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吟|江山美人吟扫书

  当时情形如此怪异,四周人尽都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哪知他自己却叫这双笑眼蓦地闪了心智。怔忪间手势稍歇,林静芝低头,柔顺的短发拂过他的掌间。他心中一痒,却觉手中厉痛——只见林静芝低头便是一咬,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右手虎口处滴落下来。
  CHAPTER 1
  林静芝第一次见到闻人逸,是在万国会馆的私人包间中。那时他正慵-懒地倚靠在真皮红木椅上,身边随着两名妆容精致的女子。
  “三万。”闻人逸不疾不徐地用嘴吸着左边女子递来的吕宋烟。右边人则翘着兰花指,轻捏彩绢,倾斜地倚靠在桌前,将牌顺手推出。
  “哎,乐生给得好!”下家等到牌出,笑着吩咐身边女子拾起来,“差的便是这张三万!”
  闻人逸斜睨那说话的人,轻拍看着他的女子:“给钱,看我干吗?再这样喂下去,你们的衣裳都得给我剥在这里。”
  众人哄堂大笑,惹得那执牌的女子柔声娇嗔:“三少……”正在那时——“砰”的一声,黄花梨精雕木门被撞了开来,身后跟着大汗淋漓的刘副官。
  一屋子说说笑笑的男女被来人的气势吓住,皆看着这个突闯进屋的女人。“小姐,这不是您该进的地方……”刘副官额头冒汗,一边苦不堪言,一边伸手来拉,“咱们出去说……”
  橘色暖灯下,林静芝一身大襟衣。蓝布矮领上装,宽大七分袖,裙子几乎长至布鞋脚面。齐耳短发衬得她一张脸庞越发小巧,令那又圆又大的眼睛看起来煞是可爱。
  “啊!”有牌友惊呼,“这不是林静芝林小姐么?”四周不乏江左一流人物,窃窃私语中,来人身份曝光一一正是日前被军政部“请”去问话的教育部长林国正的独女林静芝。
  她与这满屋的人大眼瞪小眼。中间那人则慵懒地抬头,不说一字。她认出那令自己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的脸,一边使劲挣脱来拉她的人,一边奔到此人面前——“闻人逸,你这卖国贼!”也不管身处何种境地,林静芝伸手便是一掌。刘副官双腿一软,只想就这样昏过去。
  林静芝打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打的是何人——执掌整个江东地区的陆军二级上将,闻人家三公子,闻人逸!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闻人氏家硬是在一片混乱中开创了江东新局面。如今已是第三代掌门人的闻人逸,年少时留学海外,归国后投身从戎,加强军事改革,将早先的步旅散兵硬是打造成了誉满全国的森严铁军。在人前平白遭这一掌,谁都挂不住面子,更何况是面前这人?他今日虽着长衫,但隐藏的霸气却在这~掌下开始显露。五指印下的闻人逸微眯着眼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动怒的前兆!
  “刘福……”闻人逸嘴巴里吐出这两个字。刘副官立马从眩晕状态中恢复,双腿站直,右脚使劲一靠:“是!”
