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担忧】 爱情千里母担忧

  一      公交车站闹哄哄的,挤在人堆里心急如焚的我时不时地亮着表,挤在前面伸出头朝马路上望着。几辆公交车来了又走了,可是我等的65路车怎么也不露面。也许跑这条线路的公交车要经过几个大市场和繁华街道的缘故吧,等着上车的人也很多。如果就这样等下去,过一会儿就会挤上像装满麦草的麻袋般满满当当的车去,耽搁了做饭,孩子们就只好啃几口干馕去上学。就这样越想越急,越急就越伸长脖子不停地朝马路上看。终于看到一辆如同密植的树苗般挤满了人的公交车缓缓驶来,从车窗里可以看到人头攒动,那辆车由远而近渐渐靠近车站停在我们跟前,人们便不分男女老少蜂拥而上,不顾拥挤推搡往公交车门口冲去。我这一生中最讨厌的就是与人争着抢着买东西,或者挤来挤去坐车,你说这买东西吧,人多了我可以不买,可这坐车回家、上班或者有个什么急事儿要办,那你就不能说我不想去挤呀!如果是下午下班回家你完全可以等末班车坐,可是现在我如果不能按时回家就来不及给孩子们做饭了。因此我也只好从人堆里往车门口挤。挤在车门口的人似乎互不相让,谁也不能爽快上车,就这样挤来挤去最后才被挤上车,把刚才攥在手里攥得皱巴巴的一张一块钱投进了投币箱,把我的挎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朝前挤着。车上的人就像装进纸箱里的无花果似的,一个紧贴着一个。虽说我已经找到了能站立一个人的位置,却还没找到个抓手,一边仰头瞅着被别人抓到手的抓手,一边在人堆里晃来晃去寻找着抓手。谢天谢地,头顶上空出一个抓手,我便挤过去抓到手上才算松了口气。公交车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散发出各种各样的气味,使人难以忍受。有个大个子男人挡在我的前面,车窗虽然打开着,我想多少呼吸一些从车窗吹进的新鲜空气,试着前后挪动了一下脚步,但还是无济于事。我被周围站立的人像堵墙一样围夹在中间,有种窒息的感觉。车内的广播自动播放着车站的名称,也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疲惫或者是缺氧,我只觉得头晕恶心。如果早点儿离开办公室就不会受如此拥挤之苦了,早晨上班前我就和好了拉凉面的面团,本想早点回家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那母女俩……每到这时都想说:“算了,别这样,别为了别人的事儿耽搁自己孩子吃饭,搞得自己手忙脚乱,就说现在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下午再来或者明天再来吧。”可是一旦遇到那些到我局来上访的群众,他们找不到我们局,在这个城市里打问来打问去,好不容易才找上门来的那些可怜的女同胞们,我便忘了这一切。刚才也是这样,接待了一位孕妇面临企业终止劳动合同的案件,刚把她打发走想下班时,又来了那母女俩。母亲像被无尽的愁苦压弯了腰,如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般低着头,不敢正视别人一眼。相反那姑娘却显得活泼洒脱,仿佛不是来这里上访,而是来这里玩耍一样,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颇感兴趣,还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地看个究竟。母亲跟女儿的穿着也大有区别。那姑娘的穿着像是中学高年级的学生,肩上斜挎着一个包,下身穿条紧身牛仔裤,上身穿件宽松式T恤衫,这些都是时下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名牌挎包和服装。母亲却过早地弯腰驼背,拖着骨瘦如柴的身子,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便宜布料缝制的花布连衣裙,脚上穿的是一双鞋帮破旧鞋尖发白的鞋。
  你说能这样离开办公室吗?我还是没能离开。那姑娘跟一个小伙子鬼混在一起,现在那个小伙子要跟另一个姑娘结婚,她就像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若不是看在母女俩的分上,我早就把那姑娘骂出门去了。可是,那姑娘刚一说完,她母亲便在自己脸上扇着耳光,撕扯着头发哭诉着。听着母亲的哭诉,我的心又软了:“唉,你说说大小姐,你说这女孩子能生吗,人咋就这么笨呀,你瞧这不要脸的东西,好像不是我养大的而是狗娘养大的一样,竟这样做事,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二流子鬼混哩,这不,人家要结婚了,这才眼睛里淌着尿水跟我说哩。让我说什么好哩,你说不管她吧,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哩,明日个受不了人家的欺辱和折磨,我这当妈的心里也不好受啊。为了这我才厚着个老脸皮,低眉下眼地去找那个畜生。我原想他见到我会多少收敛一些,或者躲起来不会翘尾巴吧?哪儿的话呀,人家把个姑娘从小屎一把尿一把地好不容易才拉扯到十八岁,他却对此毫不领情,就像路过翻墙偷了人家的杏子似的连个错都不认。也许你也有姊妹吧,我想他做的这些个事儿安拉会报应的,便忍气吞声地哭着回来了。”
  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正对她说:“你别把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推,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姑娘把自己的贞节像一把麦草般奉送给人家了,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说咋办?也不是强奸,他若说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你说该咋办?”做女儿的不应该让母亲受这么大的委屈,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这样,我问那姑娘男方的姓名和地址,把她们打发走就到这时候了。看样子现在再去和面做拉面已经来不及了,最好还是买现成的拉面做吧。因为买的拉面做的饭艾思埃特不喜欢吃,也许会因此对着我发火。因为这时候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借口!
  公交车上自动播放着站名打断了我的思绪。因快到终点站了,车上的人少了许多,很容易就串到车后门了。
  
