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抵威尼斯出发


  在古时,要想旅行的话,就必须耗时耗力地跋山涉水,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却会颇有收获。一方面,可以亲身考察并体验这些旅程所经过的国家;另一方面,当游行者终于在他所翻越的山顶上,看到河谷溪流旁的草地中散落着可以歇宿的静谧村庄,或者,当他在貌似永远走不到头、灰尘飞扬的堤道稍一转向,终于看到了城市中著名的高塔,在日暮之光的映衬下越发安宁祥和——这种感受是长久期盼的火车终于到站时体会到的快乐所无法比拟的。这种夜幕下所体会到的快乐是无可取代的,而这些,在现代的旅行中都不复存在。
  如果谁曾在夜幕降临时乘船驶入从马斯特雷运河分流形成的开阔澙湖,他会收获一份真正值得珍惜的回忆。说起来,威尼斯的建筑比起意大利其他发达城市而言远没有自身卓越的特色,在这方面,这座城市或许会让初到者稍感失望。但在夜色中,这种劣势被距离感部分掩盖了,更多是由浓雾里墙壁和塔楼的怪异耸立方式所弥补,因为它看起就像是在深海中浮沉,人一时也不可能知道绵延南北、波光粼粼的广阔水域的深度或者追溯着—路向东的岛群。
  咸咸的海风吹过,在海潮冲上起伏的浅滩时,本来栖落的白色海鸟鸣叫着飞起,直至消失在天边,而成堆的黑色杂草就被冲刷在水底,这就是环抱威尼斯、给予她一方平静天空的海。但它并不像沐浴着那不勒斯海角的海洋那般蓝、那般柔和、那般如湖似镜,也不像沉睡在热那亚大理石峭岩下的海洋,而如我们北方的海浪那般无力,但却沉入一种奇异般的永恒静息,太阳在很适合被叫作“海草圣乔治”的孤岛教堂钟塔后缓缓落下,而海面上慢慢由暴怒的白色变为一片光亮的金黄色。当船渐渐地靠近城市,旅行者离开的那个海岸在他的身后慢熳沉降,直至成为一条绵长的线,布满悲戚的色彩,间或有几簇灌木丛和柳树。
  但是,在最北的边际处,Arqua山耸立在一簇紫色的金字塔上,渴湖的海市蜃楼中平稳地显示着这一景色。在底部还耸立着三两座低矮平整的山川,起自维琴察之上的峭壁险峰,阿尔卑斯山脉被绵延到北部的地平线环绕着—一从一面参差不齐的蓝色残墙的裂缝中所看到的雾中陡崖有一种荒凉的感觉,它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卡多莱幽深处,而卡多莱的东面由于常年积雪反射的日光炙烤而崩塌,形成了大块遮掩的阴影,夜晚堆叠的层云之后,可以看到一个一个仿佛没有穷尽的亚德里亚海的海浪。
  当我们停下来观赏时,会发现船在平稳决速地航行中,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而海浪上所能看到的穆拉诺钟塔和城市也越来越清晰。最后,当我们到达城墙,踏在杳无人迹的街道上,才发现道路不是始于塔门或者防御城墙,而是要从印度海的两块珊瑚石之间的深门穿过才算。
  首先映入旅行者眼中的是成排的圆柱形宫殿——每一个入口处都拴有黑色船只——每一个都映在底部的绿色铺路上,微风也抚过华丽的棋盘形嵌石饰。还有,在这明亮的街道尽头,可以朦胧地看到里亚尔托桥的巨大曲线从Camerlenghi宫殿后面缓慢显露出来,这种奇异的曲线,如此精致,如此坚硬,就像山中石窟那般的稳固,像鞠躬那般的优雅。还有,在月亮完全升起之前,船夫会大喊“啊,Stali”,震耳欲聋,然后船首就在与狭窄运河相接的巨形飞檐下转向,随之溅起的水花碰撞着船侧的大理石,发出很大的声音。从公爵宫的正面远望海域的另一侧,就能看到圣母救赎教堂的雪白圆顶,那么船只终于驶入这片波光粼粼的宽阔海域时,就毫不奇怪,人们会被这一既优美又奇异的视觉景象魅力所深深折服,以至于遗忘了它的历史和存在的黑暗事实。看起来就好像是,这样的城市应该是由巫师的魔法棒变出来的,而不是负载着逃亡者的恐惧;好像是,环抱这样的城市的水域是负责映出她的表象的状态,而不是用来掩盖她的赤裸的内心;好像是,所有本质狂暴或者残忍的事物,比如时间和衰退,如海浪和暴风雨般,都已经被战胜,用来陪衬,而不是旨在破坏,不仅如此,还要在今后的时光里,要宽容地接受那凝固的美,如同那时的沙漏和海中的沙都静止不动。
  近来的世界动荡对威尼斯所造成的影响是此前五百年都望尘莫及的。威尼斯的许多宫殿都已永远无法恢复早时的辉煌,有的甚至已是废墟,但是就其本身而言,还是有她的魅力所在,以至于仓促的旅行者宁愿在磨耗完对其第一印象的惊奇前离开她,来回忆她的奇妙之处,而忘记探究她卑微的出身,对荒芜的内心选择漠视。对旅行者而言,它给予了丰富的回忆,拥有非凡卓越的美,而要去压制痛苦的印象,或者改善卑微的本性,隐藏失谐的表象,仅靠想象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不容许有任何的臆测。浪漫色彩在那个世纪显得颓废无力,算是比较奇特的特色,事实上,拯救不了,只能粉飾着这些辉煌时期所攀附的遗迹,就像是攀缘花。倘若我们想要看到它们以其自身力量屹立时的样子,就必须剥离曾经宏伟的残骸。这种无力感,尽管通常情况下毫无用处,但也颇受欢迎,然而,它在威尼斯既没有能力保护,甚至连辨析它们所依附的事物也做不到。
  作为现代小说和戏剧背景的威尼斯已成为了过去时,全盛辉煌时期早已成为历史,像一场舞台梦,在那里第一缕微光终将被尘土掩埋。穿过拜伦理想中的威尼斯中心“叹息桥”的罪犯没有一个值得记起名字,也没有谁的痛苦值得同情。没有一个伟大商人曾经见过里亚尔托,而我们现今走过那里却能对它有着浓厚的兴趣。古代执政官Faliero的塑像由一位富裕的士兵所拥有,那时离Faliero过世已有150年,城市最辉煌的部分也被近三个世纪的时光完全改变了。
  大运河入口位置很著名,是画家很欣赏的题材,是小说家最喜欢的背景,在La Salute教堂前的台阶边第一次水流变窄。威尼斯的遗迹残留在它所溺爱的大型建筑之后,隐藏在草满花开的庭院、静谧的小径和暗淡的运河中,海浪五百年来冲刷着运河的底部,也永远会这样下去。我们的责任就是去拾遗、聚集,把遗失的城市文化碎片恢复,那些比起现今所有的要华丽得多,不是王子白日梦里创造出来的,不是贵族们的铺张奢华,而是铁腕的手段和宽容的心建造而成,抵御着自然的灾难,承受着人类的愤怒,以至于懈怠惫懒的想象力无法把握这种奇迹,而只能靠对那般狂野孤寂景象的真正本质进行坦率的探究,事实上,生生不息的潮流和起伏连绵的沙滩荫护了城市的诞生,却在很长时间内不承认受它的管辖。

推荐访问:威尼斯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