  “杵着作死?”话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在这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却似雷霆万钧。
  “放开我!你们这些刽子手!”从未被人押着走过,林静芝一脸屈辱。
  闻人逸站起身来,走到已被架住的女子身畔,挥开兵卫,单手执住林静芝下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满屋的人都为这突起的杀意胆战心惊时,林静芝反倒不怕了。想她堂堂世家小姐,被迫以这样屈辱的姿态和将自己父亲关起来的人目目相视。人都说虎父无犬女,她父亲虽然只是一介文臣,却有的是骨气。想到这里,她停止了挣扎,大眼睛盯着面前人许久,才如夏日烟花般展开夺目一笑。
  闻人逸平生阅人无数,嫣红柳绿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烟云。
  当时情形如此怪异,四周人尽都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哪知他自己却叫这双笑眼蓦地闪了心智。怔忪间手势稍歇,林静芝低头,柔顺的短发拂过他的掌间。他心中一痒,却觉手中厉痛——只见林静芝低头便是一咬,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右手虎口处滴落下来。
  她迟迟不肯松开,似要将全部力气都化诸在这一口上。这一下咬得又狠又准,直直咬到了他的心里去。
  林静芝,很好。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刘福,送林小姐回府。”闻人逸在众目睽睽下轻捏林静芝的尖尖下颚,犹如情人般抚弄,自出世以来,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他眯着眼,狭长的眼中不知有几多邪恶:“改日乐生定为小姐送上薄礼。”
  CHAPTER 2
  那时朝野上下,无一不为林静芝的“怒咬壮举”感叹——叹那堂堂一介文臣,恁地教出了这样火爆却无状的闺女。
  没人愿意搭手解救。就连林家一手提拔出来的人,也纷纷借口事务繁重回避了林大小姐的邀请和拜访。那回绝如此直接,仿佛她林静芝是一场莫大的瘟疫。
  刚满二十的林静芝在一夜之间便明白了:政权算什么,军权才是主导一切的核心。但当所有人都在预估林公馆什么时候将被清洗时,林国正的消息却上了日报的头条——“受军政部邀请,教育部长林国正等人将于国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参加江州军校五周年校庆。”
  林母因丈夫被军方带走~事卧床不起。当欢喜冲进来告诉她们“老爷回来了”时,林静芝手中的碗被惊得碎在了地上。林国正纵容学生发起的多校联合抗议行动,居然以学生爱国的名义一笔带过,军方与府院所起的冲突也在一夕之间因两位重要人物的握手言和消失殆尽。林国正一脉重起政坛。所有人都将林静芝视作最关键的一道棋。
  自打闻人少帅对林家小姐上了心后,送往林府的物什和拜帖就没一日断过。舞会贴、戏剧贴、画展贴、沙龙贴;翡翠、玛瑙、字画……各式各样的帖子和珠玉笔墨如雪花般飞进林公馆,又如脏水般被林静芝给泼了出去。
  “不见!”林静芝的声音在卧房中响起,“他一个带兵的人不在战场上过,还学洋人办劳什子派对?!”
  林母进房时,林静芝正气鼓鼓地把头埋在床褥中,她坐到床边轻抚着自己女儿的后背:“静芝,你给我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不是不知道如今女儿遇到了何人。但碍于林国正曾私下里告诉自己,由他们年轻人自去,便一直没有清问过此事。
  “母亲,我不喜欢。”林静芝翻身坐起。她的样貌虽然承自母亲,但性格却更多的源自她的父亲。
  林母看着这张甜美中又带着英气的脸,喟叹:“那你要好好对人家说。”
  林静芝一听之下便有些急:“我怎么同他说,他那样一个人……”   “小姐,褚少爷从金陵来了!”欢喜一路小跑到二楼。
  “真的?”林静芝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慌慌张张地起身收拾。抬头才发现母亲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起了一阵红晕。
  “真的,正在客厅里同老爷说着话呢!”欢喜高高兴兴地回报着。
  褚祺年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年纪轻轻便在内务部履职。早先受父亲一事赋闲在野,后父亲重起,他才再次得到重用。
  “祺年!”人还没到客厅,林静芝的声音便早早从二楼飘了下来。林国正和褚祺年齐齐抬头,前者眼中是不满,后者眼中则聚满了笑意。她旋身下楼,奔到人跟前才站住:“你怎地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语气似嗔还喜。
  褚祺年微微笑着看她,如今她都长到快到自己鼻梁处,看来这两年似乎错过了什么:“我这不是来了么。”
