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_遥远的多伦多

  很难相信在加拿大最繁华的都市多伦多,会有一座铁路华工纪念碑,与世界最高的电视塔、最大的可伸缩圆顶体育馆相隔无几。而我这个外来观光客,却差点与其失之交臂。   那天,顶着炎炎七月正午的烈日,我和家人在CN电视塔这个庞然大物的脚下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得以进入塔内,先从地面层大厅登上透明电梯腾空至342米处的“高空楼阁”,再换乘一个电梯飞到了世界最高的观赏点――高达447米的“太空甲板”,极目远眺,100多公里外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和安大略湖对面的美国城市依稀可辨;俯视脚下,有着世界最大的可伸缩圆形屋顶的SKYDOME(天虹)体育馆缩进去了四分之三的圆顶,露天里一场橄榄球赛正如火如荼,……尽兴了三个多小时后下得塔来,一家人直冲附近的停车场,坐进了被晒得像蒸笼似的车内。
  可就在汽车减速通过第一个转弯处,路边一座不起眼的看似被废弃的高大建筑抓住了我的目光:
  一座铁路桥!一名工人在桥上用滑轮吊起一根枕木,桥下一名工人用手托住枕木,桥墩用砖石砌成,两名真人一般大小的工人则用青铜铸造……这分明是表现铁路工人铺设铁轨情景的纪念碑,冥冥之中一只神秘的手把我从车里拽了下来。这些人是谁?修建的又是哪条铁路?
  我走进一看,桥旁两块从落基山脉运来的巨石上分别刻着:
  华工筑路兮前仆后继
  贡献永存兮念兹在兹。
  难道这是给华工建的纪念碑?那真就是一座太非同寻常的纪念碑了。我放慢脚步,绕了一圈仔细端详,在桥墩上又发现了密密麻麻刻写的一些中英文字:
  加拿大铁路华工纪念碑
  本像为纪念铁路华工协助建筑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使其横贯亚伯达及英属哥伦比亚两省间的落基山脉,以完成加拿大地理上和政治上的统一。
  一八八零年至一八八五年期间,来自中国广东省参加建筑穿越落基山脉险恶地区每段铁路的劳工,达一万七千名。他们背井离乡,甘冒恶劣环境,超时辛勤工作,使这铁路在当时人力及财力困难情况下,得以建成。因工丧生者四千名。铁路竣工后,他们劳力再无需要,数以千计贫困无依,无力返回中国国土,沿着新成铁路线流落。在加拿大历史中,全部湮没无闻。
  针对这些为加拿大开发有功的铁路华工,诚建此像,永志纪念。
  一九八九年九月
  碑文没有落款,无从知道建碑者是谁,可这碑文让我震撼。中国人知道加拿大是从白求恩的名字开始的,但绝大多数中国人并不知道早在白求恩到达中国前的六十多年,一万多名中国人就已漂洋过海,参加修建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帮助加拿大实现联合统一……
  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多伦多这座无疑将终身难忘的纪念碑,返回了居住的地方――百年前随着铁路的通达而在野牛游荡的茫茫荒原上兴建起来的城市,四处收集着各类书籍、杂志中一鳞半爪的记载,满城寻找着老铁路和火车站的标志,渐渐地,我翻开了鲜为人知的铁路华工和华裔移民在加拿大经历的苦难、耻辱和奋斗的历史。
  加拿大所在的北美大陆北半部原是来自亚洲的印地安人和散居在jL冰洋沿岸的部落民族爱斯基摩人居住的地方,加拿大(CANADA)源于北美休伦易洛魁族语言“KANATA",据说,1534年法国探险家卡蒂埃到达北美东海岸后,沿圣劳伦河打开了通往内陆的道路,他询问当地印地安人酋长,这一带叫什么名字,酋长回答“KANATA”,意指由棚屋组成的村落。但卡蒂埃却理解为指的是整个区域,于是就把这块土地称为“CANADA”。可随后,加拿大开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殖民命运,英国和法国在这片土地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最终英国人取得了胜利,从而,加拿大成了英国所属的一个自治领。直到1867年,这个以印地安人的一个小村命名的大国,才获得立法权。
