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是英国中世纪骑士文学最为优秀的作品之一。小说中的高文主动接受砍头游戏的挑战显示了他的勇敢胆识、强烈的骑士荣誉感,凸显了他的虔诚宗教信仰,蕴涵了基督教“耶稣受难”精神对高文的影响。城堡夫人对高文的色诱与高文的婉拒,表现了高文对基督教贞洁观的尊崇、对世俗非婚性行为和追求肉欲享受行为的一种批叛、对传统骑士浪漫情怀的批评与解构,强调了圣母玛利亚对他的影响,本质上反映出基督教压抑人性的禁欲主义思想。
关键词:高文 基督教情结 骑士精神 批评与解构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前言
《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是英国中世纪骑士文学最为优秀的作品之一。它突出了高文爵士的勇气和道德双重考验,其过人的胆识、勇敢精神与高尚品德令人惊叹!英雄高文在这一传奇故事中经历了“砍头游戏”与“色诱”两种考验,虽然接受“绿腰带”让读者感觉高文亦难超脱生死之念,但这更加给高文赋予了人性、而不是神性,使其人格魅力更加得以彰显。学界大多认为该诗是对中古骑士精神的褒扬,旨在歌颂骑士的勇敢、诚实、贞洁、君子风范和荣誉感,但笔者通过研读发现其中深刻的宗教蕴涵。高文主动接受绿衣骑士砍头游戏的挑战,反映了高文的勇敢睿智与强烈的骑士荣誉感,同时也蕴涵了基督教“耶稣受难”的宗教奉献精神对高文的影响。城堡夫人几度色诱高文和高文的婉拒,体现了高文对基督教贞洁观的尊崇。与传统的骑士爱情故事相比,高文的拒色是对非婚性行为和追求肉欲享受行为的一种批叛,是对传统骑士浪漫情怀的批评与重构,强调了圣母玛利亚对他的影响与“宗教意义上的操守与贞洁,本质上表现出压抑人性的宗教禁欲主义思想。”
二 中世纪欧洲的骑士传统
中世纪欧洲的一个主要特色是骑士制度盛行,它渗入到了国家的机构体制、人民的思想观念以及文学文化领域。亚瑟王是英国中古时期流传的开明君王,他广开门庭,招贤纳士,手下聚集着一批有胆识的骑士。高文就是亚瑟王手下的众多优秀骑士之一,他深受亚瑟王的器重和其他骑士的尊崇。成为一名骑士是当时男子的梦想与追求,而骑士也是成年女子青睐有加的对象。骑士有其独特的宗旨:忠君、护教、爱国、尚武。这八个字的宗旨符合了当时封建君主的统治与基督教的教义教规。身穿盔甲、手执长矛、腰悬佩剑、骑跨高头大马是当时骑士的典型形象。勇敢忠诚、诚实守信、能文善武、俊朗潇洒、彬彬有礼、崇尚荣誉是当时的骑士风范。骑士为之奋斗的荣誉有两个:一是在战场上建立赫赫战功,得到君王的封赏;另一个是拥有自己的女情人。这些女情人往往是贵族夫人、骑士夫人甚至王妃。骑士们通过猛烈地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她们频频约会、向她们敬献礼物、享受肉欲感官刺激来满足自己。法国作品《破晓歌》就是描写黎明时分骑士与情人分别时难舍难分、惺惺相惜的情景。为了自己的情人,他们可以做出一切。典型的代表是亚瑟王的骑士朗斯洛特,他爱上了亚瑟王的王后,并且有了私情。作为君王的骑士,却爱上了王后,他在忠君与爱情之间左右为难,内心的感情世界极度矛盾,但也表现了骑士在情感方面的大胆追求。可见,拥有自己的情人、享受浪漫情怀与肉欲刺激成为骑士们的时尚,更是骑士荣誉上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砝码。
三 基督受难精神对高文的影响
在“砍头游戏”一幕中,诗人以第三人称叙述者的身份、以“大聚焦”的艺术手法着重描述了绿衣骑士的男性特质:
“他只有半个巨人般高,但绝不小于人类之中最大者,身体最为匀称,而当他在坐骑上时,他的胸与背壮硕,平腹且腰部极为窄狭,身体每一处皆比例有致干净匀称”。
绿衣骑士威武壮硕的外形在视觉上给在场的骑士们带来了压力和身心考验。他提出要与他们通过争勇斗狠的方式来证明男性气概。面对砍头游戏、生死攸关之时,其他骑士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而此时的高文却表现出了巨大的勇气与智慧。他挺身而出,并自称自己“只是众骑士中才智和体魄最弱者”,但他愿意代替自己的君主接受挑战,认为这是微不足道,只是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即使身殉,亦死不足惜”。同时,他为其他圆桌骑士辩护,既尊重了亚瑟王和整个群体的利益,又保护了其他骑士的尊严和荣誉。这一番话显示了高文识大体、顾大局、机智勇敢和大无畏的精神,既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士为知己者死的世俗英雄气概,也有面对死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本为尘土、仍归于尘土”的宗教生死观。
