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是什么原因引起的_心痛

  派出所的警车走了。   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散了。   王冒富的菜地恢复了平静,可是王冒富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像长了草。他沿着菜地外围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耷拉着头,一步踩不死个蚂蚁。后来他一头钻进最北边的那个大棚里,从畦垄东头踱到西头,又从西头回到了东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脚下湿地上的一层冰膜被踩得稀稀碎碎,黏黏糊糊,棉鞋底上沾满了厚厚的泥巴,很沉很沉。
  棚里棚外本该是旗帜鲜明的两个世界:一个春意盎然,一个寒风刺骨。然而从昨夜开始,这两个世界却合二为一,融成一体,都是冰冷的,这是王冒富做梦也想不到的。凶猛的寒流像决堤的洪水,冲过割破大棚棚膜的一溜儿长长缺口,一浪一浪打来,早把那一个个光腚赤身的小弓棚下滴溜打挂的辣椒们打得蔫头耷脑,僵尸一般,惨不忍睹。眼前这狂风依然不肯罢休,还在一个劲地逞凶肆虐。烂了的棚膜被撕扯得噗噗哒哒,仿佛是在痛苦不堪地哭喊;几长绺烂膜躲在大棚内蛇行般地蹿动,像招魂的幡。王冒富多么希望能招回辣椒们的魂哪,使它们起死回生,像往日一样葱绿鲜灵、活蹦乱跳,向他微笑,跟他说话。尽管王冒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王冒富对辣椒们倾注的心血实在太多了,像抚育自己的孩子。放在营养钵中的种子就是自己包在襁褓中的婴儿,王冒富悉心护养,科学喂养,经常抚摸过来抚摸过去;等它们慢慢长高长大,渴了送水喝,饿了给肥吃,冷了盖盖被,热了散散风,病了马上就给喷喷药,总是千方百计让它们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健健康康地成长。辣椒们用满枝的硕果来报答王冒富的养育之恩。王冒富喜得合不拢嘴,常跟前来取经的人说,一分辛劳一分收获啊!然而万万没料到人为的破坏使他心爱的辣椒们一夜之间有三成遭受到灭顶之灾,也就是说即将到手的八千块钱一下子变成了泡影。王冒富心痛哇,痛得滴血。他气呀,气得肚子鼓鼓的。他恨哪,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就是把罪魁祸首的王瘸子千刀万剐也不解他的恨。
  王瘸子是王冒富的邻居,和王冒富同年同月来到这个人世间,从小光着屁股在一块儿长大,打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个班里念书,那时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王冒富聪明好学,王瘸子聪明不愿学。在那一切都颠倒的年代里,王瘸子凭靠当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表舅被推荐上了高中;王冒富因没有表舅只得过早地跟随父辈们打牛腿掖地套。当改革开放的春雷把王凹坑这个乡旮旯惊得乱摇晃时,二十八岁的光棍汉王冒富这只出蛰的青蛙带着满身泥土,开始在致富的路上不停地蹦�,蹦跌�,几经周折,终于摸到了种大棚菜这个光明正大的发家之路,很快成了万元户。县市报纸、电台大张旗鼓、累牍连篇地对他进行宣传报道。一时间,王冒富被捧上了天,成了远近闻名、众人皆知的致富明星。来他这里参观学习者络绎不绝,县长、市长都光临过他的大棚,并且尝过他的嫩黄瓜,市长还跟他合过影呢。那是一张七时的彩色照片,市长右手挽着他的左手,冲着他笑,他怯生生地咧开了大嘴。