  二
  
  我又站在车站朝着马路看,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心里越急越看不到车的影子。到单位少说也得二十多分钟,掐着这个时间,把刚才吃饭的碗筷收进厨房,匆匆穿上衣服,在苍白的嘴唇上涂点儿口红,解下做饭时系过的头巾,来不及重新梳理一下被扯乱或挤压的头发,便跑到这个车站等车等到了现在……这时我眼前仿佛出现了我们科的那位老女同事,她看到我迟到便摇着头说:“唉,你说这现在的年轻人呀。”说着仍低头读摆放在她面前的读物的样子。这会儿如果能坐上车,十分钟左右就可到我的单位。可现在哪有车。刚才艾思埃特扒拉扒拉盛进盘里的那些拉粗的和拉断的凉面条,便哐啷一声扔在饭桌上说:“准备好了吗,走吧。”便领着孩子要走,这时候我自己吃的凉面才刚下进锅里。他也没象征性地说声“你也走嘛,我们一起坐车走吧”的话,好像这车是他一个人的钱买的,或者与我毫无关系似的。也罢,他把孩子接来送去的,让她们不迟到,不受寒暑之苦,按时去学校上课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他刚才的粗鲁无礼使我伤透了心。好像他的碗不是扔在桌子上,而是哐啷一声扔在我的心上一般难以忍受。难道我是天天如此给你做饭的老婆吗?他明明知道我下班晚了,从街上买来的面团拉不细凉面,一连拉了好几次,拉出的凉面还是粗粗的面条,我还心怀歉意地把做好的饭端到他的面前,好像十多年来他没吃过我拉得像头发丝般的细凉面似的,你不看他那理直气壮的神气。真是的,我们刚结婚那阵子,你做什么他都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即便你把凉面煮黏了或者拉粗了他都一口不剩地吃得一干二净,看着这些我就想:“他会不会变成油嘴滑舌的那种人?我母亲曾常说‘男人如果没有脾气,女人就不会做家务’。”这不,现在我们已经过了十几年,像我这样虽说男人没脾气,可在心灵手巧的媳妇手里吃惯了美味饭食,他的脾气却越来越大了。实际上,这些都是我给他惯的。
  一说起“都是我给他惯的”的话来,我便想起昨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过的那个女孩,她对我给她说的那么多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像煮不烂的牛蹄一样倔强。我和她的谈话是这样的:
  “你明知他有老婆你咋跟他混呢?”
  “唉,他不爱他老婆。”
  “你怎么知道?”
  “是他自己说的。”
  “难道说当时是谁强迫他娶的媳妇吗?结婚后怎么能说不爱呢?”
  “当时结婚时是两厢情愿的,可现在感情不和。”
  还没和一个人结婚操持家务,还没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还没尝过成家的酸甜苦辣,就说人家的老婆这长那短,我便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发起了火。
  “你认为爱情是地老天荒都不会改变的东西么?你想着男女生活是天天瞅着对方眼神的卿卿我我玩意么?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淡化、在老去呢?你要知道,‘爱情不老’的话只是诗人笔下的鬼话。一个人怎么立家,怎么抚养孩子,这些你知道吗?感情不和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家只有感情,那么这个家的人都不吃不喝,不生孩子,不养孩子,钻进四堵墙里说有感情就能生活吗?如果人人都以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意愿行事,什么时候感情淡化了就寻新的感情,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吗?孩子让谁来抚养?你要知道,对一个家庭来说不仅要有感情,还要有责任这样高贵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责任比感情还要重要。你那个所谓的对象咋就那么好哇?也许他是一无所有、工作上没有长进、没有一套像样的住房时爱上他媳妇的吧,他也是卿卿我我地把人家勾引到手的吧?当你爱一个男人时你想过没有,作为这个男人的女人将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劳动?那个可怜的女人将要一一纠正和改造那个男人身上的缺失,为了他在社会上能够出人头地,你的肩膀将要为他作人梯,才能将他熏陶成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姐也能爱上的,说白了这不就是你们所喜欢的男人吗?”
  因我生气还不知说了些什么现在也记不得了,慢慢地我好像不是对那个姑娘和她那个所谓的对象,而是对我,对艾思埃特,还有……说的一样,想到我们在十几年的家庭生活中所遇到的酸甜苦辣,为买一袋面粉,一斤肉,甚至为给孩子买一袋奶粉都掏不出钱来的窘状,自己却指着这个稚嫩的姑娘说什么“看不上的次品”来发火,可最后那姑娘却说:“即便你是妇联的,你也把我怎么不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婚姻恋爱都是个人的事情。”当我听了她这种观点,以及她那无表情的脸,我的心顿然冰凉,是那么松散……
  办公室里还是那些上访的人,他们中有一些人确实有吐不尽的苦水,让人听了感到“世上还有这样做事情的黑心人吗?”的感觉。还有一部分人是故意来找麻烦的,或者因个小小不然的事情就习惯性地上访,想方设法找点救济或者捐助之类的勾当来上访。无论是带着什么企图和意愿来的人,倾听他们的诉说,用法律或者与其他单位联系解决问题,使他们满意而归,这是我们的义务。有时候完成这项义务是如此之难……尤其像上午来过的母女俩一样的上访者,她们虽然对你吐出了一肚子的苦水,但她们的诉说让你回味好几天,让你消气,让你怜悯。想着想着你的心犹如在那些控诉的、痛苦的、不公的、忘恩负义的垃圾房里徘徊。
  送走办公室里最后一个女人,一看表已经是五点半了。我们科的那位老女同事,因为孩子考上了大学,她可以坐享清闲,她完全可以不急着回家,可这会儿她也回家了。也不知是外面天冷的缘故,还是刚才磨破嘴皮子累了的缘故,反正是不想立马站起来回家。便只想把两手伸过肩头,躺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这当儿我也没想晚上该做什么饭。
  
