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人性的新闻【巨额赔偿引发“人性井喷”】

     2003年12月23日晚9时15分,重庆市开县高桥镇晓阳村的天然气井突发井喷,使127个家庭妻离子散,243个鲜活的生命一去不返。大量的有毒气体侵吞着周围的山乡,让30个村约4万乡民生命受到威胁,9万多人受灾。然而,人们还没有从这场灾难中恢复过来,却又陷入了另一场“人性井喷”。引发“人性井喷”的是突然降临的5000万元巨额赔款。
  当“金山银山”突然压向一个人均年收入仅1600元的穷山谷,当一个个纯朴的山民突然面对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的诱惑时,原有的人际秩序、道德构架顿时错位扭曲,多少人大悲大喜,多少人啼笑皆非,多少人彻夜不眠……
  
  索赔大波:为获补偿费尽心思
  
  开县多廖姓。遭受灭顶之灾的晓阳村原有一户廖姓人家,兄弟三人,母亲王氏精神失常。
  老三廖代民娶妻周月娥生子廖小兵,大概是遗传的因素,廖代民不时显出精神失常症状。两年前,廖妻周月娥突然弃下10岁的儿子离家出走,在邻近的天和乡与人同居并生子。
  “12・23”灾难中廖代民和儿子廖小兵同时罹难,周氏闻讯立即赶来,要求享受她应有的权利。家族中立刻掀起轩然大波,有鉴于周氏既不赡养公婆,又“背夫弃子”离家他奔,家族一致强烈要求取消她领取抚恤金资格,并追究她的遗弃罪。
  “理赔大院”内一时间舆论汹汹,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愤怒的手指指向周氏的代理人、其兄周夏,部分理赔工作人员也动了感情。大家都对周氏的做法表示愤慨。
  但是理赔组负责人在这时保持了冷静的头脑,首先召集法院干部和律师团,确定不能以道德判断影响司法判断的原则,随后迅速调查周氏是否犯下重婚罪。调查结果显示,周氏与人生子属实,但是并未与人结婚登记,原有的婚姻关系并未解除,应视为有效。她的理赔诉求,于情不容,但是“于法可容”,关键是由“一帮一单位”建委做通廖姓家族的工作,情法并举,取得最佳效果。
  经过48小时马拉松式的谈判,双方终于达成正式协议:廖小兵死亡时为13岁,其中由廖代民的哥哥廖代光代为抚养2年,按死亡抚恤金总额144760元计算,其计算公式应该为144760÷13×2=22270.77元,也就是廖代光应分割22270.77元,其余由周月娥领取;廖代民的死亡抚恤金144760元由周月娥和婆婆王来碧对半分割。
  金钱的影响力使无数人为之彻夜难眠。已经连续几天不吃不睡的村民廖佰强,这几天老是在已经被消过毒的猪圈外转来转去,悔火和妒火同时煎熬着他瘦小的身躯,胃病也因此而发作了。
  
  为了处理好灾区群众的善后工作,中共开县县委根据重庆市处理“12・23”事故的意见,出台了“开委发(2003)53号文件”――《中共开县县委、开县人民政府关于认真做好“12・23”特大井喷事故善后工作的意见》,廖佰强将其中的“家养动物损失赔偿项目及标准”背得滚瓜烂熟――
  “……猪,他妈的猪赔得最贱,仔猪 4.4元一斤,架子猪3.8元一斤,肥猪3.6元一斤,母猪5.0元一斤;牛也分大小,大牛3000元一头,小牛也得1500元一头;鸡,大鸡45元一只;鸭,大鸭35元一只;鹅,大鹅50元一只,小的也有30元;兔,分毛兔和肉兔,大毛兔150元一只,大肉兔100元一只;鱼,什么烂鱼都是8元一斤;猫,100元一只;狗,大狗150元一条,小狗100元一条……”他扶着猪栏背数据背得唾沫横飞,“这么一来,便宜了养鸡养鹅养鱼的了,我们这种地方,一只鸡一只鹅平时哪里卖得了45元、50元?更何况鸡也得分洋鸡草鸡,一只洋鸡平时送我10元钱我也不要。这也罢了,最气人的是虚报瞎报成风。我们家邻居,活活地多报了一倍的死鸡,10只报了20只,狠狠捞了一把;还有对村养鹅的,足足多报了6只!”
  