  父亲在旁边咳了一声,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林国正尴尬地摆摆手:“你们说会儿话,我去书房看看文件。”
  “父亲,”林静芝唤道,“我要同祺年出去玩会儿。”
  林国正正待皱眉,林母的笑声倒是从后面传了来:“去吧,记得早点回家。”
  CHAPTER 3
  林静芝与褚祺年津津有味地看着剧社新排的剧,全不知剧场外一辆黑色大家伙已经停了两个多小时。
  “少爷,林小姐的确在这剧场内。不过……”刘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身边还跟着复任的内务参事褚祺年。”
  刘福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周遭的温度又低了一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些日子以来,他刘福就没一天日子好过过。每次正儿八经地递帖子入府,都叫林公馆的人给退了回来。闭门羹吃了一次又一次,他家公子却愈挫愈勇。也不知这林小姐有什么好的。要身板没身板,要女德没女德。想他家少帅何等风姿,多少倾城名媛投怀送抱,偏为她做到这样地步,却叫对方弃之如敝履。还不知打哪路又冒出了个褚祺年这样的人物。真是叫天天不应口U地地不灵。
  刘福正在心中暗叹,就见剧场散戏,那被监看的两人走出剧场外。
  “下去。”车中人隐忍着怒气,冷声对司机说。
  闻人逸驾着车子在夜色中缓行,同他二人隔着半条街的距离。
  她今日穿着一件米色蕾丝小洋裙,看来十分清新。从前方玻璃屏中望去,她与同随行的男子一路说笑,好不亲密。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褚祺年将林静芝送到林公馆便欲告别,林静芝却欲言又止,脸色绯红地望着他:“祺年,你……往后还来么?”
  褚祺年看着眼前这个紧紧盯着自己的小小人儿,良久才微笑着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当然,我这番过来可没打算要走。”语毕,眼睛若有似无地扫过远处。
  闻人逸将他二人的亲昵看在眼中,只觉得胸中一阵闷痛。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下车去。想他堂堂军阀世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说一不二,即便是早年留学海外也有专人伺候。他一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知惹下多少风流债,没曾想也有今日这般求之而不得的情形发生。
  闻人逸便这样静静地坐在车内,动也未动。直到他二人分开已久,他才下到车外,摁响了林公馆的门铃。
  他摁响房铃的时候,林静芝正在门前,是以仆妇应答叫门时,她下意识地回头。这回头之下,竟是大惊——虽整个江左都知闻人逸在追求自己,但一般都是他身边人来递拜帖,这大半夜的一介上将只身在她家门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静芝给下人打手势叫莫惊动了老爷夫人,后才恼极地来到门边。她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毫无开始面对褚祺年的半点羞涩与可爱:“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车。”闻人逸不动声色地将身子挪开一点,露出停靠在她家门前的汽车,只说了这两个字。
  林静芝轻蔑一笑:“你说上车就上车?你当我家是你军营么?”转身便欲走。
  闻人逸早知她对自己无礼,嘴里脱口便是:“褚祺年这月才复任,你是想他明日便下野?”
  林静芝大惊,回头怒目相瞪:“你敢?!”
  闻人逸满腔怨气还在胸中,又受她冷漠对待,不怒反笑道:“有何不敢?”
  闻人世家权倾朝野,他本人又是铁腕之人,治军一向严谨,说得出必然做得到。林静芝心下一横,上车便上车,大不了鱼死网破。
  车上两人俱是无话。认真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
  林静芝自见到他后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闻人逸发动车子,也不看她,只是轻描淡写:“你对我的东西不屑一顾,对我的邀请也百般推拒,却有那时间去见他?”
  林静芝心中不爽,我的私事也要你来多管闲事?便说:“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见你?”
  闻人逸本已是隐忍着怒火在同她说,哪知这女人真是一点好歹也不知。他“唰”的一声便把车停下,沉着脸道:“你可知你如今在同谁说话?”
  “闻人大帅,莫不是您要在我一个小女子这里找信心?”林静芝也不知自己为何一面对此人,礼仪教养便全都放到了边上。虽然知道面前这人是谁,虽然也知道他如今正在盛怒之下,林静芝却从未怕过。
  早知与她说话要把自己气个半死,还不如不见她。闻人逸正想出口,便听得周围几辆汽车声由远及近,速度奇快。他出身军旅,执掌大权,平生遭暗杀无数次,对这些事十分敏感,心中防备铃声一起,嘴里话已出:“趴下!”