  三
  
  从不剩一个人的阴森森电梯独自下来,一出楼门口,呼啸的寒风掺和着雨夹雪打在脸上,只觉得浑身打着寒战。我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蜷缩着肩膀往前走着。恍惚中看到楼前的小花池里其他的花卉都已肃杀,可是有一株菊花的枝干依旧没被寒风折断,坚韧的花瓣仍未凋零,却也在寒风中晃来晃去,落在花瓣间的雪花忧郁颤抖,如同在倾诉一种苦衷,眼含泪水如泣如诉地摇摆着。我心疼地看着菊花而忘记离去。直到我的脸上落下大大的几个雨点,才意识到我是站在此处,便匆匆朝车站走去,但脑子里还是那朵开得大大的黄色菊花……
  人们常说“十八岁的姑娘走过的街巷,一年到头都会散发着芳香”。每当想起我是十八岁姑娘的时候,确切地说就是那个花季妙龄前后的事情,不知咋的,那个鲜花盛开、果挂枝头的校园,尤其是那朵在花丛间开得又大又艳的黄色菊花,和那个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她那飘逸的刘海,婀娜的身姿,还有她那嘻嘻哈哈地在校园里嬉戏的身影,便久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便爱上了菊花,还是姑娘到那个花季妙龄便开始关注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去爱花,下课后的休息片刻,便跑到花前久久地观赏。有时候乘别人不注意还会摘一朵夹在讲义里。记得有一天晚自习后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知是新近成熟的杏子还是其他什么水果散发出扑鼻的芬芳,一朵天蓝色的矢车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熠熠生辉,我便摘下一朵悄悄夹进讲义里。不知过了几天,当我翻开那个日记本时,那朵花依旧是那么艳丽,如同这朵花在夜里不是我自己夹进书里,而是一个热情的小伙子将那朵花、那美丽的片刻献给了我,珍藏在我的讲义里似的,使这种愉悦的情思永不离开我的身边,让我一有闲暇便偷偷地闻它。我的这些举动曾引起好奇的女同学们诡秘的疑问眼神,我便对她们一笑了之,对她们的好奇现在仍珍藏在我心底。我不仅珍藏了这朵花,我还特别喜欢校园里那株开得最大的菊花,它在冬季来临之际也不凋谢,依然傲霜怒放。每年在深秋季节除月季花外其它的花都被割去翻地,每当这时我都捡回一大束割下来的菊花抱回家,把母亲花瓶里的塑料花拿出来放在一边,再在花瓶里加上水插上我摘回来的菊花。
  那年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准备去报到的那几天,有一天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我的同班同学杰苏尔乘我父母不在的当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倒背着手,一进门便显得不好意思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东瞅瞅西望望。他是个与其名字极不相称的十分内向的男孩,他和我们家是邻居,有时候爱开玩笑的同学们碰在一起都讥笑他是个“呆子”,我们学着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哈哈大笑。这时候看到他的样子我又神经质地笑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坐吧……”
  “我……这……想把这束花送给你……”
  当他结结巴巴地把一束菊花送到我面前时,我便刹那间止住了笑,在慌乱中几乎变成他刚才进来的样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菊花?”我诧异地盯着他的眼睛问。
  “咋不知道,我俩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又在一个班里念书,我当然知道你喜欢菊花,每年秋季都往家里抱菊花……还有……还有你们笑话我是‘呆子’、‘朽木’,还有……算了吧,你要走了,我的运气不好,没考上……这就算是送行吧……祝你好运……”
  “哎,杰苏尔!”他说完便转身走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看到杰苏尔的大眼睛含着热泪,以及从那双大眼睛里透示出来的离别伤感和无奈,直到今天这样的年龄,我还从没有过因外力的影响而这样动情过,犹如平静的湖里突然扔进石头泛起层层涟漪,有一种让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感觉,这种感觉曾久久地缠绕着我,使我不得安生。不过到大学过了一段时间,那双眼睛便渐渐从我的脑海里消失了。尽管如此,也不知是长大了还是因杰苏尔那次的窘态所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笑话人了,也不敢随便给别人起外号了。
  