他请人做了一个玻璃匣,把照片卡在里面,挂在父亲撇给他的三间土坯房里,顿时蓬荜生辉。王冒富感谢县委宣传部的张同志,是他拍的照并亲自把照片送到他手上的,当时他在大棚里用电机浇黄瓜,黄瓜即将上市,正需要喝水。他睁大眼睛瞧照片,张同志睁大眼睛瞅黄瓜。他摘了一篮子一掐一股水的黄瓜给张同志带回去,让领导们尝尝鲜。三十岁那年,王冒富挑了一个小他八岁的大闺女做媳妇,比他的学问还高一截呢,是个高中生。他这个过去在许多人眼里连石磙都压不出个屁来的窝囊废,终于出人头地令人刮目相看了。他满足,他兴奋,他时不时哼起他记忆最深的两首歌――《听话要听党的话》和《下定决心》。前一首歌是小学老师教的,歌词是: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后一首歌是初中老师教的毛主席语录歌,歌词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尽管这两首歌比不上时下的流行歌曲优美动听,但是王冒富还是乐意唱,而且希望能听到别人唱。他干劲冲天,决心听党的话,排除万难,力争在致富的路上夺取更大的胜利!他的大棚从半亩发展到一亩三分,又从一亩三分扩大到二亩六分;目前年净收入少说也得五位数。王冒富名副其实的先富了,富得流油,富得让人眼红。五年前在村里头一家住上了小洋楼,眼下一双儿女都在上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而王瘸子混完二年高中后娶了有猪大肠吃的食品站朱会计的千金,享受了十来年的“小康”生活,生育了半个班的兵力。挨尖儿四个破小子先后蹿成大男人,眼看花钱的时候到了,哪个儿子下聘礼、盖房子、娶媳妇,没有个五六万元能成?算一算得二十好几万,王瘸子愁得睡不着觉,头毛早早地白了。他钻窟窿打洞绞尽脑汁弄钱。七年前他家五员父子兵首次出征,跟随浩浩荡荡的南下大军进发南京拾破烂。在一个刮着西北风的夜晚,王瘸子潜入一家工厂被发现,狗急跳墙时摔断了腿,给自己塑造了一个一走一颠的永久形象,也给自己落下了一个“王瘸子”的外号。从此以后,王瘸子成了有残疾证的残疾人,时时处处享受优惠待遇,坐火车买儿童票,坐汽车有人让座,有救济少不了他,全家的农业税不用纳,连跟别人吵架都有人帮腔――他是个废人,恁跟他那样弄啥。他爷弟兄四个,他爹弟兄四个,他弟兄四个,他又有四个儿,他一大家子占了半个营。他在村里扛着巴掌走,连村长也怕他三分。去年他办完第三件大事,也就是三儿媳妇娶到家后,已花得�蛋精光,欠下一屁股两肋的债,连买袋盐都得去赊,讨债的阎王常常让他闻风丧胆,东躲西藏。他隔三差五地找王冒富磨叽,或三十或五十或百儿八十,最多一次是两千。王冒富每次都有求必应,张嘴撂个豆,从不灰他的面子。王瘸子欠王冒富的钱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三四千块,王冒富从没提过一个“要”字。昨晚,王瘸子又来借钱,开口就要一千。当时王冒富磕干兜只有四百元,说,真对不起,现时手头只有这些,你先用着,等两天我卖了辣椒你再来拿。王瘸子没接钱,一撅腚走了,嘴里骂骂咕咕,娘!穷人真孬,矮人半截,老天爷堵我的路,连多年的好友也不把我当人了!十回好一回不好,就得罪人家了。唉!做人真难哪。王冒富心里不是滋味。多少年来,他为人处事谨小慎微,惟恐冒犯老少爷们儿。他知道周围的人都嫉恨他,邻居巴着邻居穷,这是中国人传统的通病。今天早晨许多围观者的表情告诉他,他们是来幸灾乐祸的。王冒富越想心里越难受。
  王冒富转圈似的足足转了半个时辰,他可能是累了,就立在棚当中发呆,像一尊石头人。
  村长他们来了。五冒富的媳妇头发蓬乱,苦着脸,站在他身旁说。声音棚外都能听见,可王冒富却没有丝毫反应。
  听见吗?村长他俩来了!媳妇提高了嗓音。
  王冒富猛一哆嗦,回过神来,啥?
  村长和治保主任来了。   大狼狗咋没咬?
  你忘啦,不是昨夜被人药死了吗?
