是，没有学生忘记学生的规矩。最有代表性的规矩，是关于校车座位的分配。不知始于何时，在车上八年级学生要什么位子，其他的学生就得让给他们。七年级得听从八年级的，不过可以管理六年级，六年级只能乖乖服从七、八年级的命令。总而言之，大孩子管理小孩子，小孩子顺从大孩子，这就是校车的管理链。
六年级的最后一天，我的车友LIZZIE兴奋的地说，我们暑假后就能坐到中间的座位了!一个月前，又到了七年级的最后一天，她再次高兴地说，两个月以后，我们就能坐到后排去了!我想，要是国内有校车，又允许大家抢座位的话，要抢的肯定是前排。坐在前排有多好啊!在前排，既不颠，又靠近门，能很快上下车，还靠近垃圾箱和急救箱，扔东西、拿东西都很方便。但在美国中学的校车上，越朝后的座位越受欢迎。由于校车上的学生们都想坐在后排，八年级学生在学生管理链上又是最高的，这样，最后的四排座拉就被他们包了。中间的三排座位是七年级的，最前面五排座位当然就属于六年级子。
大家对这个座位传统都很看重，要是有人违反了传统，其他同学也会群起而攻之。记得我第一次作为七年级学生乘校车时，刚在我们七年级座位区里找到一个位子，就看到一个六年级学生也坐了过来。这时候，七年级的LIZZIE发现七年级的座位已经满了，就走到这个六年级同学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们七年级的座位，六年级学生坐在前面。看到那个六年级学生不肯动，LIZZIE显得十分惊讶。
显然，没有人把我们校车的传统告诉这个新生。LIZZIE又强调说：在这个车上，七年级坐在这儿，你们六年级坐在那儿。六年级学生却说：前面有位置，你为什么不能坐到那儿去呢?这时，其他的七年级学生围过来帮LIZZIE，叫那个同学坐到前面去，他还是不肯。这是八年级同学显示权力的时候，他们批评这个六年级学生没大没小，不守规矩。最后，六年级同学只好灰溜溜地坐到了最前排，自始至终，也没有六年级的同学帮他的忙。我看着他们这么一本正经地围攻这个六年级学生，为这么一点小事花费了那么多口舌，不禁觉得好笑。
八年级同学可不觉得学生管理链有什么好笑。为了保持自己在校车上的地位，有时他们会惩罚一下其他学生。他们有时采用威吓，但更多时候，他们会想法让司机去惩罚那些向他们挑战的人。前一阵，学校把另外一条校车线上的人合并到我们车上，那车上的八年级学生原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权力，可到了我们车上，马上就和我们的八年级学生合流了。他们车上的六年级学生很不服气。有几个人就经常坐到后排，当中有一对双胞胎，LORENZO-~LEVANTE，他们不仅坐在八年级的座位区，还经常向JOHNSON太太打八年级学生的小报告。这还了得!八年级的学生决定把他们赶走。
于是，一个八年级学生就悄悄骂了LORENZO一句脏话，双胞胎听见了，也回骂了一句。这个八年级学生跟他们对骂起来，但一直小心地把嗓门压低。LORENZO和LEVANTE被激怒了，骂人的声音也就大起来。JOHNSON太太只听到了双胞胎的声音，回过头来警告他们。这时，八年级学生说：JOHNSON太太，他们犯规了，你不把他们调到前面去是不公平的！JOHNSON太太只好给双胞胎在前排安排了固定座位。
当然，八年级学生也并不是像黑手党头目一样自信。大夏天，在校车上，大家都开了窗户，前面说了，JOHNSON太太对下车后不关窗户的惩罚是取消大家开窗户的权利。天太热了，没人希望受这惩罚。但八年级学生为了与JOHNSON太太作对，有的时候故意不关窗户。可是他们也怕受罚，就走到前排坐下，或者下车后守在车门口，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来帮他们把车窗关上，直到看到一两个胆小怕事的人为他们代劳时，才真的回家。
写到这儿，读者们可能会想，哎哟，美国的校车多可怕呀!但事实上，斗归斗，大家还是离不开校车。在美国这个地大人少的地方，每个学区，特别是中学的学区很大，学生们很难步行上学，校车给家长带来了很大的方便。对于学生来说，不管是听话的，还是淘气的，都得承认，校车是我们上学和回家最好的工具，司机们每天很早起床，开着这桔黄色的校车，带我们安全地度过中小学时光，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再说，也不是每一辆校车都像我们1127号那样热闹，那样等级分明。更何况，前面所说的那些八年级学生已经毕业，我们这批新的八年级学生大多是女孩，不会像他们那样调皮捣蛋。嘿，说不定，在下个学年里，JOHNSON太太就会取消六大处罚呢!
(王之洲摘自《同学~200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