  四
  
  上大三时我有位中学时代的好朋友,她在工学院上学,她听说我和艾思埃特拉得很近,有一天专门找到学校来,非要我把他指给她看。我们三个一起去吃罢饭,看完了电影回来后,我和我的朋友在宿舍楼前的草坪上聊天,她悄悄对我说:“哎哟,我不知道你看上那个艾思埃特的什么了?不就是个乡巴佬么?原先看中你的同学,你笑话人家不是‘呆子’就是‘朽木’,不是‘长了’就是‘短了’,甚至明知那个可怜的杰苏尔爱你,你却当面笑话人家。你挑来挑去挑的就是这个么?乡巴佬也罢,长得像个人样儿也就认了,哎哟,拉倒吧你,快找个借口分手吧!”我对她说了艾思埃特的许多长处,才勉强把她说服。如果我的那个朋友知道今天我的艾思埃特变得越来越趾高气扬,一坐上汽车握住方向盘,那些姑娘小媳妇便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如果她知道为了拴住艾思埃特的心,为了保住这个家,我所付出的代价,我所受的苦,也不知她会说什么呢?你瞧,大老远就可看到我家的阳台。如果没那两个孩子,我还不知能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待多久呢!
  夜来了,还没开始供暖,今天突然来了寒流,突然变得冰窖一样的家里,钻进被窝一个多小时也暖不过身子来,我便把双膝贴紧肚子蜷着睡觉。艾思埃特直到这时才勉强回家上床,为了不让他知道我还醒着,我连出出粗气或者翻翻身都不敢。他也小心翼翼,似乎怕脚碰上我的一个什么地方,仰面朝天躺在床边上悄悄地睡了。这会儿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不敢转过身去说“我冷,暖暖我吧”呢?为什么不敢把头伸进他宽广的胸膛去说,我依然爱你,会原谅你的过失,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呢?如果不为这个一开始就该挑明,为什么直到现在还默不作声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说女人的脸面,还说谁向谁低头有什么用呢?可是……
  也许他这时仍想着那个女孩,这时仍旧爱着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他想着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来这里睡觉。我是从他那天麦吉侬般勾那女孩的眼神里知道的,我的心在那天告诉我一切:对这样的事情女人的敏感不会出错!
  “对你那丈夫要多留点神呀,伙计!”有一天我那个中学时代的朋友说,她还没读完大学就结婚返城了,现在在一所幼儿园当幼教的米赫尔说:“原先我看他很稳重,可是到了姑娘跟前就不一样了,有一天我去检查胆,说是让我去做B超开了一张处方,我想你的爱人就在这个医院的B超室工作,便匆匆去找他,我想这会儿看病的人不会很多,看到有个姑娘坐在他的旁边聊得火热,很长时间都没发现我站在门口等着。
  “是个有点瘦、脸有点白的姑娘吗?”对她荒唐的怀疑我觉得好笑,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那姑娘是他的助手,我也认识她,他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你是说没那事吗?”她用一种“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是不是在我面前故意为自己的丈夫护短”的目光瞪了我好一阵子说:“那就算了,我也没有其他恶意,你把这个家操持到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少吃苦,就为这,为了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不要哭鼻子我才说这些话的。不管咋说你还是留点神的好……”
  那天对米赫尔的话我内心好笑,便笑嘻嘻地与她告别了。也不知我这是咋了,过去了好几天那些话还萦绕在我的脑子里,我便不由自主地对艾思埃特的行为举止留起神来了。只要心里有鬼,你对周围的一切都会产生疑心。我在那些日子里看到艾思埃特是那样地开心,是那样地顺从,好像他的内心洋溢着一种亢奋,总是笑嘻嘻的,上班时总要打扮一番,不把胡须刮干净不出门。遇到上夜班时也不那么叫苦了,好像巴不得多有些这样的美差才好似的匆匆而去,第二天早上回来,脸上哪有什么倦意,哪有什么瞌睡的样子。看到这些征兆,我就想:米赫尔说的是不是真的呢,过一阵又想“疑多生暗鬼”,因为自己有了疑心,便对艾思埃特的行为举止产生怀疑,便责备着自己。后来内心被这个罪恶的思绪缠绕着,便有意留神起艾思埃特的言行举止……
  
  五
  
  刚进办公室把衣服挂在挂衣架上,前一天来过的那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便走进半开着门的办公室。肩上还是挂着那个挎包,不过今天她上身穿件紧身的露着肚脐的T恤。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旧忽闪着,是那样的稚嫩,是那样的纯洁。
  “请进,”我尽量把对这女孩的成见隐匿在心底,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并用“又有什么事”的目光望着她。
  “我是想来问问,你找他谈过没有。”这女孩还是那么天真、那么随意的声音。
  “还没有,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他后天下午休息,到时候再来。如果你来催着,我不就把他叫过来跟你谈了吗?”
  “如果你没跟他谈,有些话我还想跟你谈谈。”
  “什么话?”
  “我身上好像有孕了……”
  “什么?”我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抬起头来问她,“前一天同你妈来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呀?”
  “我不敢说……”
  我松散地倚在靠背上。那女孩依旧用单纯而平静的目光望着我,从她的表情丝毫也看不出她会后悔把关系到她生命的如此重大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或者说不得不向我和盘托出。这一刻我心乱如麻,如同理不清的线团。不知是责备她好,还是怜悯她好。只是对跟我们只有十几岁之差的这一代年轻人对婚姻、爱情观的理解唏嘘不已。虽说那小伙子没到这里来,可她还是知道我打了电话,对我叫她来并不感到意外。从那女孩无忧无虑的表情,从她率真地忽闪着的眸子,怎么也看不出失恋、受辱女孩特有的那种忧郁和烦闷的表情,怎么也看不出如同失去贞节就失去一切的那种纯真女孩所特有的悲伤和羞耻,仿佛到这里来是为了工作上的某件事情,或者办理某件差事一样,与我自由畅谈。
  “医院的证明拿来没有?”我问,等我定了定神后,便抬起头来冷冷地问道。
  “没有,我没去医院。”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你有身孕的?你是估计的吗?在这里不需要估计,没有证据不行!”我的神经越来越热,对那女孩发起火来。不过,那女孩对我的情绪毫不理睬。
  “我怕到医院检查疼,便从医院要来了化验纸自己检查的。”
  我这气便不打一处来,对那女孩吼道:
  “原来你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呀?开头你咋没想到疼?去,到医院拿证明去,别忙着说怕,疼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我说完这些,稍微缓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袋调好的饮料倒进杯子里。刚想倒开水,那女孩又站在了门口。
  “你没去吗?还有什么事么?”
  “我还想跟你说句话……”
  “说什么?”我头也没抬地问道。因为我心想:现在就是再有多少话要说,也不可能有刚才那么可怕的话了吧。不,我错了。女孩又向我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如果他执意不同意结婚,你能调解调解也可以。”
  “让我怎么调解?”虽然我早就估摸到她想说什么,却还是故意这样问她,直视着她率真的眼睛用沉稳的声音说。
  “能给我一万五到两万块钱买房子也行……”
  “难道说你的贞节,女孩的自尊就值一万五到两万块钱吗?”
  女孩恍惚地望着我犀利如剑的目光。也许她不理解我所说的话,或者说不乐意理解。我们相互对视了一阵。我想对她说很多的事情,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便催促道:
  “好了,你去拿医院的证明吧,我会叫你的。”
  女孩走了,像个中学生似的,把个包挎在肩上,剪短的黑发晃动着向后甩去,山泉般的眼睛微笑着从我的办公室离去……
  