  建国初期,加拿大联邦只有位处东海岸的安大略、魁北克等5个省,地处西海岸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地区也就是现今温哥华所在的太平洋沿岸气候温暖、美丽富饶,第一任加拿大总理麦克唐纳力劝该地区人加入加拿大。1871年不列颠哥伦比亚人到首都“摊牌”,说除非在10年内修建一条像美国那样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铁路贯穿落基山,否则就加入美国。麦克唐纳满口答应。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不列颠哥伦比亚地区于1871年成为了加拿大第六个省。然而,建一条连接两大洋的铁路谈何容易。当时的加拿大,人口只有400万,年财政收入不足两亿元。政敌攻击麦克唐纳好大喜功,不切实际,劳民伤财,1873年他被拉下了马。7年过去了,麦克唐纳答应的铁路工程未能启动。不列颠哥伦比亚人要求脱离联邦,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不列颠哥伦比亚地区北面是阿拉斯加州,南面是华盛顿,东面是横空出世的落基山脉的天然屏障,当地人到加拿大的中部和东部去,还不如到美国的繁华城市西雅图更为方便快捷。
  1878年,再度执政的麦克唐纳坚持用铁路去赢得西部的理想,不管太平洋铁路的中段何时开工,马上开始修建连接卑诗省的太平洋铁路西段。这是全线通车的关键,同时安抚不列颠哥伦比亚人,他们等待的实在是’太久了。在全部铁路工程招标中,一个有着建筑美国太平洋铁路经验的美国工程师安德里克胜出,然而他所面对的崇山峻岭远比想象的严峻,仅落基山中一段17英里内需要打通13个隧道,每英里需花费20万加元,如果完全雇佣本地白人劳工或从欧洲引进劳工,仅此一项他至少要赔150万美元,那就意味着破产。安德里克对修建美国铁路的勤劳吃苦的华工印象深刻,决定雇佣华工。他的决定遭到当地白人的激烈反对,但得到了麦克唐纳的支持。到中国招募华工时的许诺诱惑性很强:5年内每人可以攒下300加元,而当时30加元就能供一个中国成人生活一年。一些人在契约上按了手印。
  太平洋东岸。19世纪后叶,一个狂风肆虐的冬夜。当地人似乎早已吹灭了烛火,而从香港、澳门启程在海上漂泊了6个月的数万华工,在惊涛骇浪的簇拥下,陆续登岸。一场北美史上恢宏而又惨烈的“战役”,在落基山脉回荡。整条铁路中最为艰难路段,是沿陡峭的菲沙河谷,雄鹰也不敢久留之地。这段跨越慕迪港和飞鹰坳之间的铁路长达615公里,其间华工最多达17000名。对华工来说,这最艰苦的一段路基几乎都是从世界上最坚硬的花岗岩中用手镐錾开,用炸药炸开,每前进一哩,便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劈山凿洞,逢水架桥,越过“加拿大地盾”的岩石与沼泽,穿过落基山这座几乎通不过的山脉……幽深的峡谷,遄急的河流,从此平添四千多华工的冤魂。
  公元1885年11月7日,太平洋铁路的“最后一颗道钉”在葛泽拉池敲下了。一个伟大的梦想实现了:全长22531公里的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像条巨龙,从大西洋腾空,穿越落基山脉,飞向太平洋;似条金色的缎带,横穿大陆,把加拿大诸省牢牢地连接一起, 一脉相通。全线通车后,艾伯塔、萨斯卡彻温等中部草原省份加入加拿大,形成加拿大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现在地大物博的版图,从此生生不息。