在此,我们看到一个“耶稣受难”式的英雄形象,甘愿献身以保护亚瑟王及圆桌骑士的荣誉和整体利益。因为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高文将世俗世界中的“死”看作是“耶稣受难”式的荣耀并通过“复活”而生。海德格尔曾经说过:
“死亡乃是触动终有一死的人的本质的东西;死亡因而把终有一死的人投入通往生命之另一面的途中,从而把他们设入纯粹牵引的整体之中”。
死亡对每个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作为我们最切身的,我们依然对它最陌生,这就使死亡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人们一直以来都在探求死亡是什么?“对死亡的探询犹如对死亡的恐惧一样恒长”,长期以来,在西方哲学史上,从柏拉图到康德到尼采、叔本华到海德格尔都把死亡作为哲学探讨的深刻课题。同样,对死亡恐惧的消解也是人类从古到今共有的一种心理意向,而对死亡恐惧的消解正是宗教存在与发展的心理基础,因为它阐释了作为自然人的死亡并给它赋予美好的宗教意义。在基督教教义中,生死问题像在其它宗教信仰中一样被放在核心地位,但是它不像佛教将死亡看成对现世苦难的“解脱”,在《圣经・新约》中,死者复活的希望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耶稣基督死后复活提供的还有着一种对基督徒至关重要的‘出死入生’的情怀,它否认单纯的生存的生,而强调发展生的可能性”。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约翰福音》)。自然世界中的死亡只具有否定性的意义,它表示生命的消失与陨落,但是在基督信仰中死亡还具有肯定性的意义。黑格尔在谈到基督教艺术时说:“死却意味着否定的否定,这就使它转化为肯定,成为精神从单纯的自然性和不适合的有限性之中解放出来的复活。消逝的主体的痛苦和死亡转化到自己的反面,转化到欣喜和幸福,转化到经过和解的肯定性的存在,要达到这种存在,精神就必须脱离否定它自己真实生命的那种存在”。正是有了从“自然性”和“有限性”中解放出来的“复活”所带来的“欣喜和幸福”,高文才能面对“砍头游戏”的考验,挺身而出,毫无惧色,作品蕴涵了高文对死亡的宗教层面的理解。
四 基督教贞洁观对高文的影响
高文去赴约的途中,其智慧与勇敢跃然纸上,但读者却很难在字里行间发现对高文外貌的描写,他的形象全然消失在齐备的装备与象征骑士荣誉的装饰中。这些符号象征着高文乃骑士中的典范,亦反映出高文对基督教的尊崇,其中最突出的是他盾牌上的五角星图案,其重要性及蕴涵意义在诗中阐述颇多。五角星在象征逻辑中,代表绝对的宗教信仰和真理,更是坚定高文信守诺言的符码。“高文盾牌上五角星符上的等角连锁线代表高文身体、道德和心灵特质永恒和谐。五角星在本诗中,为代表内外一致的认同之最主要、最连接的象征”,这个象征包含骑士应有的男性气概、儒雅风范、合宜的欲望及健壮的体魄。圣诞前夕高文困于森林之中、绝望无助之时,他虔诚地向圣母玛利亚祈祷,一座城堡马上出现在他的面前。可见,高文爵士对圣母玛利亚的虔诚信仰和宗教的巨大力量。
进入城堡之后,高文受到了色欲诱惑,他的骑士身份也面临挑战与肢解。堡主夫人在调情色诱的场景中,极展其女性的性感妩媚,努力勾引高文回应自己,希望与之达成琴瑟之欢,如同传统情爱故事中的男性,主动积极。这时的高文俨然已经成了她眼中的一个猎物,就如城堡主人在林中的狩猎。诗人运用平行并述的叙述手法将城堡内外的情景进行对比:一边是白雪皑皑冷风飕飕,一边是炉火熊熊柔情蜜意;一边是血腥猎杀,一边是色情挑逗,一冷一热,更加衬托了城堡夫人的温情。第一天早晨,堡主夫人趁高文尚未清醒,“偷偷地来到他的床边,将窗帘拨至一旁后钻进来,自己轻轻地躺在床边,悠闲地等着他醒来”。高文第一次遇见堡主夫人时,就对她的模样有深刻印象:“女主人的举止非赞语所能形容”,而美丽“胜过了女王本人”。如今堡主夫人主动献上美丽动人的身体,将赤裸的高文困在自己的床上,并对他说“我的身体现在是你的,由你随意支配享用,我高兴地将它交给你”。面对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醒后的高文却一再礼拒。堡主夫人故意从传统世俗的骑士身份认同标准来攻击、解构高文的骑士身份,认为真正的骑士典范者,能文善武,为情爱赋诗,对女士最有风度,并且她还使用激将法,说传说中的高文年轻有为、彬彬有礼、雄才善辩,但是眼前的他却笨拙迂腐、不解风情。如果他真是圆桌骑士的代表,他必须愿意将自己重新构建为具有情欲的男性,对她的色诱求欢有所响应。