  六
  
  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勉强跨上楼梯摁响门铃。门哐啷一声开了,看到女儿站在我面前,我的脸上便露出微笑,只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吃罢晚饭,检查完孩子的作业便让她们去睡觉,我便打开了电视。我逐一打开各个频道还是没找到理想的节目。
  我看了看表,睡觉还早。我站起身来到窗前。在暗淡的空中有几颗微微闪烁的星星,仿佛孤儿心中的希望似的若有若无地眨巴着眼睛。人们都把白天的紧张、烦闷、失意和不顺心丢在外面,寻找到层层高楼里的这个各种灯光照明的、各种帘幕护隐的、各种色彩光照的家里来休息。家对所有人都具有栖身之所这样的意义么?也许对众多人是这样的吧,可它对有的人来说,它成了枷锁,成了束缚自由的鸟笼,成了只为履行义务才来往的住所。如果没有约束人类的道德、良知、法律、责任和义务,有多少家庭能够保住现有家庭的存在和现状呢?想着这些,我的目光突然转向停在楼前的一辆车上。艾思埃特回来了。他把车倒在停车的泊位上后熄灭了车灯,下车后关上了车门。而后侧身靠在车上,点燃一支香烟吸着,并朝四楼我们家的窗户久久地仰望。如果刚才我不关上灯,他一定会看到我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在想啥呢?是不是拿不定主意,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还是去自己想去的人那儿呢?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不彻底割断对这个家的爱,到她那边去呢?我仿佛从他的表情能观察到什么似的,在黑暗中不眨眼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节。他就那样站了许久,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而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便朝家走来。在楼前灯光照射下,看着艾思埃特离开汽车来到楼门前的那种沮丧和狼狈的表情,不知咋的,我突然感到心里难受。有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它促使我在他到来之前没有立即回到卧室,而是在客厅里等着他上来。艾思埃特开门进来,看到我后有些诧异:“孩子睡了吗?”他说,好像找不到该说什么似的有些失态。如果是在前几天,我会立马回答他说:你三更半夜都不回来,难道说让我们等你回来再睡吗?可是在今天,我却有了另外的说法:她们刚睡下,是不是喝酒了?还剩点面团,我给你做点汤面什么的行吗?艾思埃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地面。他越不回答我的问话,我越感到这种爱犹如玉米面和的面团一样没有黏性,或者是一种牵强的感觉。我也不知所措,愣在那儿了。这一刻我心想:我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央求他还是在拍他的马屁?后来他抬起头来,像初次见面的人似的久久地凝视着我的脸庞,再后来他说:“为什么?”用一种既不是发问也不是不好意思的声调。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不和我闹,或者大骂我一顿,至少和先前一样撅着个嘴、冷冰冰地对我,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这么亲切?那一刻,我若直接回答他的话,我们之间由来已久的心理战就会白热化。然而,直到现在有种莫名的力量在阻止我这样做。
  
  七
  
  “那我去给你做饭,不过以后喝了酒就别开车。”我这么说着也没等他回答,便转过身到厨房去了。我把做好的飘着香菜和醋香味的面条端过来,放在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着什么的艾思埃特面前,便又转身回到厨房。今天我不想和他谈任何事情。我洗了洗碗,擦了擦厨房,故意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儿,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吃空了的碗放在茶几上,自己却睡觉了。我看跟着他进去不合适,便在沙发上坐了一阵。突然听到轻轻的声音吓我一跳,我便四处查看。好像音乐的这个声音就在我身边。我前后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便转身在沙发扶手与坐垫的缝隙里,看到夹在那里的艾思埃特的手机,心里惊悸了一下。艾思埃特的手机是从兜里滑落在这里的,现在发来一条短信。
  不知是工作中经历的事情多的缘故,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反正我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地吃男人的醋,动不动就审问男人的去处,偷听电话偷看信息的女人。我认为这种女人是不相信自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同时也没能让对方认识到自己价值的女人。最近以来,在婚姻生活中出现问题后,虽说没自己所想的那么沉稳,还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艾思埃特回心转意,让他回到自己身边,可有时还是事与愿违,虽然我们之间发生过严重的摩擦和冷战,也不能抓住这一件事,即偷听电话偷看信息,对此我依旧严格把握着自己。可今天自己也不知是咋了,这心里老觉得有鬼。“信息一定是她发来的,打开看看吧,看看他们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说。也不知是想知道艾思埃特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或者是决定打开手机看还是不看,再或者是怕会不会引来一个更严重的后果的信息,反正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阵。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在胸腔上剧烈地抽打。我的双手仿佛在做一个罪恶的事情前那样战栗。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就鬼迷心窍。我轻轻拿起手机缓缓打开机盖。我没说错,屏幕上有一条新发来的短信,发信人处有个“阿”的汉字。以阿开头的名字男人有,女人也有很多,对此谁也不会多疑。你瞧他是多么狡猾。我放着胆子打开信息读道:谢谢,我已康复。我爱了一个不值得我的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喜欢的人,我希望能忘记这些悲伤和痛苦,时间会给予我原有的纯洁和自尊。多保重。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把这条信息读了多少次,这些我都一无所知。此刻我的心如同犁开的沟槽般的愤懑和深刻的仇恨,渐渐地被另外一种思绪所代替,“三八节”那天,我拿过丈夫手中的一盒特别精致的巧克力糖盒,凝视着他的眼睛扑哧一笑,存留在心中的那个不灭的仇恨和伤痕,以及对那个女孩的愤懑渐渐被淡化,在我心中有一种对他怜悯的情感逐渐抬头。
  
