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忆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 某个雪天,我路过和她常去的餐厅,窗子里透出的温暖灯光一晃而过,我想起了她。我觉得有什么正在远去,又有什么正在从漫漫大雪的掩埋下复苏。
2 “你就是自私。”孙嘉茉对我说。
那是她第一次和我吵架。
当年我刚刚十六岁,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念书。
孙嘉茉,狮子座,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娃娃脸。这个隔壁班的女生原本是我暗恋的对象。男生暗恋某个陌生女孩的理由多半是出于好奇,当然这种好奇首先需要建立在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基础上。
后来,也不知道是由于执著还是勇敢,我终于打动了公主的心。如果这是一个童话,再加上一句“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就可以结束了,可惜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啊?”公主不耐烦了。
“有那么严重吗?不就是打个篮球没告诉你吗?”
“够了,我懒得和你说话了,你以后一句话都别跟我说。”她转身走开了。
我和孙嘉茉的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3 “你怎么这么晚才吃完午饭?”孙嘉茉问,我们并肩在楼道里走着。
“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了吧?”
“我们班主任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就算作业没做好也要先让人吃饭啊。”
“找找自己的原因吧,老师怎么不把我留在办公室?”
“你是好学生嘛。”我在垃圾桶前停下,将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不是好学生坏学生的问题,你就是没有危机感和责任心。”
我懒得和她辩论,凭我对孙嘉茉的了解,这样的事情想从她这里得到“是啊,瞧你们班老师就是没人性”之类的附和是不可能的。
“今天你送我回家吧,我有事跟你说。”孙嘉茉说。
“什么事啊?”我问,“自从上次送你回家被你爸爸看到,你不是说我不能靠近你们小区了吗?”
“他出差了。”孙嘉茉说。
我很羡慕她这种简单明了的讲话方式。和孙嘉茉交往三个月后,我发现她能迅速得出一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干脆利落地给出结论。
4 孙嘉茉背着书包坐在车子后面,一只手抓着我的校服上衣,我蹬着自行车拐过熟悉的街角。
孙嘉茉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爸爸一直没有再婚,父女俩住在一套两室一厅里。
“作业多吗?”孙嘉茉一到家便问。
“你不会是把我骗到你家做作业吧?”我问。
“什么啊,我准备参加学校的歌唱比赛,想和你商量商量选哪首歌。”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现在学习挺紧的,不会太耗费精力吗?我就很佩服你能静下心埋头学习。”我说。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唱哪首歌?”
一阵死气沉沉的安静之后,孙嘉茉开口了。
“我决定不参加了。”说完,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整个人好像瞬间石化了,“听你一说,我觉得还是学习更重要,我现在要开始学习了,你先回去吧。”
“我一直觉得你唱得特别好,参加比赛肯定能得冠军。”我感觉到大事不妙。
“我只是不希望被人当成书呆子,你喜欢书呆子吗?”
我趁势接着说道:“你也不是书呆子啊,呆的是我,回去我要问问我妈,我小时候是不是被猪咬过,不然怎么这么笨……”
孙嘉茉终于扑哧一笑,随即又马上收敛了笑容。
不管怎样,我像往常一样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交上去一份期末考试的卷子。
5 这是我第一次住在女生家里,为此我问了孙嘉茉几百次“你爸不会突然回来吧”。
孙嘉茉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摆在了桌子上,尽管孙嘉茉强调这是她自创的面条,但我无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碗方便面。
吃完晚饭,我们边看电视边商量参赛曲目,最后,在不让孙嘉茉察觉我在一味迎合她的前提下,我们达成了共识。
“你睡我爸爸的房间吧。”孙嘉茉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
我既失望又感到松了口气。窗外飘着零星的春雨,我辗转难眠,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跑去孙嘉茉的卧室。我翻了个身,猛然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墙角,吓得惨叫一声。紧接着灯亮了,是孙嘉茉。她穿着一件粉色睡衣,头发有点儿乱。
“你……你在那里干吗啊?”
“没事……我……我想看看你睡了没有。”
“一起睡吗?”我像灵魂附体一般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
“嗯。”孙嘉茉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
然后,我们关上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彼此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我的两根手指犹如两只脚一般在被窝里走来走去,每次走到靠近孙嘉茉的地方又原路退了回来。
“你喜欢我吗?”孙嘉茉打破了沉默,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更加温柔、惬意。
“喜欢啊。”
“为什么?”
“你温柔、善良、有正义感、很聪明。”我流畅地背出了这段老台词,也是真心话。
“嗯。”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些夸奖,“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
月光下,我看到她正用那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我,我笨拙地贴近她,雨水敲打着玻璃窗,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6 四月,歌唱比赛如期举行,一匹叫孙嘉茉的黑马在独唱组中脱颖而出。我对她的成绩感到十分意外,不知是我不懂欣赏、低估了孙嘉茉的实力还是评委的水平太业余。但我真心地为她高兴。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孙嘉茉和平共处、如胶似漆。我觉得幸福的同时也并未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孙嘉茉阴晴不定的情绪。
俗话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又惹孙嘉茉生气了。
导火索是某天我打篮球时跟别人发生的一场冲突。四班有个男生喜欢上了我哥们儿的女朋友,开始肆无忌惮地追。哥们儿肚子里憋着一股怒气,那次偏偏冤家路窄在操场上碰见了,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推推搡搡吵了起来。
一直扮演劝架角色的我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邪火,竟一把将对方扑倒在地,“有完没完!抢别人女朋友还有理了!”
一个老师闻讯跑了过来,“哪个班的?你们是哪个班的?”
7 终审判决很快定了下来,我去四班念检查。念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害怕撞上孙嘉茉的目光。
放学后,我去找孙嘉茉,她看上去闷闷不乐。
“我们分手吧。”她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我感到自己被一道闪电击中,有点儿发蒙。
“不合适。”
“还在怪我打架啊。”
“我先回去了。”孙嘉茉说。
回到家,我洗了个澡,吃了晚饭,然后开始玩游戏机。
“原来没有女朋友的感觉是这么轻松自在。”我不断暗示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越箍越紧,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孙嘉茉温柔的嗓音,她手掌的触感、笑的样子,还有藏在她沉默中的千言万语统统朝我狠下来的心发起猛烈的冲击。
一个失控的声音在脑海中渐渐清晰:我不能没有她。
我侧躺在床上握着电话听筒:“半个小时以后我在你家路口那个车站等你,不见不散。”
等了十几分钟,孙嘉茉来了。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让你不开心……你敢承认已经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了吗?”
“万一我们都错了呢?”
“错就错,世界上唯一可以允许的错误就是喜欢一个人。”
“还是算了。”她转过脸。
“说实话,过去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你,但真的要和你分开了,就做什么都没意思,脑子里光想着骑车送你回家,你帮我讲题,替我系围巾……我害怕你以后再也不会像过去那么看着我了……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的声音哽咽了,孙嘉茉仍旧背对着我,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周子赫,你怎么……那么讨厌……”
“对不起。”我伸出手臂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
8 很多人都说那时的我们不懂什么是爱情。
然而从来没有人能解释清楚,涌出眼眶的泪水究竟来自何处,紧紧相拥又是为了什么。
我和孙嘉茉一直交往到大学毕业,最终还是没能继续走下去。尽管如此,与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早已烙印在我的灵魂里。是她让我明白,我们是种即使不清楚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但是只要能够静静地陪在一个人的身边就会心满意足的可爱生命。
时过境迁,我终于明白,原来那阵偶尔涌上心头的浅浅感伤是因为曾经深深地爱过。
江枫//摘自《最小说》2010年第5期
本刊有删改,晁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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