  麦克唐纳赢了,因为使用廉价华工,原本可能破产的安德里克不仅赚了三百多万美元,而且成为美州铁路史上的名人。政治家成功了,承包商赚钱了,加拿大人有了沟通两洋的东西大动脉,然而为铁路付出血汗乃至生命的华工得到的是什么呢?从1880年到1885年,华工们在崇山峻岭间从事最繁重、最危险的工作如打隧道、运沙石、架桥梁、运送炸药等,比白人更具生命危险,工钱却只有白人工钱的一半;白人的食品和住处由铁路公司供应,华工却要自己解决;华工的衣食住及日用品不仅自行负担,承建商还要对华工使用的工具实行折旧,收取使用费。华工一年的总收入大约235加元,除去必要的花费和被克扣后,所剩无几。除了疲劳、疾病、危险等肉体的痛苦之外,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不被当人看待的精神上的折磨。汤森在他写的《金山月饼》一书中描绘当时的华工的处境:“被官员所蔑视,被传教士骚扰,被工头谩骂,被暴徒们袭击,华工几乎受到一个种族社会所能强加给的所有苦难。”那个时期的加拿大,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乡镇到处都可以看到各种带有种族偏见的漫画、文字和宣传品,华工几乎受到了一个种族社会所能强加给的所有苦难。而铁路完工后的加拿大不再需要华工,加拿大太平洋沿岸省份又遇到了空前的经济萧条,无事可做的华工,成群结队沿着自己修筑的铁路徘徊。
  虽然麦克唐纳总理在国会演讲中慷慨陈辞:没有华工,就没有太平洋铁路,没有太平洋铁路,加拿大就无缘与美丽的资源丰富的太平洋亲近,她将是落基山以东的一个国家。那样的版图,对于加拿大来说,岂不是失掉了美好的半壁河山?!可就在劳工们身陷困境的危难时刻,加拿大政府抛出了一项完全是针对华工的举措:向华人征收每人50加元的“人头税”。
  根据加拿大《环球信使》2001年7月13日提供的史料,50加元的人头税对于当年的任何一位华工来说都无异于一笔天文数字,加拿大政府推出“人头税”的目的非常明确:“卸磨杀驴”式地赶走替加拿大政府修建完铁路的中国劳工。
  加拿大政府这一毒招立竿见影,1885年年底,第一批华工回国了,尽管5年来的全部血汗仅仅维持了生存和还清债务,但他们毕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而那些身无分文滞留在北美的华工或者意欲留在加拿大的人,只有带着一身疲惫沿着铁路去闯一条生路。很多人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年迈的父母、多年未见的妻儿,就瞑目在异国的土地上了。
  本来就昂贵的“人头税”还逐年见涨,到1903年,原本每人50加元的人头税已经暴涨到500加元,这在当时足能购买一栋房子。从1885年到1923年,华人付给加拿大政府的人头税总共2600百万加元,这在当时可以再修一条太平洋铁路,当年太平洋铁路的修建费才2500百万加元。据说,矗立在维多利亚市的省政府办公大厦就是用华工的人头税建造的。
  我见过一张极为珍贵的历史照片,拍摄的是1903年加拿大移民机构向一位姓王的华工收取500加元的“人头税”的证明。那纸证明全是英文,右下方是张盖有钢印的半身正面照片:这是个目光清澈的年轻人,穿件还算熨帖的西服,白衬衫上系着领带,梳着标准的小分头,一身装束看上去与同时代的欧洲移民没什么两样,但是并不能淡化那张很典型的中国人面孔。久久注视着生活在一个世纪前的这位华工,我惊讶他的机灵和精神,再看看欧洲移民的老照片,我的同胞丝毫不比那些白人青年木然和委琐……
  这纸“人头税”证明的照片太清晰太具像了,利刃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要知道,在18、19世纪这个开发加拿大这块原始大陆的鼎盛时期,从欧洲招揽移民来北美拓荒的广告是:一对健壮的农民夫妇及一群儿女,一笔可观的安家费,一块自家开垦自家所有的土地……白人移民被给予了多么优惠的条件啊,成千上万的欧洲移民纷至沓来,可惟独华人还要交越来越沉重的人头税?