  噢!王冒富又是一阵子心痛。这条狗他养了足足十年,是他的耳朵和眼睛,跟他家一口人一样。
  快回去吧,他俩坐了好大一会儿了。
  他们这几头货又是来和事的,我不去。
  你不去,他们会找到棚里来的,人情不如早做。
  两间看护房搭建在地头,门很大,能过下三轮摩托。东问是锅碗瓢勺,坐在炉子上的铝锅冰凉,蜂窝煤早灭了。早饭没做.两口子气都气饱了,哪还有饿味儿。王冒富媳妇坐在折叠的塑料膜上,没精打采。当门靠西山的床沿坐着村长和治保主任,王冒富坐在门东旁小凳子上,一脸苦楚,像是在沉闷悲伤、充满乌烟瘴气的灵堂前守着亡灵。后墙上挂的电子钟喀嚓喀嚓地走动着,仿佛在催促人有事快点办,有话快点说,别耽误时间了。三个男人(火区)尽一支烟后,村长抬头看看钟,噢,十一点半了!便掏出“王中王”,和刚才治保主任敬给大家的是一模一样的,它们有可能是来自同一条中的弟兄。这种牌子的烟七八块钱一盒,皖西北的村官平时吸烟是够不上这个档次的,只有村里发生重大事件时,他们才能有机会吸上一阵子这种烟。村长麻利地拆掉封条,薅出三支,先撂给王冒富,再递给治保主任,最后剩下的一支安在自己的大嘴上,治保主任急忙掏出打火机,殷勤地送到村长嘴边。村长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离嘴一�远,不紧不慢、有板有眼地说,大家都知道你很难受,你要想开些。王瘸子这货做得太过分了.回来得好好熊熊他,以后再也不能像这样胡作非为了。
  他摸摸心口想想,俺哪里对不住他,他这样昧着良心对俺下毒手!王冒富媳妇气愤地说着,唾沫星子澎多远。
  治保主任动情地插嘴,杀人不过头点地。早晨我在派出所见了他,他哭成了泪人,说他鬼迷心巧,做了亏心事,他打着自己的脸说他该死,老天爷早就找到他了。看来他很后悔。大叔儿、大婶儿,咱村谁不说恁宽宏大量,恁就高抬贵手,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吧。
  王冒富钉在小板凳上,两脚搁成“八”字,两膝抵着两肘,两手托着两腮,两只无光的大眼瞅着脚下的地,不言声。
  王冒富媳妇说,公安局抓他,他坐牢该!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俺能管了的事儿?
  民不告,官不究。村长吸一口烟抢过话头,咱王凹坑千把口人只有一座官老坟,都是一家人。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咱自家的事应该由咱自家来解决,何必弄出去让外人笑话咱!就私了算了,该赔多少赔多少。
  他这无情无义的东西跟谁有亲气儿,他不顾惜人家,谁顾惜他?王冒富媳妇说。
  都是家门近邻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冤仇可解不可结。他没犯死罪,恁让他坐几年牢,他会恨恁一辈子;恁要是放他一马,他会感激恁一生。村长接着说,不就是几千块钱的损失么!赔偿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恁只管放心好了。恁想想,他坐了牢,损失还有人赔吗?
  王冒富仰起脸,两手朝膝盖上一拍,头一甩吐出四个字:钱算个屁!
  这四个字,像四只跳蚤蹦进两个村官耳朵眼儿里,闹得他们很不舒服。
  王冒富媳妇也拧着头撂出一句,打烂头不怕扇子扇!要钱弄熊!
  两个村官凉了半截。
  村长使劲掐灭才妪了半截的烟,摔在地上,两手分别在肥胖的脸上胡撸个圈儿,一对斜眼儿挤了挤,左手五指叉成梳子,捋了捋乌黑油亮的后背头,屁股离开床沿。治保主任也立马站起来,像个驴橛,直到村长的肚子快挺到门口,他才抬起脚,尾巴般地紧跟上。临出门,村长扭回头给站着的王冒富两口子丢下一句话,恁俩好好琢磨琢磨,甭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给自己种祸根、惹麻烦,到头来可没后悔药!