  哪知他话音未落,便有子弹声凌空射来。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闻人逸倾身覆盖在她身上。没到五秒,便见他坐正起步,汽车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而出。
  林静芝被眼前一幕吓得半死。她出生于书香,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没有半点响动。闻人逸空出右手来,将她的头往下一摁:“不要抬头!”
  她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那是怎样的命悬一线,林静芝不敢回想。在飞车和子弹的包围中,闻人逸凭着一身胆识和技艺,愣是突出了重围。他们直奔闻人府邸而去,幸亏他治军严谨,执勤的卫兵老远便发现了异样。
  他停下车,看着还在发抖的林静芝,眼中满是歉意,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有事。”话音一落,他便倒在了方向盘上。刘福等人把他们扶下车后林静芝才发现,闻人逸左肩股上有着极深的弹痕,鲜血早已染红了她看不见的那半边身躯。   她是新时期的女子,受的是新式教育,对军阀、暴力等事从来保持着负面的评价。虽然都是政坛上的人物,但父亲是文臣,甚少与军中人打交道。是故自麻将桌上见到闻人逸的那天起,林静芝对他印象便极为不好。到后来他百般追求,她都不为所动,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心中若有似无地喜欢着一个人,另一方面则因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纨绔军阀,凭着二世祖的身份胡作非为,将女子视为掌中玩物。但眼前这一幕却震动了她,叫她久久都不曾忘却。
  CHAPTER 4
  林公馆的人来接她时,林静芝叫他们回去回了父母亲,等到他醒她再走。这人讨厌归讨厌,但终究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再怎样也不能人家还未醒,便自行离去吧。
  “三公子这番枪伤,若再移个一寸半分,便直到心脏……所幸现下并无大恙。”刘福神色肃穆地对林静芝说。
  闻人逸被抬到床上前曾清醒了三秒钟,左右望去先是看到了林静芝,后又抬手握住刘福,刘福知道自家少帅心中想的是什么,便俯身在他耳边说:“少帅放心,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不会叫主家知道此事。也会保护林小姐一直到她安然归家。今夜刺杀之人正在暗捕之中,请您安心休息。”听得他这样说,闻人逸才踏实地昏睡过去。
  “少帅自回国后便厉行改革,对原本的旧军体系大力调整整顿,得罪了不少老辈的人。中原大战时,闻人世家以一敌百,以惨重的伤亡代价换得如今江左江右划江而治,这才保住了一方安宁。如今外国人打到了关东,只怕是有些人想趁着外乱打破如今的格局。林小姐您无须自责。”刘福虽然语态恭敬,但林静芝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应该是说闻人麾下无人不对自己有敌意吧。
  虽然父亲身为教育部长,但毕竟是在府院之内。她从未在一夜之间离死亡这样近过,难以想象闻人逸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闻人本家这代只得他一个男子,上下都是姐妹。自老爷夫人意外身亡后,他便一力担下这许多责任……”刘福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脸,吐出的话中透着伤心,“想当年,三公子最爱的其实是绘画……”
  一夜之间,真是一夜之间,便叫她知道了形势的险恶与闻人逸的艰辛。
  “林小姐不要以为三公子平时生活萎靡,其实大部分他接触的女子都是街坊胭脂,也都是因为军务、政务上的关系才虚与委蛇。真正好人家的姑娘,三公子是从来不碰的,更别说世家千金,”刘福毕竟是看着三公子长大的人,自己少爷是怎样的脾性,他当然是知道的,“他这样对你,自然是有真心。”
  林静芝坐在床旁,看着那张在睡梦中眉头都不曾平复的俊颜,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闻人逸,闻人逸,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闻人逸在午后时分醒来。他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窗边一人支着手靠在茶桌上打瞌睡,正想说话,便觉得左边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桌边那人听见响动便坐直身来,见他醒了,先是满脸不信,后才大步走到跟前:“你醒了?”
  闻人逸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是自己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女子。他皱眉,出口的话音早已沙哑:“你怎在这里?”