  岂止是人头税!一道排华法案使华工与妻小团聚的努力与梦想彻底破灭了。1923年,加拿大政府变本加厉,赤裸裸地抛出了臭名昭著的《中国人移民法案》,规定华人除外交官、商人、学生外,一律不准入境。华工们虽为加拿大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令人心寒的是他们被排斥在加拿大人的圈子之外,不能成为加拿大公民,不能阖家团圆。这群离乡背井孤独无助的“羔羊”,被限制在洗衣、杂工、伐木及务农等几种最苦最累最低下的行业,只能以同宗同乡为小圈子挤在一起,形成了以男工为主的华人聚居地,也就是现今的唐人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了却残生。
  在我心灵中造成巨大反差和冲击的历史还在延续:1923年至1947年间,仅有44名华人成功申请进入加拿大。1947年,加拿大政府废除了种族歧视性的1923年排华法案,华人迎来了自由移民的春天。这个春天是华人用血和生命换来的:二战期间,共有100万加拿大军人参加了战斗,其中有600多名华裔军人。尽管加拿大不让境内的华人当兵打仗,但很多华人志愿参军,帮助加拿大抵御外敌,所有参战的华人几乎均马革裹尸,此情撼天,也终于撼动了加拿大政客,导致了1947年移民政策大门对华人的敞开。
  岁月匆匆,带走了百多年的记忆,历史也掀开了新的一页。2004年,加拿大皇家铸币厂为纪念太平洋铁路建成120周年,推出一套两枚的“2005铁路华工纪念币”,以铭记华工为太平洋铁路建设之卓越贡献。纪念币第一枚正面栩栩如生再现了太平洋铁路旧档案:一辆空卡车停在横跨陡峭的菲沙河谷的铁路桥上;另一枚正面则是1989年耸立在多伦多市中心的那座铁路华工纪念碑。可不知为什么,我只有在加拿大华人社会的发源地宝岛城市维多利亚,在依山傍海风景绝佳的温哥华,在北美洲的巴黎――蒙特利尔,信步经历了百年沧桑的唐人街时,那中英文合壁的路牌、招牌,那拥挤脏乱散发出海腥味的杂货铺,那焚香祭祖的旧寺庙,那牌坊式门楼的飞檐下依稀辨认出的“* * 会馆”的繁体中文,那操一口台山话却只能与我笔谈的老华侨后裔……才让我读到的历史变得从未有过的真实,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清晰。
  记得我有次横穿太平洋进入加拿大的西大门温哥华,入夜投宿旅店,因为时差关系,半夜突然醒来,再也难以入睡。走到窗边,发现温哥华的高楼均灯火辉煌。记起一位朋友所说,为避免夜间海鸥和乌鸦撞上高楼,野生动物保护意识很强的加拿大政府规定,所有临海高楼晚上均不得熄灯。果不其然。
  想想真是滑稽,这个非常善待野生动物的国家,对人,尤其是东方人,却远没有对海鸥和乌鸦那样平等和友善。虽然今天的华人已经活跃于各个领域,不少人取得了杰出的成就,即使在政界也崭露头角,祖籍广东台山的香港移民伍冰枝就刚从加拿大第一 个少数族裔女总督位置上卸任。但透过华工的遭遇和华人100多年的移民史,可以清晰地看出,加拿大移民政策的演变,无一不与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发展状况紧密相关。经济上的需要、政治上的需求,移民政策的游移不定和种族歧视是难免的。近二十多年来华人社会一直要求议会和联邦政府公开承认历史上曾征收华人“人头税”和实行排华法案的错误并作出赔偿,还广大华人一个公道,至今未果。看来即使在已是一个多族裔和多元文化兼容的今天的加拿大,获得平等发展权利,仍需几代华人的努力,尽管用血汗修筑了加拿大铁路的华工是这个年轻国家开国的祖先之一!
  从此,我从温哥华飞进辽阔的北美大陆,都会情不自禁地依窗凝视落基山脉,寻找着那条穿越千山万水、昂首奔腾的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作为世界上最长久的“铁龙”,其为百年后主人晋升世界七强之列,被联合国推认“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筑就了基石。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它的奠基人,才从历史的长河中依稀淌来……
  
  国殇日和罂粟花
  
  每年一次赴加拿大探亲,几乎让我历经了北美的所有节日,最让我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是加拿大法定的公众假日――Remem-brance Day。这个日子是每年的11月11日,可从每年的10月底开始,成千上万朵鲜红的罂粟花在加拿大盛开,不像五月间的郁金香那样开遍大地,而是缀在加拿大人的胸前、领尖和帽上。
  关于RemembranceDay,中文译法很多,有译成“军人纪念日”的,有译成“停战纪念日”的,还有译成“和平纪念日”的,但加拿大的中文媒体和加拿大广播电视公司的国际频道是把这一天称为“国殇日”的,我亦以为这种译法是比较贴切的,因为这一天虽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停战纪念日,但它纪念的却是所有加拿大在战争及维和行动中捐躯的将士。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现在,罂粟花已经这样开放了80多年,它是加拿大人缅怀阵亡将士的标志。
  花朵硕大而艳丽的罂粟花给我的感觉一向不好,它结下的黑亮亮的籽是鸦片、吗啡、海洛因、可卡因等众多毒品的原料,在深受两次鸦片战争所带来灾难的中国人眼里,罂粟花是魔鬼之花。可是,以罂粟花这样的“罪恶之花”作为一个节日的象征,十分罕见,莫非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曲折的故事?
