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秋天的猪_有猪的秋天

  我看见那口猪的时候是个秋天。   我看见猪的那个秋天我刚好16岁。   在我看见猪的那个16岁的秋天里,我与我贫瘠的共和国一起,正在接受着饥饿的煎熬。
  常年的饥饿,使我的腹部呈凹陷状,凹陷的腹部使我根本无法看到湛蓝的天空和天空中淡淡的诗意。我16岁时的诗意,全部源于能吃的东西上,如:一分钱一粒的糖球,用玉米面松散地拌在一起蒸熟的槐花饼,沙土地里沙瓤儿的地瓜。于是就利用一切时间,尽力地去寻找每一片刚收割过的土地,企盼着能从那一片片土地上再搜寻出一些残存的粮食。
  遇到那口猪的那次,我正走在去地瓜地的路上,鸭蛋黄般的太阳已掉到西山后边去了,秋风开始变凉。它独自地在一片已收获多日的地瓜地里游荡,消瘦的长嘴紧贴着地面,专注地嗅着,并不时地拣食一些干瘪零乱的地瓜秧子咀嚼,藏在深深的皱褶里的小眼睛黑亮亮地闪着光。凭我的经验,这绝对是一块没有希望的土地,但我还是走到地头坐下,想看看猪有什么样的收获。
  很快,它对我的到来表示不安,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用两只小眼睛盯了我的屁股好久。我熟悉猪这种动物,它从不盯着你的眼睛,因为人的进攻首先从腿部发力。我笑了,对着猪晃动了一下手中锃亮的铁锹。这口猪看到我手中的铁锹,不再与我对峙了,继续它的搜寻。
  天开始暗了下来,它一直没有收获,我确信,今天它是不可能有收获了。就在我起身离去的时候,它向我走来,在我坐过的地方站住了。只见它努力地收缩着干瘪的肚子,用力地蹬着四条精瘦的腿,机智地用长嘴从被翻过的软土处,向硬土层攻去,嘴里还发出欢快的喘息声。我明白了,就在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它发现了一窝串垄的地瓜。
  由于天更暗了,我需走近才能看清猪的战况。就在我走近的时候,这口猪有反应了。它不再去拱这窝地瓜,而是向我迎来,步履坚定,鬃毛钢针般地挺立起来,双目炯炯有神,长长的大嘴微微地张开,露出两颗还没退化好的獠牙,尾巴钢筋般的挺直,它要捍卫自己了!
  当我挥舞着手中的铁锹去砍它的长嘴时,它居然不闪不避,只是用长嘴拨开。我当时就怀疑,我遇到的恐怕是一口野猪!这想法使我胆怯,胆怯使我且战且退。当这口猪确认已从精神上战胜我的时候,才转过身继续去拱那窝地瓜。
  秋月升起来了,把秋天的原野映得一片银白,我虽看不清它的细节,但从它四肢并用的姿态上,仍能感觉到它的神勇。不久,就听到了月光下它大口咀嚼地瓜发出的清脆声音。
  这口猪终于走了,带着满口的余香,回去喂自己的子女们去了。我看了一眼那深达半米的地瓜窝,也离开了,背着空空的书包。
  路上,我笑自己,我一定让这口猪瞧不起了,它一定是以为我要把它赶走、窃取这窝地瓜,所以才愤怒。它有理由愤怒。我也思量,如果当时我不退让,那将是一场肉搏。在秋天的夜里,独自与一口愤怒的野猪搏斗,我能赢吗?我反复地问自己,答案最终还是赢不了,原因是我胆怯了。而这种胆怯,就在那个秋夜里,深深地埋在了我心灵的深处。
  多少年过去了,我虽然逃离了那个饥饿的岁月,但却常常想起那个有猪的秋天。就是那个夜晚,是那口猪使我知道了什么是投机取巧。尽管在我以后几十年的生活里,有着无数次可以取巧的机会,但我从来不敢。一想到这个词,我就胆怯。我只有努力,靠最卖力的方法支撑着自己的一切。因为靠取巧生存的人生,本身就是失败的人生。
  (武娟摘自《人生十六七》200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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