  八
  
  “三八节”那天,我不由自主地想跟艾思埃特开个玩笑。便想到他的办公室去等着,想逼着让他给我买样东西。他从来都不太重视生日、结婚纪念日之类的事情。我一给他说别人的丈夫在这样的节日里是如何如何,想拐弯抹角给他吹吹风,他却说:“那些人都是嘴巴上把老婆哄得团团转,背地里却啥都干得出来的花花心肠的家伙,你别看那些表面现象,要看本质,要看你的丈夫真诚的心。”他就拿这些话来堵住我的嘴。在那些日子里,虽然我不太相信他所说的那些让女人享受着欢乐的男人都是“花花心肠”,可也不怀疑我丈夫的忠诚。可是,今天我的情绪就不一样了,我今天这突如其来的造访,一是想戏弄戏弄我的丈夫,二是想证明我朋友所说的和我最近观察到的实事,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真的。因此,我没直接冲进他的办公室,而在他门口站了一会儿。来检查的最后一个人也走了。我估计他们也该下班吃午饭了。我来到半开着的门前,因着急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为了能使我的心多少平静一下,又等了一两分钟,便抓着门上的抓手悄悄朝里看去。我原想如果艾思埃特一转身看到我,会跟我开玩笑说“祝你节日快乐”。可是,这时候我看到的是我压根都没想到的另一种情形。正当我来到半开着的门前朝里看的那一刻,艾思埃特跟一个与他极不相称的活泼姑娘在一起,他把藏在身后的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正双手奉送给他面前的姑娘!我的眼睛传达的信息毒箭般击中我的心,就在那短短的一刻,虽然我不想看,却还是看到了我丈夫手里那个很贵的盒子,还有盒子上那个大大的红心图案……
  我想那天的“三八”妇女节我是在痛苦的、苦闷的心境中度过的。在“会友”茶馆散发着芳香的昏暗烛光下,坐在一间装饰漂亮的雅座里的我,因近来苦闷不堪的心,犹如扔进哧哧燃烧的油里一样。米赫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不去臭骂那些不要脸的货,你倒跑这儿来哭什么?”她义愤填膺,用极大的耐心听完我的话后说,“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说你男人有花心,当时你却笑话我。这不,你看到了吧?现在的姑娘啥都不怕。她不管别人有没有妻子儿女,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脸比城墙还厚,一心想着钻进人家操持好的现成的家里生活,你说说这下可咋办呢?”
  “……”
  “别哭了,你说咋办?要不这样吧,把你爱人办公室的电话告诉我,等他不在的时候,我给那个骚货打个电话狠狠地臭骂她一顿:‘别勾引别人的男人,把沟子夹紧点,你这骚货,要不等着有你瞧的。’就这样吓唬吓唬她咋样?反正她也不知道我是谁。她也知道你的声音,是不会怪罪你的。”
  对米赫尔出的馊主意,我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这样做绝对不行,这样会坏事儿的,再说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人家,也该怪我自己的男人。”
  这不,我手里就有那个女孩发给我爱人的短信。看样子那女孩为摆脱这种痛苦的三角关系的窘状,想回避一段时间。总之,在这一年多时间里,艾思埃特也好,我也好,那女孩也好,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那么,这事情的后果会咋样呢?
  
  九
  
  又是那辆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我为了能坐上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便用力堵住身后拥挤推搡的人们,脑子里还想着早晨的电话。今天早晨终于联系上了那个想破坏一个作家家庭的女孩,说好了下午要来我的办公室。据作家妻子讲,那个老姑娘说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丈夫,所以不给她点颜色看是不行的。公交车停在了车站。下车后看看表,便匆匆朝办公室奔去。到办公室一看那女孩还没来。我等了她一会儿,也没别的事可做,便给那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打了个电话:
  “明天你能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
  “他答应我的条件了吗?”
  那女孩没回答我的问话反过来问我。这时候如果我不用极大的耐心稳住自己的情绪,便会臭骂那女孩一顿。如果我这样做了,那女孩明天或者以后也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结果就会使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去跟那个小伙子鬼混,或者去高级宾馆重操旧业。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柔和的话语,合适的办法将她引上正路。虽说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说那女孩会听我的话,还是想试图介绍她到女子学校去学个什么专业,便说:
  “别的话等你来了再说好吗?”我用婉转的语气对她说。挂了电话,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一个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女孩,便问:“有什么事吗?”“嗯,”那女孩用轻柔的声音答道,“你叫我来,我叫阿迪莱。”
  “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声音竟是那么阴阳怪气。破坏那个老病号脸的作家和他那个常吵架的老婆娘家庭的姑娘,难道说就是这个漂亮的姑娘么?怎么会……再怎么说我也不好把那个作家与这个姑娘相提并论。由于十几年来所从事的这个职业的缘故,亲眼目睹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一些事情也就司空见惯了。可是,这姑娘……
  