  我浏览了一个个网页,又在欧洲史和北美史中寻找着,终于读到了非常沉重的有关罂粟花的记载,还有一首心为之悸动的诗歌《在弗兰德斯原野》。
  在法国与比利时交界的弗兰德斯地区,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拿破仑战争时期开始,那里就战事不断,白骨成堆,焦土遍野,只有浸透鲜血的罂粟花从被炮火深翻过的土壤里茁壮地钻出来,厚厚地生长在阵亡将士的墓地,浓浓密密,妖妖艳艳,一望无际,它们摇曳着,就能醉倒行人和过往的小动物。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加拿大的一名军医约翰・麦克瑞中校在战地救护所救治伤员的同时,还负责掩埋阵亡将士的遗体,亲眼目睹了战场的惨状,目睹了红透半边天的罂粟花。五月的一天,他在掩埋了好友之后,抑制不住悲伤和激动,在一张碎纸片上写下了十几行诗句,诗是这样开头的:
  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
  (在弗兰德斯原野,罂粟花吹动着……)
  1918年,约翰・麦克瑞因患伤寒不治,永远躺在了弗兰德斯原野上,可这首诗并没有因他的逝去而随风飘散,因为它道出了千千万万战士的心声,很快便以民歌形式在欧洲前线和北美后方广为流传,凡是听到它的人,无不为之深深打动。
  1917年,加拿大为战争筹款发行“胜利债券”,“买胜利债券”的广告牌就是一个站在十字架林立的墓地前的士兵和麦克瑞的诗句“If ye break――/we shall not sleep(倘若你们背弃了诺言/我们将不能阖眼)”,原定债券计划是发行1亿五千加元,最后实际发行了四亿加元。
  1921年,加拿大退伍军人协会正式采用罂粟花作为纪念阵亡将士的标志,约翰・麦克瑞也被后人誉为有着“枪手的眼睛、外科医生的手和诗人的灵魂”。
  1931年,加拿大国会正式通过每年的11月11日为“Remembrance Day”的决议。随之,美国、英国及英联邦的其他国家也都选定罂粟花作为纪念阵亡将士的鲜花。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加拿大人没有忘记麦克瑞的诗作和诗中的罂粟花,没有忘记历史。加拿大人不仅在麦克瑞的家乡多伦多附近的GUELPHDE小镇建立了“麦克瑞故居”博物馆,还在互联网上制作了许多网页如“纪念日的鲜花The Flower of Remem-brance"纪念麦克瑞和他的诗。《在弗兰德斯原野》这首诗和罂粟花已经成为了加拿大“国殇日”的一部分。
  大约从10月下旬开始,在繁华街道的路口、购物中心的通道,一些老兵脖子上挂一个盒子,义务卖红丝绒瓣黑芯的罂粟花;许多公众场合还会摆出朵朵罂粟花和一个类似储钱罐一样的盒子,需要买花的人自愿往盒子里放几个加元硬币,自己取一朵戴起来就可以了。准确地说,不是“买”,一元、两元,随便你给,这花仅仅是募捐的纪念。捐款的去向是退伍军人协会,用来抚恤伤残老兵和阵亡将士家属,也为战争纪念馆筹集资金。到了11月11日中午11时,城乡各地的人们都要为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默哀两分钟,向那些长眠在异国他乡的亡灵致敬,而稍大一些的城市则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又以首都渥太华在国家战争纪念碑广场的活动最为庄严、肃穆、感人。国家战争纪念碑矗立在离国会山不远的两条大街的交汇处,仪式在礼炮声中开始,人们高唱国歌,战机编队从国会山上空掠过,苏格兰裔军乐队穿着格子呢短裙,吹着呜呜咽咽的风笛,当满面沧桑的老兵们迈着蹒跚而坚定的步伐走过时,人们便报以热烈的掌声。每到这一天,加拿大的总督和总理及政府要员,都会站在这里向死难将士致敬并向纪念碑顶部黑铁铸成的加拿大军人群像献上花环。