  大悲大喜:至亲死亡换来百万补偿
  
  在行政隶属上,开县是重庆市下辖的一个县,但是两者的距离却相当于上海和宁波之间的距离;而且自开县到事发点高桥镇还有60多公里的山路。这就是说,如果没有“12・23”特大井喷事故,高桥镇将和其他川东北偏僻的小镇一样注定永远默默无闻。
  劫后的开县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臭鸡蛋味”,而是焚烧死者衣物花圈的焦糊味。店铺已经全部开业。亢奋的人们谈论最热烈的,已经不是哪家最惨、哪家死人最多,而是谁家拿了多少钱或者获赔最高的是哪家,几乎大都流露出艳羡不止的神色。
  镇政府干部阳某称,突然降临的丧亲之痛和突然降临的偿金之慰,同样令人无法承受;开县是国家级贫困县,高桥镇又是开县最穷的,许多农民劳作一年才收入千把块,你叫他怎么招架突然死去至亲又突然掉下来几十万或者上百万元的激烈冲突?
  68岁的廖老汉一家死了7口人,一下子成了孤老。老伴死了,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两个孙子都死了,他那天去县里办事才幸免于难。这几天他正为意想不到的事而啼笑皆非。由于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不仅附近的单身女人争着要嫁给他,甚至还有邻近的宣汉县、云阳县派人来说媒的,简直踏破门坎。客堂里,一个又一个亲友把浓妆艳抹而又来路暧昧的女人带来,看得老汉手足无措、茶饭不香,恹恹地竟病了。
  73岁的孤老彭某比廖老汉还疯癫,自从拿到40余万元的支票以后,他就不敢下床。客堂里坐满了整天打口水战的侄辈和外甥辈,都争着要赡养他。他谁也不敢得罪,捏着巨款,什么都想做又什么都不敢做,整天就这么痴笑着,一会儿一个美梦或者噩梦。
  巨额赔款降临后,有的村民干嚎之后忽然大笑,大笑之后再度干嚎;有的人家灯光彻夜长明,七大姑八大姨为财产重新分配吵得乞生乞死。县里指示:所有干部这次作为特例必须介入,“清官要管家务事”,全力以赴化解家族矛盾以维持社会安定。比如那位彭姓孤老,为防小辈侵吞他的抚恤金,政府最终决定由“一帮一”单位出面签约保管他的支票。
  
  井喷之后:道德和金钱的双重拷问
  
  前所未有的灾难发生后,小城内、田野中,人们突然重新掂量起一个个古老久远的话题――亲情和金钱、伦理和法律、道德和利益……
  副县长陈彩范在接受采访时称,目前县政府正发动所有的社会力量处理救灾善后事宜,重点就是理赔、春节慰问和恢复正常生产秩序,战略地谈就是灾后重建,重建一个新开县,硬件建设的同时也包括精神文明建设。
  这次灾后,在孤老和孤儿的抚恤金领取、赡养和监护等问题上,应该说,大多数灾民是支持政府并保持良好心态的,但也部分暴露了一些人的道德缺失。县里为此做了专题研究,第一个有效措施就是建立“一帮一”的地方性援助体制,规定县属的102个单位部门,和死难者家属建立长期的援助关系,从善后事宜,一直到今后长期的生活工作,要求“全程援助,一帮到底”。在地方性“抚恤金防侵吞法规”出台前,除了事先审查、指定监护人以外,拟组织对口的“一帮一”单位保管孤儿的巨额存折,确保孤儿合法权益不受侵犯。
  
  每个见过他的记者也许都忘不了他那双清澈忧郁的大眼睛。他就是7岁孤儿彭小山,他和姐姐彭小青(9岁)被邻居段高节救出逃过大劫。父亲彭超、姐姐彭小连(13岁)和母亲赵正英那个晚上没能逃出,他们好像犹豫了很久,猪我所欲,兔我所欲……结果都以挣扎的姿态倒在屋旁,左手或者右手拼命地指向猪圈和兔棚。
  2004年1月办丧事时,所有的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彭家的空屋,看着可怜的孤儿,所有成人的眼睛都狐疑地打量着彭小山后面的年轻人。他是彭小山的堂哥,20岁,住高桥镇,叫廖建功(彭超是其父的亲生兄弟,从小过继给彭家)。
  在场的人都想知道,今后谁来监护“身价不菲”的孩子。
  廖建功看看大家说,姐弟俩没有直系亲属了,政府已经同意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彭超的大哥来监护他们,以后姐弟俩可能要到镇上去和廖家同住。
  听了廖建功的“说法”,人们顿时议论纷纷:“那些钱,10次大学也读不完!还有那么大大的房子、齐全的农具,那么多家畜的死亡赔偿,都归廖家了?”
  彭家死亡3人,按规定姐弟俩应该拥有434280元的死亡补偿金,连带家畜财产赔偿,数字直逼45万元。孩子毕竟太小了,幼年拥巨款,谁能保证他们的财产今后不被窥伺呢?
  “12・23”特大井喷事故所造成的孤寡鳏弱诱发了开县前所未有的道德危机。事隔数日后,县民政局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领导成员说,灾难造成的孤儿大约有30个左右,因此争养他们的亲属特别多,不少亲属为此勾心斗角、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其动机目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目前的处理原则是,如有直系的亲属(如爷爷、奶奶),我们就将巨额存折交给他们,同时报所在镇政府备案。还硬性规定:一定要将孤儿培养到高中毕业,不得中途辍学。”
  然而“法无完法”,如果直系亲属萌生异心而挪用孤儿的抚恤金,将如何监督?甚至,如果旁系监护人“搞定”了存折保管单位,蚕食或侵吞孤鳏的抚恤金又该怎么办?
  灾后的开县,同时面临道德和金钱的双重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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