  十
  
  “初恋的小伙子是我的一个同学,”在我们进行深入交谈时那姑娘说,“当我们开始相互理解时。毕业后他怎么也没能在乌鲁木齐找到工作,我说先找个临时工作干吧,家里父母死活不同意。后来不得不回到老家去。他家的人说,‘你把阿迪莱也带来,在这里给她好好安排个工作’。当时我母亲怎么也不同意。你说不管哪儿也是祖国的土地呀,我哭了也闹了,可不管我怎么闹,我母亲和我哥哥就是不愿意。他们还说‘要走你就跟我们彻底断绝关系再走吧’,‘丢弃你报社的那份很好的工作,丢弃一辈子守寡供我们兄弟姊妹三个上学的母亲,她好不容易才把我们养大成人,她都累弯了腰,她整天疾病缠身,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过你再别到乌鲁木齐来,别说这里有我母亲和哥哥的话。我们也从来没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妹’。你说让我咋办?为了我的母亲,我只好听了他们的话,没离开乌鲁木齐,不过再也没有爱上一个像他那样的小伙子。我母亲和我哥哥看着我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拿我毫无办法地说,‘你想到哪去就到哪去吧,只要能找个男人成家过日子,我们也就放心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我看中的小伙子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就在那些日子里我认识了默罕默德。在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细微的爱情冲动,也许是被他那种与他的模样毫不相干的微妙情感声音所陶醉,不知不觉中我就与他交往上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我也感到做一个已经有两个孩子的人的情妇而承担的恶名和良心谴责,想着怎么才能摆脱这个泥潭,也不知这事儿在哪一天传到了他老婆耳朵里,有一天她直接找到了学校,将我侮辱至极……”姑娘不能继续说话,哽咽着停住了话头,“那天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无法对你形容。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后来骂了我什么,是怎么离开单位的。我睁开眼睛时头发纷乱,像害了十几年病的人似的脸色苍白地躺在家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那个女人马不停蹄,到我哥哥家找过,到我单位甚至我妈妈家找过,几乎找遍了所有的人。在我孤独的母亲跟前,在我可怜的哥嫂跟前,甚至亲朋好友跟前是如此地谩骂……我那次整整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站立起来。初次与他交往时压根就没想到破坏他的家庭。我也是孤寡家庭长大的孩子,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快要中学毕业的两个孩子失去父母,流落街头。不过,一个月后我站起来时便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说实话,既然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是臭名远扬,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我探了探默罕默德的口气,他表示死也要支持我的意见。因为这期间那女人也到他的单位去骂,向单位领导说三道四,闹了不小的风波。这不,现在我也到你这儿来了。把我叫到哪儿我也这么说,‘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爱一个人,寻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他的家庭不和,所以我们就结婚。’”最后那姑娘望着我提醒说:“原本今天不该在这里说这些话。看样子我们年龄不差上下,再说了当你看到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就可知道这个人的一二,所以我就向你倾吐了我心中的一切。”
  姑娘的话说完了。我一时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
  “我心里也很烦,楼下有个很漂亮的咖啡馆,走,到那里去坐一会儿吧,就算我们相识的纪念吧。”我对她说。看样子那姑娘不是像我说的那样理解,而像是我要向她的组织反映,我要告诉她的父母……好像她想着诸如此类的话似的,眨动着美丽而深沉的黄眼珠凝视着我犹豫一会儿后,才跟我去了……
  
