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诀别大话西游:2001大话西游游戏

  每天早晨刷牙的时候,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总是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身为北京协和医院的资深牙科医生,他在困惑我为什么那么拼命地挥舞牙刷。我每天刷三次牙,每次需要很长时间。刷完牙,坐在饭桌旁,我给爸爸倒上一杯柠檬红茶,他不喝,他坚持喝白开水。吃完早点,我伏在爸爸肩头亲一口,拎起背包,上班去。
  我所在的公司在东三环一座著名的商务中心,这曾经是北京最高的建筑。我的电脑放在第43层的窗户边上,在那里,我一转眼就可以看见棋盘一般的街道,蚂蚁般的行人,在阴天的时候,甚至有缕缕白云从我眼皮下流过。而晴朗的时候,则可以看见蔚蓝色的天空,深湛而且贴近,似乎投身下去就可以融入到蓝天里。
  我常常萌发这个念头,在心不在焉地敲打键盘的时候,我常常为这个想法着了迷。这个想法让我有点焦虑。于是我想申请到另一间办公室去。我如何向我的上司说明理由呢?说我有一种蓝天情结,坐在窗户边上总是梦想纵身跳下去!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门外有噼噼啪啪的狂躁声音,第一个猜测是:地震了!连墙壁都脱落了。这符合我的期望,因为这是个连地震都匮乏的时代。
  我没有逃跑的想法,这毕竟是43层啊。首先想到的是,赶紧给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的存折密码,上面有4000多块钱,还有200多美元,如若死了,这就是我的所有遗产,我要把它捐献给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抚摸着白色的电话机,那是,只小企鹅的模型。
  门开了,并没有我想像的地震,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的奇迹。
  走进来的是我们技术部的Jerky,他穿着白色T恤衫,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脚蹬旅游鞋,手里捧着一个大纸袋,里面是满满的爆米花。他贪吃的神态那么张狂,把纸袋弄得如同森林大火在熊熊燃烧。
  我和Jerky的宿怨由来已久。我想,即便是一千年后,我也不会原谅他。如果在地狱里碰头,我会很快乐地看着他上刀山下油锅,一点都不同情他。
  我和他似乎是天生的冤家。
  我的英文名字叫Bopeep,别人都叫我褒丽儿,他却叫我“宝贝皮儿”。我就反唇相讥,叫他“抽筋先生”(Jerky的意思之一就是抽筋)。
  他还经常无所顾忌地在我面前宣扬他的“北京无美女”的言论。这种臭名昭著的理论事实上在公司上下都引起了公愤,而他却振振有词:“我所见过的北京女孩,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傲,其实又懒惰又无知。至少有40%的女孩从来没离开过北京,她们却以为天下的事没有不知道的一反正我是不会娶一个北京女孩的,哪怕是情人也不要!”
  他在公司午餐时间这样对着大家大声讲着,然后带着恶毒的揶揄微笑问我:“宝贝皮儿,我请教你,你去过通县没有?”我愣了一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天啊,我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但我真的没有去过通县,这个北京的郊区,距离我家只有二十公里。在我的印象里,通县和海南岛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非常遥远、非常茫然和非常陌生的地方;我也的确……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在我的头脑里,北京已经拥有了我生命里所需要的一切:大型仓储超市,红色的夏利出租车,最鲜艳的唇膏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长筒袜,很大的公园,大学,父母,以及爱情的快乐和伤痛……我于是更加痛恨他,我痛恨他那巫师一般的眼睛和鬼魅一般的观察。
  那天我们部门十几个人开会,我依然坐在靠窗的电脑旁,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个“蜘蛛人”从我身边的玻璃攀缘上去,他甚至还冲我笑了笑,那是一张民工的好奇、友善而且淳厚的脸,我职业性地对他点点头。我看见他的衣服很脏,满是灰尘,脸上还沾了些白灰,忍不住笑了。
