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对人的影响_音乐对《许三观卖血记》的影响

  在当代文坛活跃着的作家中,余华无疑是不可忽视的一位实力派作家。他一直身体力行各种写作实验,以迥异的风格不断冲击着人们的审美期待。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世事如烟》到《许三观卖血记》,余华试图在叙事艺术上不断创新和超越。1995年推出的长篇《许三观卖血记》像一枚重磅炸弹扔在了文坛上,改变并影响了整个先锋派文学向现实主义回归的步伐。余华自己也说:“通过这篇长篇的写作,我发现十几年的写作就是作家在不断理解他笔下所写出来的人物,全书写到四分之三时,我可以说在写作中我了解许三观胜过我自己了,写到什么时候他说什么话他自己就张口说话了,那种感觉之好,正像沈从文先生说的‘贴’,我非常快乐,而且许三观说的话让我自己都感到吃惊,那些话是我想得到也讲不出来的。”“总的来说,《许三观卖血记》标志着作为一个作家我已经完全成熟了。”
  不知余华本人是否意识到,《许三观卖血记》它不仅改变了他的叙事艺术,更为重要的是让我们看到了在余华不断创新的过程中音乐对他的影响。
  一个优秀的作家永远都不会满足于现状。1993年余华带着多少有一点赶时尚的心理购置了一套音响,然而歪打正着的是,“音乐一下子让我感受到了爱的力量,像炽热的阳光和凉爽的月光,或者像暴风雨似的来到了我的内心,我再一次的发现人的内心其实总是敞开的,如同敞开的土地,愿意接受阳光和月光的照耀,愿意接受风雪的降临,接受一切所能抵达的事物,让它们都渗透进来,而且消化它们。”从此余华就渐渐地迷上了音乐。从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马勒等音乐大师的经典乐曲中,余华深深地领悟到“音乐的历史深不可测,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只有去聆听,才能知道它的丰厚,才会意识到它的边界是不存在的”。应该说,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与灵魂的对话,它让余华意外地发现,除了写作之外,还有一种让人心醉神秘的艺术。
  余华对音乐的热爱也体现了他敏锐的艺术感受能力和审美能力,他以一个艺术家特有的气质和禀赋迅速地捕捉到了音乐所带给人们的情感体验。余华以自己独特的审美眼光,发现了音乐和小说之间的联系。“音乐的叙述和小说的叙述有一点类似之处,它是流动的,绵长的……现在我找到一种非常好的方法,就是听音乐,听一些大作品。音乐里面一些最大的作品才用两三个小时,而且听着很舒服。然后我去了解它那叙事的结构,那种叙事的技巧。”对于音乐与小说之间的内在联系,余华有着自己的认识。余华从音乐中发现了它与文学在叙述方式上的共同点,余华喜欢音乐,除了音乐的自身魅力之外,还有某种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从音乐中发现叙述的美妙,从音乐中寻找表达的力量,从而为自己的创作提供一种新的表达空间。
  正因为对音乐的喜爱,尤其是对巴赫的喜爱,余华渐渐地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用巴赫的《马太受难曲》的叙述方式写。巴赫是我最喜爱的作曲家,我对《马太受难曲》的喜爱就像对《圣经》的喜爱一样无与伦比。《马太受难曲》是一部清唱剧,两个多小时的长度,可是里面的旋律只有一首歌的旋律,而它的叙述是如此丰富和宽广,所以我越来越喜欢古老的艺术,因为它们有着一种非常伟大的单纯的力量”。将《马太受难曲》中“伟大的单纯的力量”演绎成小说的叙述手段,使小说成功地吸取经典音乐中的非凡和简约,我想这便是《许三观卖血记》在叙述方式上所体现出来的审美理想。
  《许三观卖血记》的故事看起来非常简单,无论人物、情节、结构都非常单纯,并没有十分复杂的叙事特征。始终是两个人和一个家庭以不断重复的情节方式在漫长岁月中发展。这种重复的情节就像音乐中的旋律,以自身完整的结构一次次地再现出来,从而形成了对叙事主题的一次次地强化,一次次地升华。同时这种重复的存在,也有效地阻止了叙事向其他方向发展的可能,从而保证了整个故事的单纯和完整。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叙事的重复最突出的当然是表现在卖血事件上,它就像音乐中的一段旋律,被余华不断地演绎了12次。尽管每一次卖血的理由和目的不一样,但就卖血事件的过程来说,却有着惊人的一致性。