  村长开给王冒富两口子的防后悔药,乍一闻似乎有着淡淡的火药味,再细品品简直就是腐尸般令人头痛恶心干呕的剧毒农药“1605”味。王冒富媳妇很快就农药中毒般地倒在了床上。
  早饭没吃,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尽管王冒富心里不饿,可是肚子却撑不住了,咕咕噜噜直嚷嚷。能量跟不上,瘦小的身子也冷得有些发抖了。媳妇蒙头盖脸睡在床上,她是在生气,财贝连人心嘛,小万元,是多少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啊,说没就没了,搁谁身上谁不心痛呢?王冒富体会到媳妇的心情,没有叫她起来生火做饭,就自己去忙活。他把炉子搬到屋外,找来豆秸和木块,点燃豆秸放人炉膛,又放进木块,等木块着了,再搁上煤球。然后,王冒富搬出小板凳坐在门口,呆呆地瞅着眼前的一切。
  风小了。
  小了的风一边吹着炉子,一边挟持着滚滚浓烟朝村庄方向奔跑,跑着撕着,渐渐地撕成一缕缕、一片片,一路撒开,有的挂在树梢,有的贴在楼顶,有的缠绕在电视天线上,有的和刚冒出的炊烟混在一块儿飘飘荡荡……整个村庄仿佛坐落在云雾缭绕、虚无缥缈的幻境中,勾引起王冒富浮想联翩……
  这几年,村庄一年一个样地变化,变得真是能让南方飞回来的燕子迷路。昔日的茅草房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亮堂堂的平房和楼房,家家户户单门独院,铜墙铁壁,出门时大铁门紧闭,铁将军把门,村子千真万确的富了,富得要啥有啥。彩电、冰箱、空调、照相机,这些过去多是城里人使用的家什,现在庄上人也大都拥有了。可是王冒富却感到缺少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恰恰是他想要的,然而又是金钱买不到的。他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王冒富十一岁的那年,他在三里外的学校上二年级。这天晌午放学到家,见门鼻子上插一个秫秸棍,知道爹娘出门了。进了屋,把书包撂到当门靠房箔的板床上,跑到西间,掀开锅,拿出一个红芋面粑粑,拧掉一小块儿,从蒜臼子里扒出殷红的辣椒泥,蘸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黄澄澄的苏打馍甜津津的,很好吃呀!吃了一个又一个,一连吃下三个,辣出一头汗,从缸里舀半瓢凉水咕嘟咕嘟喝一气,抹抹嘴,回到当门,坐在纺花车前的墩兀子上,嗡嗡嗡地帮娘纺起线来。那时候他浑身上下穿的是一色黑的粗布,全是娘起早贪黑劳动的结晶。王冒富正全神贯注地搅车扯线,突然锤子(王瘸子的小名)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饭,急切切地喊,柱子(王冒富的小名)柱子快来接,烫死我了。王冒富呼隆起身,一手接过一个碗放到靠后墙的桌子上。锤子说,俺娘说恁爹娘上恁姥家去了,让我端来两碗饭给你吃。俺表舅来了,正喝着酒呢,我得回家坐桌去。我吃不完两碗,王冒富说,你端回去一碗吧。咋吃不完,是细粉掺肉,很好吃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只有逢年过节和来客才能勉强吃上一顿细粉掺肉,平常是没有口福的。那时不管谁家加了餐,也就是比红芋饭稍好一点的饭,就会给近亲本门和邻居送上一碗。这两碗干稠的饭,下面是细粉,上面各有五六块骨牌大的五花肉,香飘满屋。王冒富看着闻着,口水流了出来。锤子刚走,他就找来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不大一会儿,桌上摞起两只空碗,王冒富的肚子圆圆的. 像个大西瓜,他觉得撑得好像有点痛。整个下午,王冒富的肚子一直在隐隐约约地痛,他认为是晌午吃多了撑的。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大群孩子像一群顶水的鱼儿摇头摆尾争先恐后往家游,锤子搀着肚子痛的王冒富落在了后面。王冒富肚子越来越痛,痛得抬不动脚了,锤子就背着他走,书包挂在脖颈上,一步一步很吃力,脸上汗珠啪啪往下掉。王冒富回到家里,爹给他掐掐虎口,娘给他找些单方熬熬喝下,似乎好了些。半夜里,王冒富肚子痛得刀割一般,在床上打滚嗷嗷叫,还不住地呕。惊动了左邻右舍,男女劳力们鱼贯而来,围了一屋子人,外面还站了很多。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都说赶快送区医院治疗。