高文是一名年轻健壮的骑士,体内同样流淌着激情澎湃的男儿热血,但面对年轻貌美、性感肉欲的堡主夫人的色诱,却能一再地礼拒,这一点确非普通人能为,试问世间有多少男人能如古代正人君子柳下惠那样做到“坐怀不乱”呢?高文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阻止着他的原始情欲,这股力量“就是童贞观念对于肉体上的束缚,实质上是基督教传统在束缚着他的野性和生命本能的冲动”。高文拒绝女主人的求欢,这和他将圣母玛利亚作为自己盾牌上的徽章具有相同的意义。高文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与卧房中的色诱场景,呈现出灵性精神之爱与世俗肉欲之爱的冲突。玛利亚在基督教信仰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她是女性行为的典范,代表谦逊与对神的服从,被尊为基督圣母。圣母玛利亚崇高的地位正相对于中世纪基督教信仰的思想强调肉体的罪孽及其与女人的特殊联系。玛利亚代表心灵、精神之爱与圣洁,而堡主夫人则被视为世俗肉欲之爱及圣经里的诱惑者,她所代表的象征意义是淫欲与堕落。这些象征手法的应用亦吻合了《圣经》的文学体裁,其目的“是为了加强宗教语言的实在性,将有限的存在者引向无限的存在者。这主要是引导信仰的意图,包含了一种文学式的思维方式”。
五 结语
高文对色诱的婉拒是对当时流行的骑士制度的批评与重构,是对骑士追求情人和婚外性行为的反讽。他的拒色是对非婚性行为和追求肉欲享受行为的一种批叛,强调的是宗教意义上的操守与贞洁。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物欲急剧膨胀的社会,价值观念多元化,人们的思想更加开放,金钱、索取、享受成了某些人的座右铭。人们的贞操观与性爱观不再像从前那样保守,非婚性行为和婚外恋早已不是什么新奇之事。有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肉欲享受与快感,丧失起码的道德操守,纵欲而为。人类自进入私有制社会以来,权力、金钱和性通常是连生并蒂、搅和在一起,共同制造出一些丑恶、违法的行为。生活在当今社会的有些人也无法逃脱它们共同编织的魔网,深陷其中,从而演出一幕幕闹剧。尽管我们不赞成基督教的禁欲思想,我们充分尊重人性,但从高文的拒色行为中,我们应该强调用伦理道德操守来约束我们的行为,从而使我们不至于从禁欲的极端走向纵欲的另一极端。
参考文献:
[1] 刘乃银:《〈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中的色情诱惑场景》,《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4期。
[2] 海德格尔,孙周兴译:《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
[3] 莫运平:《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版。
[4] 黑格尔,朱光潜译:《美学》(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5] 熊沐清:《变形的耶稣:〈儿子与情人〉中的宗教蕴涵》,《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1期。
作者简介:
周志高,男,1972―,江西樟树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九江学院外国语学院。
廖敏慧,女,1984―,江西上饶人,华中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九江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