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逐客与坑儒 坑儒焚典

  秦始皇二十六年,兼并天下,称始皇帝,在此之前,称秦王政。秦王政十三岁继位,二十二岁冠礼亲政。冠礼亲政以后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驱逐客士。李斯上书,谏逐客令,秦王政立刻就收回了逐客令。
  李斯的谏逐客令全文都传下来了。我们仔细看他的这篇著名文章,他实际是不反对逐客的,他只是反对不分好坏(不辨忠奸)一律逐之(当时叫“一切逐客”)。秦王政根据“宗室大臣”们的建议,宣布“一切逐客”就是不对的,李斯上书后,他又一百八十度“一切收回”也不见得对。这至少不符合李斯上书的原意。
  这就证明了,秦王政是个粗人,粗人干不了细活。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看了李斯的上书,如果看了,那就是没看懂。粗人不需要看懂什么。
  纵观秦始皇,一辈子刚愎自用,只有这么一次从谏如流。而李斯一辈子阿附取容,只有这么一次,敢于谏诤。他们二人,各干了一件本不属于他们的事情。我想,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我分析当时的情况,最为严重的问题,是上党的成蟜军已经叛变,而派去消灭成蟜的秦军将军是著名将领蒙恬,他是客士。他的父亲蒙武,自然也是客士,现在正带领大军驻扎东郡,既可威胁齐国,又可牵制赵国,使赵国不敢出兵支持成蟜。如果他们姓蒙的将领们知道他们在被驱逐之列,他们就很有可能转而支持“王弟成蟜”,联合赵国甚至齐国,打回咸阳,夺取秦王政的王位。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秦王政想到这里,至少要吓得尿裤子了,所以听说李斯上书谏逐客,他就立刻收回了成命。
  建议一切逐客的是谁,史书说是“宗室大臣”。这是谁们?我们发现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以王绾、冯无择为首的新出现的六位大臣,这肯定就是他们鼓噪起“一切逐客”的。由这一切逐客的鼓噪看来,这些所谓宗室大臣们,也都是粗人。
  这种粗人就好比粗石器。比如有一种粗砂石,也可以凿制成器皿,诸如喂猪槽、饮马槽一类。这些东西,虽然实用,却是不登大雅之堂,他们同庙堂之器不可同日而语。如孔子称子贡是“瑚琏之器”。史载,春秋末,鲁国最弱,孔子派子贡出访。子贡一出,搅乱了天下,摆平了列国,挽救了鲁国。荀子说“秦无儒”。秦国不出这种东西。后世有过“关东相,关西将”的说法,这所谓“关西将”,也只是粗人,正是白起、王翦之类。班固的《汉书·刑法志》说白起、王翦是“豺狼之徒”。这评价不算很高,顶多是粗石器一类。无可奈何。
  秦始皇一辈子没有干过一件细活儿。什么叫细活儿?这就是不但要有政策,而且要有界限。没有界限就等于没有政策。没有界限,那政策就是胡来。下面不敢不执行,只要一执行就要过火,这就是“过左”“宁左勿右”“没完没了的扩大化”,没有不“扩大化”的时候。这太可怕了。
  秦始皇一生干过两件大事,第一是削平六国;第二是焚书坑儒。这都是粗人干的粗活儿。
  先说削平诸侯,这里面就有政策和策略,有各种对待不同对象的具体界限。而秦始皇对六国的王族、贵族和文武大臣,从来没有分别对待,没见过他安抚、照顾或者启用过一个六国的大臣或各种人才。他把六国宫殿制成图样,砖瓦木料拆除运回咸阳,在咸阳北坂上重建起来,钟鼓美人充之,却不见他起用一个六国的大臣。难道六国只有钟鼓美人而无人才可用吗?
  卢生批评秦始皇,“以诸侯兼天下”就是非法。这是很值得读者注意的。列国纷争,旷日持久,谁都知道天下要想太平,则必须归于一统。然而,“谁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当时广大的士君子群体普遍认为,只有像大舜那样的人“匹夫而为天子”(《吕氏春秋》)才有资格统一天下。《吕氏春秋》说这样的圣贤应该出自“山林岩穴之中”。你秦王政以一个诸侯,有什么资格统一天下?以什么名义统一天下?诸侯相争等于狗咬狗,狗咬狗两嘴毛。你一个满嘴狗毛的诸侯,以暴易暴,杀人盈野,怎么敢自称天子?这至少在卢生看来是非常荒唐的。秦始皇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暴跳如雷,立即下令坑儒。
  再说焚书坑儒,这事件是世界历史中的大事。秦始皇以焚书坑儒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帝王时代,文字狱的时代,唯我独尊的时代。这事件来的非常突然,非常残忍,非常彻底。这三个非常,正是秦始皇的一贯风格,自然也是粗石器的标志。焚书是“守令杂烧之”,坑儒就不可能守令杂坑之吗?这都是在可以想象之中的事情。史有明文“偶语诗书者弃世,以古非今者族”。偶语就不是一个人,族更不是一个人,人头纷纷落地,这是可以想见的。说什么区区“四百六十人”,那只是一个坑里埋了那么多的儒生。我一贯不相信秦朝公布的数字。秦始皇也知道美与丑,也知道成与败。成功的事情尽力夸大,失败的事情则尽力缩小,所以终秦之世,难有一个数字让人相信。
  秦始皇的这两件大事,都有他的“宗室大臣”的份儿,也就是以王绾、冯无择为首那六个人的份儿。在这些粗人之上,就是那个最粗的人,最大的粗石器——秦始皇。所以,秦之亡也是三个非常,即非常突然,非常残酷,非常彻底。
  这是一种堕落,政治的堕落,历史的堕落。因为格雷森定律控制了政治,从而也就控制了历史,历史开始堕落。秦始皇创造了帝制,开创了帝制时代,帝制时代一直延续了两千多年。后世的小人得志,那是非当皇帝不可。历史进入到粗石器时代,历史的堕落有如万丈狂澜,无可挽之。所以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和政论家唐甄在其著作《濳书》中说:“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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