继而你三块他五块,很快凑了八九十元。当大队长把大伙凑的钱递到王冒富爹手上时,王冒富爹感动得哭了。与此同时,大伙七手八脚绑好软床,四个壮劳力用两根扁担抬起来就走,忽闪忽闪飞一般,后面还跟着八个男劳力和王冒富的爹娘,还有锤子娘,锤子娘拎着自家的保温瓶。一路上,大家心急如焚,轮番抬床,马不停蹄。大约四更天.到了区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必须尽快去县医院。到了县城,天已经明透了。手术后转人病房安顿好,王冒富爹找大家吃早饭,锤子娘说都已经走了。王冒富爹说,大伙累了一整宿,连一口水没喝、一支烟没吸,俺真过意不去,得记住乡亲们的恩。锤子娘和王冒富娘一起照顾王冒富到病愈出院。
  这件事深深刻在王冒富记忆的屏幕上,是永远也难以抹去的。
  豆秸燃尽,木块着了,风拽着几绺烟像在抽丝,炉子就是一个硕大的茧,有无穷无尽的丝。王冒富的思绪还在抽丝般地延续着……
  王冒富在想,现在的人为啥变得自私自利了呢?邻里之间为啥不能像过去那样友好相处了呢?这到底怨啥?是人们都在追求金钱的缘故吗?也许是吧。面对金钱,当官的可以不顾党纪国法,经商的可以黑着良心,女人们可以把道德廉耻抛到九霄云外,老百姓难道能不会慢慢变坏吗?金钱不是个好东西!尽管它能买官,能买命,能通神,能使鬼推磨!王瘸子自私怨金钱,霸道又怨啥呢?受社会影响是原因,难道与村干部无原则行事能没有一定关系吗?村干部在处理村民之间的矛盾时,往往怕得罪人,采取好好主义,两头捣鼓,这头收条烟,那头受瓶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事都能被他们团得云开雾散,不了了之。从表面上看问题解决了,一时风平浪静,其实内里矛盾仍在激化,助长了一些人的胆大妄为,使村风日趋恶化。王瘸子和疤拉脸的地边纠纷案不就是一个例子吗?那是大前年秋种时的事。他们两家的大块地连边,地身很长。王瘸子家先犁的,中间鼓到疤拉脸地里去了,地墒沟状如弓背。疤拉脸犁地时,把地墒沟犁成弓弦。王瘸子知道后,怒不可遏地蹦到疤拉脸家,指着疤拉脸的鼻子骂他不长眼冲掉他家种的麦。疤拉脸气呼呼地跟他争执,恁挖俺家的地,俺犁过来是理所当然,还有啥讹意?俺已经种上了,咋不等明年收罢麦再犁回去?俺要是把恁家的地抢先种上,等明年再还给恁,恁愿意吗?王瘸子无言以对,弯腰拾起半截砖,恶狠狠地砸向疤拉脸,去恁妈的x!疤拉脸躲闪不及,正巧击中额头,扑通一声倒在当院里,顿时昏了过去,鲜血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染红了脸,染红了地。疤拉脸儿子急忙拨通了120。王瘸子见势不妙,偷偷地遛走了,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法医鉴定,疤拉脸中度脑震荡,脸轻伤。疤拉脸住院期间,王瘸子一家人连头都没露,更谈不上支付五六千块钱的医药费了。疤拉脸一方决定通过法律解决问题,他们刚把诉状递到法院,村干部就登门造访了。几个村干部你七言他八语,引经据典,说东道西,比鸡论狗,苦口婆心,唠下一大堆的金玉良言,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意思,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撤诉,私了,让王瘸子赔礼道歉并付全部医药费。疤拉脸信了村干部的鬼吹灯。过了年把,王瘸子既没负荆蹬门,也没掏出一分钱。疤拉脸找到村长,村长说,他没钱,缓一缓。疤拉脸又找到村长,村长说,他现在还是没指望,你就再等一等吧。疤拉脸再一次找到村长,村长不耐烦了,他急得能咬人,没钱还能剥他去!疤拉脸见村长耍滑头,就亲自去找王瘸子。王瘸子骂疤拉脸想讹他,朝脸给疤拉脸一巴掌。疤拉脸气歪了鼻子,逢人就说,现在不兴好人了,马善有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要想生存就必须学会孬。疤拉脸的话尽管有些过了头,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丝线般的烟终于被风抽尽了,炉子里蹿出了火苗,像蛇的芯子。火,发光放热的火,本来能给人以温暖的,可此时王冒富看着它却像掉进了冰窖,浑身哆嗦,有一种即将被蛇咬的感觉。他胆战心惊,歪歪扭扭把炉子搬进屋里,开始侍弄起饭来。
  冒富,做饭来?王瘸子爹和王瘸子媳妇来了,痛苦的脸上都掺混着歉意。