  他看见我笑了,有些腼腆,有些窘迫,很可爱的样子,匆匆爬上去了。Jerky坐在离我比较远的地方,脸正对着窗户,目光却对着我。我低着头,偶尔给他一个白眼。这时候,我们听见楼上一阵钢铁绞动的疹人声音,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窗户,惟独Jerky不动声色地盯着我的脸。那个“蜘蛛人”像风筝一样飘荡下来,迅速地掠过我们这个楼层的窗户,透过巨大的玻璃,我们都看见了他脸上呆板木然的神情。就在十秒钟前,这张脸还在冲我憨厚地微笑。大家都惊呆了,茫然地看着玻璃。直到楼下隐隐约约有刺耳的警笛声传来,我们部门的主管才咳嗽了一下,说:“那么,我们……继续开会,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注视着窗户,冥想着投身到那蓝天里的感觉。
  几天后主管突然找我,问我愿不愿意换个办公的位置,他说,Jerky希望跟我换个位置。因为他喜欢看窗外的风景。
  我有点感激的心情,但回答说:无所谓。
  我就是这样离开了窗户,再也不想投身蓝天的快感。我怀疑Jerky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在我凝望天空的眼神里,肯定读出了一切东西。他的聪明无可匹敌。
  他为什么这样聪明?他张扬地吃爆米花,大踏步地走路,作为技术部的首席网络工程师,他查看线路的眼神都是轻蔑和鄙弃的。
  就在我有点感激他的时候,他又把我惹怒了。
  那天公司员工一起到西单文化广场玩,路过那个模拟攀岩运动场的时候,我忍不住上去一试身手,果然赢得一片喝彩之声。我在顶上向大家得意地挥手的时候,听见JerkY在下面嘀咕了一声:可怜虫。我忍受不了了。等到没人的时候,我盯住他,冷冷地问:“你不会攀岩也不必妒忌吧?”他抬头看着天:“那也叫攀岩?那叫爬墙,爬!懂不懂啊。”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看着天,好像在自言自语:“有本事就跟我来!”
  于是,22岁,我第一次跟着Jerky来到了通县。
  那是我22年来第一次看见大片大片的麦田,被梧桐树包围着的池塘,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山,抚摸真正的岩石,第一次感受岩石上尖锐的刺痛和温柔,感受登山鞋踏在石楞上的突兀,感受一株野生的月季花在我手里随风微微颤抖。
  Jerky穿的是地道的钉子鞋,可以牢牢地将双脚镶嵌在岩石的细小缝隙里。他如同一条游动的蟒蛇,在悬崖陡壁上流动。他的手指灵巧有力,巧妙地借助着一块突出的岩石棱角,或者一根枯死的树根,甚至只是一棵柔软的小草,迅速在半空盘旋上升。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攀升,等到他终于到达一个开阔地可以稍事休息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为他鼓掌。他坐在那里,看着我,没有一丝得意,他的目光很深情,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让我很惶惑。他看出了我惶惑,于是继续攀登。
  我从另一条比较平缓的山路上去跟他在山顶会合。当山路两边的蒺藜钩住我的裤脚的时候,我想,jerky是不是爱上我了?
  于是一根蒺藜穿过牛仔裤,在我小腿上狠狠地扎了一下。这时候我正在喃喃地念起Jerky的名字,一阵疼痛如潮袭来。
  我们在山顶上坐着,山风呼呼地吹,黄昏即将到来。我说:“天晚了,回不去了,怎么办?”他说:“我的房子就在山下。”
  我惊讶地说:“怎么?……你让我住你的房子?”我觉得自己的惊讶太夸张了,就开玩笑说:“你想干吗?”……他没笑,也没理睬我的玩笑,慢慢地说:“喜欢通县吗?”
  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把背包里的一瓶柠檬红茶递给他,说:“渴了吧――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他推开我的红茶,走了两步,在一个石凿的泉眼里掬了一捧清水,喝完,对我说:“你尝尝。”我小心地掬起一捧,喝了一口。他慢慢地说:“这就是我要过的生活。”他牵起我的手,指着远处的苍茫暮色和辽阔大地,说:“这就是我想和你一起过的生活。”
  那天吃饭的时候,妈妈说:“昨天我去超市,顺带给你买了一箱你最喜欢的红茶,搁冰箱里呢,你自己去拿吧。”我趴在妈妈肩头,说:“我不喝饮料了。”妈妈惊讶地问:“为什么啊?”我说:“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灵素摘自《时代姐妹》200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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