这种情节的重复,不仅使许三观卖血价值得到了不断的加强,也使整个小说的悲情力量获得了提升。从主题上说,它凸显了许三观作为一个世俗英雄的牺牲品质和作为中国底层平民在寻求生存意愿中所表现出来的坚忍不拔的品质,并因此使这一人物形象获得了平淡而又坚定的人格魅力。因为重复就是使叙事的效果得到不断加强。就像《活着》是通过死亡的一次次重复来加强福贵的伤痛与悲情一样。《许三观卖血记》中对卖血事件的重复叙述,使卖血背后的苦涩与无奈也得到了空前的凸显。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和阿方、龙根在卖血前都严格地遵守一套仪式。卖血前,一定要喝上几大碗水,直到牙根发酸为止,以便能尽量地增加自己的血液。卖完血,一定要在饭店里炒一盘猪肝,喝二两黄酒,而且酒一定要温一温,目的是为了补回一些生命的元气。卖血前和卖血后的这种仪式在文中多次重复出现,既然卖血就是卖自己的力气,就是卖自己的身子骨,就是彰显自己强悍的生命能力,那么对血的神圣表达,就如同对生命自身的敬畏一样,在质朴的乡民心目中,便演化为这种仪式。通过对卖血前这种仪式的不断重复,使卖血这种行为更具英雄色彩,同时也彰显了生命意识的庄严和强悍。
  除了卖血事件的重复之外,《许三观卖血记》在处理一些相对激烈的人物内心冲突时,同样也使用了大量的重复。譬如随着一乐不是许三观亲生儿子真相的公开,许玉兰一次次地坐在门槛上面对着大街的哭诉,而且哭诉的内容都相差无几;譬如许玉兰生一乐二乐三乐时在医院产房里的嚎叫,虽然嚎叫的长度因为分娩时间的长短而不同,但是她情感宣泄的效果却完全一样。余华通过许玉兰生产时的三次喊叫,写出了她在五年里生了三个儿子,这样写既节省了笔墨,又使文章形成跳跃,从而加快了叙事节奏。再譬如一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对母亲心存羞愤而又无处爆发,许玉兰叫他帮忙做家务时,他便一次次的推脱……所有这些叙述细节的重复,往往是人物处于内心挣扎的焦灼时刻,他们无处诉说或者无法诉说,于是便选择了某种机械似的重复来展示内心的情感状态。
  还有一个更典型的例子,在饥饿的年代,许三观的生日,他为三个儿子作了一次精彩的口头烹调表演,给一乐做的是红烧烤肉,给二乐做的也是红烧烤肉,给三乐做的居然也是红烧烤肉。这种简单的重复叙事,起到了一种令人震惊的艺术效果。许三观用精神安慰自己和儿子饥肠辘辘的肚子,用乐观和幽默应对生活施加给人们的重担。简单情节三次不加变化地重复,对一般作家是想也不敢想的,但余华却把这种简单的重复运用得如此娴熟,充分地显示了作者惊人的叙事能力和驾驭语言的天赋。余华的这种叙事深受巴赫的《马太受难曲》的影响,就是要在重复的叙述中表现丰富的内容,在单纯的重复中给读者一种震惊。
  当然,这种重复的运用,特别是某些细节上的重复运用,还极大地加强了整个小说的戏剧色彩。因此,无论是许三观还是许玉兰,他们的性格正是在这种不断重复的节奏中,体现了一种喜剧化的人格特征,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消解人物艰辛的生存境遇,但是它却让人物获得了暂时性的心理平衡,使他们有效地摆脱了日常生活伦理所带来的种种困扰。
  余华曾经说他很喜欢巴赫的《马太受难曲》,它给了余华很大的震撼和启发,由此让我们想到了余华对受难主题的敏感。《许三观卖血记》从某种意义上说仍然承续了《活着》的基本主题:生命的受难。它同样以博大的情怀描绘了磨难中的人生,表达了人在厄运时求生的强烈愿望,以种种不可预测的劫难展示了人物坚韧的品质,而且与《活者》相比,它们在叙事上都显得单纯和明净,都是围绕一个主人公和一个家庭的动荡沉浮来结构故事。所不同的是《活着》里的福贵面对死亡一次次无情的打击,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而《许三观卖血记》里的许三观面对生活的一次次难关,是用自己的鲜血开始了漫长的救赎。
  总而言之,余华用音乐的节奏方式讲述了许三观的人生历程。通过对音乐中重复的巧妙运用,使这篇小说以“卖血”为主旋律,奏出了许三观艰辛的人生历程和高尚的人格情操。这里的“卖血”在许三观的整个生命进行曲中被当作一个个“高音”而反复弹奏,而且随着“卖血”的音值不断升高,许三观丰富的人格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推荐访问:卖血 影响 音乐 许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