  林静芝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愣了下才莞尔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说罢便提高音量道,“少帅醒了,少帅醒了。”
  外面有半晌安静,过了不多时,无数的人潮水般涌进来,医生、护士、亲信……大家争先恐后表达自己的担心,闻人逸一一进行了回复。后来刘福说:“好了,好了,少帅需要休息,闲杂人等一概出去,出去。”
  众人这才收住情绪准备退去,林静芝也跟在这些人后,却被大家给拦住。闻人府中尽是男人,但谁说男人不细心,这些人在离开前还暧昧地同她眨眨眼,十分细心地顺道把门带上。
  林静芝有些羞涩地转过身来,看见正盯着自己的人,面上一红:“看什么看?”
  闻人逸这才收回灼热的视线。他准备翻身坐起,却不料扯动了伤口,惹得一声轻叹。林静芝急忙走过来扶着他坐起,把里面的垫子拿过来放在他身后做支撑。
  这些抱着、揽着、扶着的举动甚是亲密。闻人逸的鼻尖都是她的芳香,她的齐耳短发衬得长长的脖颈更是优雅,恍如耳鬓厮磨般,竟叫他浑身不自在。他以短短的咳嗽声舒缓自己的尴尬,哪知林静芝却以为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满是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如今佳人在怀,正是全天下最最舒服的事。闻人逸脸皮有些薄,微微摇了摇头便把脸转向了别处,全不像当时在车上那个凌厉的人。林静芝再迟钝,这时也感觉到了屋内诡异的气氛。她微红了脸,慢慢地站直身体,走到远处。这下两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得以平复。
  闻人逸稍微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你怎地还不走?”
  林静芝微挑了眉:“你是想赶我走?”
  闻人逸沉默半晌才淡然开口:“我道你当时求我救你父亲,却不知原来你还存了心的要救他……如今,这样也好。”
  救谁?哪样也好?林静芝被他一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没待她开口,闻人逸便提高了声音:“刘福……咳咳……”
  刘福在门外候着,一听到他叫便推门而入。
  “派人送林小姐回去,奉上厚礼……待乐生稍好些,便亲自上门,向林总长及夫人小姐赔不是。”闻人逸一番话说来平静,却在平静中拒人于千里。
  林静芝这几日日夜为他担心,却没想到这人一清醒便是这般情景。一时间她与刘福两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CHAPTER 5
  林静芝自被送回林家后,一家人的心这才放下来。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阵,林母狠了心怪责林父纵容闻人逸骚扰女儿,使得宝贝千金差点失掉性命。哪知林静芝却打断母亲的话:“母亲,若不是他救我,如今我也莫得这条命了。”
  林父、林母侧转头看她,为她态度大变而不解,林母正想反驳说:若不是他,你也不会遭这样的罪受……话还未出口,便见林静芝垂下头来说:“女儿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歇。”
  林母、林父面面相觑。
  闻人逸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自刘福送她归家后,闻人家再无一人对林家有任何骚扰。往日里从未断绝的帖子、礼物再没见送来过。这本来是件好事,林母本心里也不喜欢军家人,自出了那样的事,便是怎样也不肯让女儿再与对方有纠葛。   但是,林静芝却开始闷闷不乐,就是褚祺年来看她,也是百般的提不起精神。
  这日,褚祺年刚从房内退出去,便遇见了林母。
  “师母好。”褚祺年微微笑着和林母打招呼。
  往日的谦谦君子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内务官员,林母真是越看越喜欢。聊着聊着便来到了林静芝的身上。
  “祺年呐,你对我们家静芝,是个什么心思?”林母微微别开茶盏中的浮叶,不动声色地问道。
  褚祺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听便知道自己师母的话外之音。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师母处一拜到底:“不敢隐瞒师母,祺年自幼便十分喜欢静芝。这番在金陵时听得一些传闻……故才请了短假上来,还望师母成全。”
  林母心中十分高兴,忙放下手中杯盏:“祺年啊,我们家静芝从小就对你特别依赖,有你照顾着她,你老师和我都很放心!”
