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也“错”一次】如果错了一次什么歌

  我读中二时的中文老师姓蔡,花名“蔡姑婆”,皆因她脾气有点古怪。大家归咎于她年过四十尚未结婚。据说到了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女子,都有类似的“老姑婆”的脾气。   蔡老师在这间学校任教多年,同学们在图书馆存放的旧校刊上,可以看到她跟学生的合照。她的发型、眼镜款式、表情、坐的姿势,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因此她又有一个花名,叫“十五年不变”。
  不过同学们都有点怕她,因为比起其他老师,她未免过分认真。就拿欠交功课来说,她并没有其他处罚,只是要同学放学后留下来,她陪着他们把功课补做完毕,绝无人情可讲。尝过这种留堂滋味的同学说:“她当然一点也不急,又没有人约她逛街。苦的是我们,约了朋友看戏,却没法通知他们。看看就快开场了,急得我们要死。”
  大家有点怕她的另一原因,是她几乎“无懈可击”。她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准时派簿,用毛笔改的作文簿,一笔一画清清楚楚,从不写错一字;她改的试卷,派的成绩表也从来不曾算错分数。对着从来不犯错的人,她一拿到你的错,你便无话可说。
  我们这班素来调皮捣蛋的少年,对着一个从来不犯错的人,自然心中隐藏一个愿望,便是要抓她的痛脚,让她也错一次。
  机会似乎来了,最“八卦”的杨翠瑶知道老师内幕消息最多,这当然跟她的母亲也在这间学校教书有关。
  事情要从副校长丧妻说起。副校长姓白,因此大家叫他“白裤校长”。当他夏天真的穿着一条白裤时,大家叫他叫得最响,而且个个脸带笑意。
  没有几个同学见过白副校长的妻子,但据说样子比蔡老师漂亮,个性也比蔡老师活泼。为什么要拿蔡老师来比呢?据说蔡老师跟白副校长相恋过。那时候他还没升做副校长,大家年轻 ,又在同一间学校教书,产生感情是常见的事。可是后来出现了另一个女子,便是后来做了副校长太太的那位,蔡老师便打了败仗。当然啦,她样子不及人,性情又古板。
  不过同学们觉得白副校长还是很关心蔡老师的,或许他觉得自己欠了她一份情吧。也不知道是否多年以来习惯了,蔡老师也把这种关怀视为理所当然,有什么事也找白先生商量。并且她不叫他副校长,也不叫他白先生,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这是本班的班长在教员室里听见的。
  白太太一死,白先生和蔡老师之间的关系,渐渐成为大家注视的焦点。而这段往事自从在同学间传播开来之后,我们也都密切注意。
  我们看到蔡老师换了一副金丝边新眼镜,颇时髦的款式。
  我们看到蔡老师脸上多了点颜色,有淡淡的胭脂和唇膏。
  我们看到她不再天天穿着深色的没有线条的衣服,换了颜色较浅淡的套装。
  一些“目击事件”开始有人报道:
  白裤跟姑婆在一间餐厅共进晚餐,除了吃牛排,还喝餐酒呢。
  白裤跟姑婆一同看电影,是一出爱情片。
  白裤帮姑婆拿菜篮,还有一大包超级市场买的东西。
  在这许多情报的汇集下,不怀好意的我们都喜滋滋的,好像抓住蔡老师的痛脚了。“姑婆发姣了!”“她恨不得人家的太太早死,终于给她等到了。”这类话天天都可以听到。
  这天蔡老师进来上课,却见黑板上画了一棵棵白菜。这当然是影射“白”和“蔡”,她是聪明人,怎么不明白。但见她脸色稍变,问谁是值日生,请他出来把黑板擦干净,跟着像平常一样地上课。可是下课的钟声一响,蔡老师还没有离开教室,便有几个同学唱起那著名的民谣:“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传闻在老师和同学间同时流动,杨翠瑶做了双方的转播站。其中一个消息说:白裤和姑婆一同去吃圣诞餐,座上还有白裤的儿子白志勇。他也是本校的同学,校篮球队的选手。
  于是便有一个多嘴的同学,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取笑白志勇说:
  “白志勇,恭喜你呀,你快有一个新妈妈了!”
  白志勇的脾气一向不大好,他手上正有一个篮球,二话不说,便向那同学的脸上摔去。
  那同学的眼镜应声而碎,玻璃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鼻子也破了,鼻血涔涔而下。
  事情没有闹大。那同学的家长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不对的地方,在白副校长亲自向他们道歉之后,事情也就了结。白副校长主动要求训导主任记白志勇一个小过。这在我们平静的学校生活里算是一件大事。
  蔡老师像平常一样上我们的课,不过她明显地消瘦了。圣诞节之后是大考,在农历新年假期之前,上学期便算结束了。在放假的前一天,蔡老师把我们的作文簿、默书簿、作业簿一本本地派给我们。她说她觉得大多数的同学成绩都有进步,她很满意。
  “不过……”她清一清喉咙继续说下去:“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下学期我会到另一间学校任教,那里离我的家较近;而且在这里也教了十五年了,想换换环境……”
  她说得很平静。课室里静得一只蚊子飞过也能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我看着她消瘦的,再没有任何化妆的脸,忽然在心底升起一丝后悔。这时我听到一声强忍的啜泣,声音很像感情最丰富的李凤乔。不过眼泪是有传染性的,很快我便听到第二、第三个不同的啜泣的声音,不争气的泪珠也在我眼眶里打滚。
  “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跟大家说,不过许多话平日已经讲过,只有一点,是我近日的感想,这是以前没有说过的,我今天要对大家说了心里才舒服。”蔡老师停了一下,依然是那么平静 ,只是她说得比较慢,像是想要我们听清楚:“任何人都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会尊重别人的这种权利。”
  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么?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蔡老师从此离开了我们。
  蔡老师跟白副校长再续前缘也没有成为事实。
  在一次学校郊外旅行时,我们见到蔡老师带着另外一班学生。她的样子没有大改,只是头发却变得花白了。我们高声叫她,她向我们微笑挥手。很快他们的旅游巴士便开走了。
  (杜满摘自《中学生百科》200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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