  王瘸子爹的话语和蔼轻软,像二月春风,但进入王冒富的耳眼儿却变成了戕锅拉锯驴叫唤的声响,王冒富觉得刺耳,很反感。“恨乌及屋”,王冒富本来不想答理他们,但出于礼貌,还是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切菜刀,走到门口,指着小板凳让他们坐。
  王瘸子爹掏出“王中王”,倒出两支,先让王冒富,王冒富执意不吸,王瘸子爹上来了的烟瘾立马缩了回去,两支烟又装回了烟盒。
  三个人没有一句话,哑巴似的,只有六只眼在不停地眨巴,眨巴着的六只眼仿佛在替嘴说话,在替嘴吐露心声。
  咳!王瘸子爹一声叹息,打碎了这凝固的空气,他接下来说,那个孽种干了伤天害理事儿,真是对不起恁。
  王冒富唉了声,没搭话。
  王瘸子媳妇抹了抹红肿的眼睛,说,瘸子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事做得亏了心,俺知道恁是不会原谅他的,可有件事俺装在心里总觉得闷,想把它道出来。王瘸子媳妇细声慢语中夹杂着哭腔。
  王瘸子爹和王冒富都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王瘸子媳妇不停地抹眼,泪水越来越多了。
  王瘸子爹和王冒富感到莫名其妙,越发急不可耐。
  铃铃铃……王冒富身上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派出所打来的,不知是按接听键还是按非听键,他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只好让它一个劲地叫唤,叫唤累了才停下来。铃声停后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变换了两次,王冒富还盯着捧着的手机出神。
  王冒富从王瘸子爹一阵子咳嗽中清醒,唉,大胡子――难题(剃)呀!王冒富掏出一句心里话。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王瘸子媳妇说的。
  王瘸子媳妇继续说,前几天俺到市医院给他查病,说是得了胃癌……
  啊――当听到得了胃癌时,王冒富和王瘸子爹几乎同时发出惊叹。王瘸子爹的眼睛湿了,王冒富的眼睛也湿了。
  医生不让我告诉他,可是不知道后来他用啥招弄清了他的真实病情。他说他不怕死,人活多大不是死。他不让我把他的病告诉任何人,他怕人家笑话他。昨天上午俺卖了千把斤小麦,打算再跟恁借些钱配上,今天去给他治病,谁知道……
  癌症,不治之症,等于老天爷对他宣判了死缓。他怎么得了这病呢?他是这病吗?不可能吧!王冒富皱着眉头翻来覆去想,想的大多是王瘸子过去的“好”:上初中时,他在班里很有人缘儿。是班里的大个子,人高马大,很有力气,劳动活争着抢着干;常常把自己买的本子送给买不起本子的同学用;遇到大同学欺负小同学,他总是站出来说公道话,保护小同学;村头五保户李奶奶吃的水多半是他给拎的,李奶奶逢人就夸,锤子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怎么会得癌症呢?人们不是常说,好人一生平安吗……
  王冒富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派出所打来的。他把手机举在耳旁,是我……我不去了,请恁放了王瘸子吧……因为他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他得了癌症……
  听了王冒富的话,王瘸子媳妇和王瘸子爹眼前猛地一亮,心也猛地一亮,流下的泪也变得晶莹闪亮了。王瘸子爹感动地说,好人哪,真是好人!请放心恁家的损失俺要包,锤子没力量,有俺爷几个呢,决不能让恁吃这个亏!
  包个啥!就当大水给淹了。王冒富慷慨地说,钱算个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准备下面条的锅开了好一会儿,蒸气腾腾地扑满屋子,屋里有了暖意。
  外面的风停了,开始飘起雪花。
  王冒富的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揪揪挤挤的痛。
  责任编辑 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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