  十一
  
  走到楼前看到艾思埃特的车停在那里。“他咋这么早就回家了,是不是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哦,对了,跟他作伴的人现在不是不在这个城市里么!”我心想。一进门问了问孩子们的情况,便习惯性地二话没说下厨房做饭了。艾思埃特也没开电视坐在那里沉思。
  “做什么饭?”听到我身后艾思埃特突如其来的声音,我便吃惊地转过身去。他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我。“你瞧这,以往连早餐都顾不上吃,恨不能到外面去吃,现在剩下他一个人了,才到我跟前来哄我吗?是不是想对我说,跟往常一样做什么饭咋不对我说呀?”我这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这么说,却还是强忍着没说出口。
  “想做肉馕。”我说,也没看他一眼,而后又忍不住说,“或许你想吃点儿别的什么吧?”我带着挖苦的意味说。
  艾思埃特的脸红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他知道我话里隐含的意思。
  “如果孩子们有什么吃的就别忙着做饭了……”
  “为什么?”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想做什么?是不是想把我带出去说心里话呢?是不是离开她受不了了!也好,我也尽了我所有的努力,现在只好顺其自然。与其这样折磨他维持这个家又能得到什么?在这种没有情感的家庭里,孩子们能生活得欢乐、生活得幸福么!可是从艾思埃特嘴里说出了我根本没想到的话:
  “我母亲得了急性心脏病住院了,那里治不了需要紧急转院到乌鲁木齐来。一会儿我要到机场去接她,要直接送医院去,如果你不给孩子们做饭,就一起去吧……”
  艾思埃特说的话我都没听完。我解下围裙去穿衣服。我们疾驰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想着从结婚到现在,还没对婆婆说句知心的话,也没侍候过她一次,婆婆是个善良、热心的人,她辛苦了一辈子,这会儿一定紧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她的病危险么,可不可以抢救?”我心里在想着,可是,我又不能问不知想着什么、紧蹙着眉头抓着方向盘开车的艾思埃特。那一刻我把前一段时间所受的苦丢在脑后,心急火燎时不时地扫视着艾思埃特。这个可怜虫特别喜欢他母亲,常常“妈妈,妈妈”地挂在嘴上,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好了,还是闭上这不吉利的嘴巴,安拉会保佑的。
  到机场接上婆婆直接送往急救室。一阵忙乱过后通知第二天早晨进行手术。我平时认为男人比较坚强,不会轻易感情冲动,我想错了。那时艾思埃特也好,老公公也好,老婆婆也好,三个人都丧魂落魄没了主意,我是他们中唯一头脑清醒的人,还好,因着艾思埃特就在这个医院工作,在他的同事朋友们的协助下,所有的住院手续都是我办理妥当的。
  婆婆进行了长达八个小时的手术,并在观察室待了二十四小时才清醒过来。在我们看护的过程中,我们经历了人生中最严肃、最紧张的分分秒秒,同时也经历了同呼吸共命运的时刻,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人只有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比起生命的价值来,生活中的一些争执和是非全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会觉得是那么地毫无意义。当我听到婆婆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时,完全忘记了艾思埃特最近几个月以来惹我不快而不理他的情绪,挽起他有力的大手哭了起来。他也仿佛从我身上得到了勇气和力量似的,用因紧张而流着冷汗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直把我的手握得有些疼。
  整整一个月后,才把婆婆接到家里。家庭的和谐完全恢复了。从死神门前返回来的婆婆在这个家与她的孙子们享受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后,要返回她的老家。临行前她说:“我的孩子,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让你侍候我,我从心里感谢你,我虽然没有女儿,你却比几个女儿都顶用,对艾思埃特得罪你的地方,我就给你赔个不是……”她含着眼泪说。
  
  十二
  
  夜晚,汽车在去机场的路上疾驰。艾思埃特紧盯着眼前的路开车,我却观赏着这座城市灯火辉煌的美丽夜景,目不转睛地朝窗外看去。我们两人都很清楚,我俩之间上演的戏即将结束,接下来的戏还要按部就班地继续上演,我们也将开始操起原来的舵。
  我俩一路默默无语地回到家,孩子们都睡觉了。不知咋的,我的心倒觉得紧张起来了。近一个月来的正常相处和虚假的亲热戛然而止,我俩突然将恢复原来的冷漠和隔阂,这种状态尤其在我身上表现得比较突出。为了不和他走进卧室,我还想睡在女儿卧室的床上。艾思埃特在卧室里静悄悄的。我到卫生间里洗了脸,搽了晚上的油,卧室的灯还亮着。我进到女儿的卧室里刚想脱衣睡觉,便听到艾思埃特在叫:“波斯丹,我的睡衣放在哪儿,我咋找不着呀!”我心悸了一下。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每次遇到个事情生了气,我不理他时或者睡在别的卧室时,他就用这种办法叫……咋办呢,去还是不去?你说不去吧,我明知他那套鬼把戏,会伤着他的自尊心。如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进去呢?如此这般……说心里话,没把我们的事情弄清楚之前,我是不肯接受任何花言巧语的。“波斯丹!”又是他的声音。看来这下不去是不行了。我爬起来朝卧室走去。我推门进去一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表情站在衣橱旁边,我也带着一种超过他的不自然情绪来到衣橱跟前。是羞涩?是拘谨?是陌生?反正是感觉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不自然,我蜷缩着腰浑身酥痒。“不就在第二个抽屉的内衣里么!”我用一种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声音说着去拉抽屉。正在这时,一双熟悉的大手从我身后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起初想摆脱他的手而挣扎,可是越挣扎我越感到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怀抱里。
  “你瘦了,眼睛也陷下去了。”他说。过了一会儿,在台灯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倚着床头说话时,他把我的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玩弄着:“让你吃苦了,虽说我妈没生个女儿,可她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媳妇。如果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咋办好!”
  “你说我是个好媳妇吗?好媳妇是不是就意味着好老婆呀?”
  “好了,别提以前的事了,”他把我的手掌放在他的脸庞上摩擦长长的胡茬,“说真的,她与我们之间没发生过那事儿。”他深情地说。
  “我知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理解我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事我还能在这儿么,不早就离你而去了?”
  艾思埃特没回答我的话。我也没再说别的话,也许现在我们就这样沉默是比交谈还好的一种办法吧。
  “她呢?”过了十几分钟后,我突然心血来潮地问道。
  “在,她还在工作,下个月到北京去参加两年的培训。”艾思埃特的回答让我深思。让我想起就在前一个礼拜,阿迪莱打来的电话说:“最终我还是与他分手了,决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他与他的老婆和好还是继续那样,那是他的事,可是我如果让他的孩子沦为孤儿,那我将一辈子摆脱不了良心的谴责,感谢那些天里你给予我的教诲。”
  
  (译自《天尔塔格》2007年6期)
  责任编辑 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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