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从县屠宰场回到村里,我顾不上喝口水就急慌着去找四叔和四叔的杀猪锅灶。
  是屠宰场的聂总安排我的事儿。在村里我养猪多年,小打小闹,一年百十头猪,跟县屠宰场打交道就多,结识了聂总,成了好朋友,时常微信聊天,偶尔也喝两盅。
  聂总走出正作业的屠宰间,抬头望望温暖的太阳,转脸又望着我说,城里现在已经没有了年味,正好你喂养的有猪,哦,要那不喂饲料的猪,看看还有没有杀猪的锅台,我想好好体会体会年味。这个你总能办到吧?聂总俩大眼瞪着我说。
  我笑了,心里说,一个屠宰场的老总,要到乡下寻找年味,好浪漫呀!心里嘀咕著,就想起了我的四叔,想起了四叔的杀猪锅灶。四叔还健在,可那经年的血腥气的杀猪锅灶还安在吗?现在乡下真是很少有杀猪的了。
  聂总又说,打小我就喜欢过年,喜欢过年飘着雪花,喜欢过年放鞭炮,喜欢看杀猪。唉,如今,这些好像都没了。
  聂总掏出包中华烟,自己燃上一支,然后连烟带火递给了我,说,不瞒你说,我寻找年味已经不是一年了,一进入腊月,我就跟没魂了似的,我也弄不清楚咋回事。
  我不禁“哦”了一声,看来聂总还真跟过年较上了劲。我想聂总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吧?大鱼大肉,好穿好戴的。
  聂总吐口蓝烟,说,前年春节,我带着孩子老婆飞去了三亚,在那呆了一个礼拜,一点我期待的年味也没找到,大冬天的跟夏天没两样,中午穿着背心,晚上趟趟海水,吃了顿海鲜还拉肚子!
  我笑说,我们旱鸭子不能到海水里游泳啊。
  老弟,去年过年,我赶去了哈尔滨。乖乖,那才叫冷得过瘾呀,滴水成冰,吐口水落到地上,子弹一样,就砸了个小坑!但是屋里暖和,可过年图的啥?是热闹呀,光闷在屋里那不叫过年。唉,说实话,除了冰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冰雕就是好看,可一点年味也没体会到。
  恍然,我明白了聂总要找的是啥年味了。聂总要找的是爹娘一笼一笼蒸着年馍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啪啪散乱地炸着鞭炮;循着猪的嗷嗷嘶叫看大人一头汗水地杀猪,每杀一头猪,就朝天空燃放一枚“空中响”;贴着秃毛笔写的还在流着墨汁的春联,染得手上都是红纸掉的颜色;穿上新衣服装上压岁钱啪啪啪燃放三枚关门炮就上床,上床闭着眼却睡不着侧身想着谁家燃放第一挂鞭炮时就起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小心翼翼地对着尿盆撒一泡尿水(不能让尿水溅了年夜里的各路小鬼神仙,溅了就会一年不吉利),然后打开门燃放三响开门炮;跑了大半个村庄冒着滑落粪坑的危险耳朵被鞭炮炸得嗡嗡直响抢拾了一袄兜大都是乏筒的鞭炮;待天一亮,兴奋地随着大人人模狗样地走家串户给长辈拜年:拜年喽,新春快乐!
  我咋知道聂总想找的是这样的年味呢?呵呵,忘了告诉您,聂总跟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只不过聂总这几年在城市里混大发了,我还在乡下稳扎稳打小打小闹,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谁叫咱没本事呢?城乡还是有明显差别的。然而,聂总常说的一句话,我最欣赏和满意了。他说,你查查如今的城里人,扒不了三代就是农村人了!因为我们的历史就是“农村包围城市”,城里农村人不多才怪呢!
  看我有些迟疑,聂总忙说,今天你来杀的这十几头猪的费用,免单。另外,找着杀猪锅灶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亲自到场。当然,这头猪我全要了,连杀猪费也是我的。快去吧!
  显然,聂总为能从我这里找到年味而亢奋。我知道,豪爽的聂总最不缺少的东西就是钞票了。
  于是,我就屁颠屁颠地穿行在腊月的阳光里。我得赶紧找四叔,杀猪可是他的拿手好活儿。我就是吃四叔杀的猪肉长大的,俊俏的四婶也是奔着四叔的这手杀猪好活儿嫁过来的。四婶一家过年吃着四叔亲手杀的猪肉特别津津有味,津津有味是因为她家吃肉不需要花钱。
  正奔走着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头。没有杀猪锅灶找到四叔又有何用?对,先看看四叔院墙外的那个大杀猪锅灶还有没有。昔日家家户户都喂养一两头猪,积肥卖钱,过年时杀的也不少,每村都有几个杀猪锅灶;现在户家没有喂养的了,全是规模化养殖,杀猪都去屠宰场,那杀猪锅灶慢慢的也都拆掉了。
  曲里拐弯绕到四叔家门口,我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就给聂总打了过去:“杀猪锅台还在,还在呀,你真有福!”我喘着气站在了那里。我一眼就发现了厚厚的秫秸掩盖着的杀猪锅灶。那真是四叔的最爱,换了别人就不会保留,占地方还碍事。我仿佛看到袅袅蒸汽中四叔肩披毛巾正在“刺啦刺啦”奋力刮猪毛,随着湿漉漉的猪毛横七竖八地打着卷儿煺下,刺眼的白猪皮的面积也在不断扩大。
  我猛然想,要是四叔再年轻三十岁,他当屠宰场老总比聂总应该还优秀。当然,我是指杀猪的业务优秀。在为人处事上,四叔远比不上聂总。当然聂总有钱,可现实是人越有钱越小气不是?
  直到今天,四叔还是抠抠搜搜,好占个小便宜。我娘常数叨他,抽别人一根烟呀,装别人一把花生呀,连别人结婚时陪送的一盒茶具也往家里拿。特别是杀猪时,猪腰猪脾的也拿,说是拿算给他面子了,不知道的就是偷呀!我娘一提四叔这不主贵的手脚就来气:这倒成了他的“拿手好活儿”!
  呵呵,这事不提了,好在都过去了,四叔也一大把年纪了。但四叔的杀猪拿手好活儿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我真没想到,四叔的这手绝活时至今日还能帮我一把。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聂总打来的。聂总说,先准备好,吃了午饭就赶过去。
  这个聂总,有五十岁了吧,还这么小孩子一样。我窃笑着走进了四叔家。
  庭院暖阳下,藤椅里的四叔正眯着眼听黑包公嗷嗷地唱豫剧。
  听到“杀猪”俩字,四叔脸上的皱褶里顿时迸出了鲜活的神采,连黑头包公也推到了一边。
  可是很快,四叔又松劲了,说,那几把杀猪刀好多年没用了,恐怕早生锈了;再说我这体力也差多了。
  我笑笑说,有磨刀石,还怕刀不锋利吗?体力嘛,多找几个人不就行了,反正聂总不差钱的。
  四叔还是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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