  那晚暗杀之事虽被闻人家强行压下,但他多日未曾出现在人前,倒也引起了众人猜测。
  都道是闻人逸如今转了性子,一心一意修身养性,好专心追求教育部长的女儿,却哪知林国正独女林静芝与内务参事褚祺年订婚的消息隔了段时间便出现在各大报纸头版。
  舆论一片哗然。
  订婚当日,江左江右一流人物尽皆前来。人人都对双方父母称“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却又各自在心底揣测闻人逸与林静芝的动态。
  订婚仪式开始前,刘福带着大礼道贺,一同带来的是闻人少帅亲赴前线的消息。
  欢喜进来说给林静芝听后,林静芝没有更多的反应,只呆呆地静坐在那里。想到日前将纸条托欢喜递到闻人府邸去时,传说闻人逸只静静地看了两秒,便叫了刘福送她回来。欢喜回来后,支支吾吾不肯说,还是在她再三祈求下才吞吐道:“闻人少帅说……‘小姐得此良配,乐生也替小姐高兴,愿小姐一生幸福。’”
  他喜欢她时,她并不喜欢他,还觉得他是天下最最无耻之人。等到她开始看到他对自己的心意时,他却绝尘而去。只对她说:望你一生平安如意。
  CHAPTER 6
  订婚后的日子与订婚前并没有太多差别。林静芝还是日日去学院里上课,褚祺年订婚后便时常来往于金陵与江州两地,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林母渐渐发现,自己女儿多了发呆的神情;也渐渐发现,女儿开始关注起国家大事——尤其是军事方面的消息。
  宁静的日子终有时。
  这日,林静芝正在学院里上古文课,有外班的学生跑过来大声抗议:“林静芝,你们一家卖国贼!还有脸来上课?!”
  相好的老师、同学把她护送着回了家,哪知回家之后才发现家里好似被人洗劫一空!
  欢喜看见她回来,哭着把她带到柴房那边,母亲正蜷缩在角落里。
  林静芝惨白着脸接过报纸,这才看见报上披露,与外国的停战协议将由行政院总理亲派父亲签署!
  也不知是哪家报纸买通了政府中人,将这项协议事先暴露了出来,才惹得不明真相的民众称协议为卖国协定,反对声音越来越高,竟在当日下午便开始陆续有学生走上街头游行。
  林国正日前离开家时曾欲言又止,最后却依旧只对着妻女说是有公事。自他复职以来,事务繁忙,多日不返家也是时有的事,所以林母也未曾放在心上过。但哪知他这一去,便是再未回来,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若说之前林国正仕途转折下还有民众的支持声,那此番可预见的下野,想必也正是由于这些漫天的抗议。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国正一生为国为民,绝没想到会有今日。
  没想到有今日的还有林静芝,那日初识闻人逸时,她便斥责对方为“卖国贼”,却不想终有一日自己居然也会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
  林家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未来女婿褚祺年身上。却哪知正是找人时,便越是找不到人。母亲气急攻心,旧疾复发,竟生生瘫痪在了床上。林静芝以为自己经历过之前的事已经变得足够坚强,却不知原来眼泪仍然会时不时地往下掉。
  离消息散布开不到三日,林静芝却觉得似乎过了三年。她在整夜的无法合眼中迎来了晨曦,也迎来了大批的铁蹄声。林家的仆人此时已散去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些在宅子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所以当欢喜跑去开了门时,闻人逸已经一身戎装,翻身下马。
  林静芝自小熟读诗书,大了进的又是新式学堂。她深知面前人是她以前最为讨厌的一类人,也明知道他出现得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在看到推开房门的来人时,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止不住地落下,绵延不断。
  闻人逸脚步本似有千斤重,却在看到她的眼泪时大步迈开来。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良久,明知于理不合于礼不合,他还是张开双手,她哽咽着扑入怀来。