  加拿大对所有为国捐躯的士兵一视同仁,不管他们死的荣耀还是屈辱,不管他们的军衔高低,不管他们是何肤色。据统计,两次世界大战中,作为人口小国的加拿大出兵五十万,捐躯者数十万,其中包括1941年保卫香港牺牲的290人。参加二战的600多华裔军人也大多数马革裹尸,魂游他乡。2004年11月11日,我一个不漏的收看了电视上播出的各地纪念仪式。在渥太华的国家战争纪念碑前,同加拿大华裔总督伍冰枝和总理马田站在一起的是一位在阿富汗被美军飞机误炸而死的黑人士兵的母亲,她代表的是千万个阵亡将士的家属;而在温哥华市中心的华人纪念碑前,数十名参加过二战的华裔老兵一身戎装,胸前挂满勋章,出席了华埠的纪念仪式,他们把佩带在胸前的罂粟花摘下来,放在纪念碑下,初冬的风已经相当凛冽,不时把罂粟花卷起来再撒落在地 上,老兵们执拗地捡起来,再重新摆放上去,肤色迥异的人们也纷纷摘下罂粟花,放在铭文石板上、台基上、阶梯上,远远看去,一片艳红,不禁令人荡气回肠,遥想起当年的弗兰德斯战场。
  在我居住的城市,不论是电视台的播音员、主持人,还是政府的公务员、公司的老板,以及学校的师生、繁华街道上的行人,人人都会佩戴这朵罂粟花,这佩戴,完全发自内心,没有任何的强制和号召,人们以自己愿意接受的方式来纪念战死者,在官方对纪念日的描述性文字里,没有用烈士、英雄这样的字眼,只是说:他们为加拿大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们纪念他们。这是以最基本的人性写出的文字,所以它超然于某一场具体的战争。这个日子纪念的,是一个个人的生命。
  我又一次点击了“The Flower of Remem-brance”(纪念日的鲜花)的网页:电闪雷鸣,枪林弹雨,教堂的钟声,城乡的废墟,墓地中一排又一排十字架,黑色的原野上血红的罂粟花,蓝天白云间云雀唧唧啾啾,《在弗兰德斯原野》的一行行诗句……闪现着,跳跃着,现代人用电脑“Flash”技术,把我带进了80多年前的欧洲战场,顷刻间我泪流满面。我没能找到全诗准确的译文,只能将大致的中文意思写在下面:
  弗兰德斯原野上,罂粟花摇曳
  在十字架之间,一排又一排
  标志着我们长眠的地方
  而翱翔在天空中的云雀
  仍然勇敢地歌唱
  那歌声湮没了战场密集的枪响
  
  我们是战死者
  可仅仅几天前我们还活着
  感受黎明,看落日的霞光
  还像你们一样爱与被爱
  如今却静静地躺在了弗兰德斯原野上
  
  继续我们与敌人的战斗吧,火炬
  从我们再也握不紧的手上抛给你
  让它成为你的并高高举起
  若你们背弃对死者的诺言
  我们将不能阖眼,尽管罂粟花
  盛开在弗兰德斯原野上
  诗中的逝者担心被活着的人遗忘,他们的牺牲会变得毫无意义,加拿大人用永不凋谢的罂粟花做了回答。为了这诗,为了死去的生命,我戴起了这朵艳红的罂粟花,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时常想起了9・18东北的沦陷、卢沟桥的7・7事变、血腥的南京12・13大屠杀……对于曾经苦难深重而又不屈不饶的中华民族来说,为了死去的同胞,为了正义与和平,难道不应该有我们的国殇日,我们的和平纪念日吗?!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和冲击,这悲哀像海一样很深很深,这冲击也像海一样动荡翻滚……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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