  他们分别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里他除了在前线,便是在各处的驻地里巡视,同兵士们同食同睡,同进同出。人都道闻人少将爱兵如兄弟,却不知他只是一味地用军务麻痹自己。时常在夜晚仰望星空,看见的却都是那日里她粲然一笑,俯身狠咬自己的脸。而每次只要一想到她,虎口处和肩胛上的伤口便都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这些都是为谁而伤。
  刘福是在闻人家的老人了,许多事瞒得了外人却瞒不住他。有好几次,在行军别院里独自饮酒都被他撞见,有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开口问道:“少爷,你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为何?闻人逸大笑,久久不语。
  某日正在训军,闻人逸突觉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到日头下落,有线人来报,称江州有变。疾步回营,才知果然是林家出了大事。
  闻人逸得知消息的当夜便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带着亲卫在战火中辗转两日两夜,赶回江州才知林家已是巢倾卵覆。
  幸好,幸好还不晚。
  “传我口令,闻人家所属兵团,若不得我本人号令,不得擅自移动。江州驻军严阵以待,待我上报行政院,一切当从长计议……”闻人逸沉声开口,他知道亲卫在门外守着。
  ……门外没有声音。
  “来人!”闻人逸皱眉,不满意没有得到回应。
  “闻人少将,不用再叫了。”一道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推开门来,却是消失了多日的褚祺年。被架在一旁的,是跟进来的几位近侍。
  欢喜跟着褚祺年进得门来,林静芝一见之下惊怒便起:“你们……你们!”
  闻人逸绝顶聪明,若说他以前还因此人是林国正门生而对他未加怀疑,此次出现在这里,一切不需要再解释。
  “一年前的暗杀?”闻人逸淡淡开口。
  “不错,是我的安排。”
  “怪不得那些人当场便被灭口……你娶静芝?”
  “为了刺激你大闹江州,好使民怨沸腾。”
  “此番林部长出事?”
  “因你声威日起,加之军政部与府院间早对你有所芥蒂,故由总理亲自下令,令我恩师签署协议,”褚祺年温柔笑道,“图的便是叫你只身犯险,方可治你擅离职守,勾结叛国。”
  “你所做之事?”
  “皆为你而来。”
  林静芝听到这里,身上力气全失。若不是闻人逸在身旁撑住自己,只怕当场就要瘫倒在地,她已经出离愤怒,只含泪问道:“我父亲现在何处?”
  褚祺年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轻柔地说:“他既是我恩师,又是我岳父,不管他是否叛国,我都会好生料理他的后事。”他复又转眼面对闻人逸,“将军威武,只为红颜一怒,祺年甚为钦佩。正所谓兵不厌诈,还请将军过府一叙。”
  闻人逸听到他这样说,便知门外情景。他不惊也不怒,看着眼前人点了点头:“褚祺年,按理说,你没那个资格同我谈条件,但看在你曾是我岳父的孽徒份上……”
  他说到“岳父”二字时,感觉到身畔人震惊地看着她。闻人逸侧身对林静芝说:“此事过后,我们便成婚。”
  语毕,回头对着褚祺年的全是自信:“褚祺年,早先是我低估了你,这是我的大意。但我如今也不怕告诉你,若我三日之内没有出现在闻人军中,数十万铁骑将血洗江州,直捣金陵。你们想先下手为强没错,但这外患未消,内战便起,只怕你们几个还当不起这亡国贼的罪名!”
  闻人逸说此话时,桃花眼已经眯起,林静芝知道这是他起了杀意的前兆:“你们算计我可以,但我此生最恨算计我亲人之人——尤其是你,居然拿自己未婚妻子下手!真是狼子野心!”
  闻人逸行前已将部署行军之权悉数交给了刘福,由他指挥大军,他甚是放心。抛掉了平时在人前的包袱,他言简意赅:“我此番疾行直抵林公馆,并未回到江州军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便是三日期约兑现时。”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理那呆若木鸡的人,就这样侧转过身。
  他抬手抹去她不停流下的泪珠,用额头轻轻地抵住她的额头,对她低语:“我一早便答应过你父亲,断不会叫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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