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婚年鉴 男木女土却是上等婚

  一九五0年(农历庚寅年)   春天悄悄地来到了。   数九数暖,皮褂子撂远,是说冬至数九这天,如果天气是晴好暖和的,那么整个冬天也就不会太冷。去年冬天的天气就应了这句老话,几个月晴晴朗朗的,狠少刮风,下过几场小雪,也是刚刚把地皮子盖住,不几天就被太阳晒化了,只在地埂北面和庄墙阴影里留下一些残雪,标志着寒冷的冬天曾经从这里走过。
  头九二九,关门闭手;三九四九,冰破茬口;五九六九,精尻子娃娃拍手;七九八九,阳洼里看柳;九九加一九,打上黄牛遍地走。这是陕西关中地区冬春时候的节令气象。在河西走廊西端,祁连山下的酒泉,人们虽祖祖辈辈也都这样说,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通常年份,基本上没有明确的冬春之交,六九头上打春,仍然是一片冰天冻地,过年期间大雪拥门也是常有的事。今年却和往年有点不同,春节过罢,刮了几场风,地皮子就开始化了。小河边上的柳秧浸泡在水里,柳秧上挂了一个冬天的晶莹剔透的冰凌子,在和暖的阳光下逐渐缩小。正月十五一过,乡民们就纷纷下地,开始张罗一年的庄稼。
  酒泉是西北内陆戈壁典型的荒漠绿洲灌溉农业区,几乎全是用祁连山的雪水浇地。
  相传在很早很早以前,酒泉富饶秀丽,土肥水美。这儿有两座山,一座叫做南山,也就是现在的祁连山;一座叫做北山,现在早已不存在了。这两座山是姐妹,原来都很矮,有一天,她们约定,姐妹俩比着往高长,看谁先顶着天。南山是姐姐,本来就比北山高一些,她相信自己肯定比妹妹长得快,因而不紧不慢,消停度日。北山是妹妹,知道自己矮,因而很勤快,不分白天黑夜地猛长。终于有一天,南山发现北山高过了自己,她不服气,嫉妒心使她想了个坏主意。她从天上盗来神火,投到北山上,整个北山一下子烈焰熊熊。这场大火烧了七七四十九年,烧光了庄稼,烧死了草木,烧干了湖泊,烧焦了土地,广袤的绿洲变成了沙漠戈壁。人们无法生存下去了,他们就去求告南山,不要再烧了。原来南山盗天火往返艰辛,路途劳困,放完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才知道北山已经烧光。她听了人们的祈求,又念及旧日姐妹的情份,便不忍心再烧,但又一时没法子把火弄灭,怎么办呢?人们央求她,你给我们一河水,我们就能把火熄掉。南山就放出一河水来,弯弯曲曲地向北流去。果然,北边的火熄灭了,成了一片很大很大的绿洲,人们又开始在这里休养生息。由于这一河水是讨来的,这条河便称为讨来河。
  讨来河除了农田灌溉,人蓄饮用,大量河水渗入地下,又从低洼处喷涌而出,就形成许多清澈的泉流,更增添了绿洲的秀美。
  两千多年前,西汉王朝骠骑将军霍去病,在祁连山下河西走廊大败匈奴,在讨来河南岸扎营镇守。捷报传到长安,龙心大悦。为了表彰霍去病的功劳,汉武帝赐给他一坛美酒,数千里跋涉送到营寨。霍去病思忖:仗不是我一个人打胜的,敌人不是我一个人消灭的,此次西征之所以大获全胜,是全军将士同仇敌忾,浴血奋战的结果。浩荡皇恩,御赐美酒,应三军共享。但一坛御酒,几万人马,怎么喝得过来?正好驻地旁边有一眼清泉,碧波涌流,骠骑将军下令,将御酒倾入泉中,让三军共饮。三军闻令,欢声雷动,将士们纷纷拿起盆碗瓢勺,围到酒香飘溢的泉边,将那甘冽的泉水猛斟狂饮。于是,这个地方从此就被命名为“酒泉”。
  讨来河从西南方向出山,从酒泉城的北侧向东,流过几十里后折向东北,穿越低矮的北山,在那里又养育出一片富饶美丽的金塔绿洲。
  李家墩就在酒泉城东讨来河的南侧。这里世世代代都是用讨来河的水灌溉农田,因位居河南边,习惯上就把讨来河叫北大河。解放了,旧政权废止,重新划分行政区域,去年冬天,这里划归城东区管辖。既已无墩,人们改口,开始把这个散乱的小村落叫李家庄子。
  酒泉城东地势低洼潮湿,溢渗的泉水汇成两条小河,从李家庄一带向东流过。南边的一条叫南沟,紧靠南沟有一条车路,顺车路可以进城;北边的一条,因上游建有两座水磨,就叫水磨沟。李家庄二三十户人家,就李富春、李发春兄弟两家姓李,处在村落中段,住的比较近,其余都是别姓,大都分散在南沟和水磨沟之间。最西头是聂家,独庄子,夏天包围在青纱帐里,冬天掩映在干树丛中,很少和别人往来。李家东边不远是王家庄,再往东半里地,是秦家庄,那才是这个村的大姓大户,亲兄弟、叔伯兄弟一大帮,人丁极旺,只是互相不甚和睦,故而家道一般。两沟之间还有一些零星的小户人家。水磨沟北边有两个大庄子,西头是王家庄,和沟南的王家不是一门,众家兄弟聚居一处,也显得家大业大,财厚气壮;东头是赵家庄,兄弟三人各个性如烈火,近日又添一子,虽家境贫寒,也无人敢欺。这些庄户,白天下地耕作,人马之影往来相见,夜晚安宿,鸡犬之声彼此相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岁岁年年,就是这么打发走的。
  进入三月,天气已经是暖洋洋的,一阵阵微风吹过,不时从庄墙背后,从低洼地里窝出一个个小旋风,表面已经解冻的地皮子就变得湿洇洇的。这时候,备耕的活儿大部分做完,一块块参差错落的土地耙细压平,已经被捣鼓得象面簸箕一样,大人们在地里吃力地推着推车子散粪,这是下种前的最后一道工序,粗厚的木轱辘轧进湿润的壤土里老深老深。娃娃们在庄院间玩耍,调皮的小男孩最爱追逐小旋风,据说一个小旋风就是一个魂灵子,要是把小旋风用帽子扣住,就等于把魂灵子捉住了,帽子下边就会有一个驴粪蛋,掰开驴粪蛋,里面就有鲜红的血丝。听起来叫人脊背发凉,但娃娃们乐此不疲,眼看着把一个又一个的小旋风扣住了,就是没有见到过一个驴粪蛋。
  赶早惊了蛰,后晌拿犁耙。今年春来早,惊蛰已是播种的良好时节,正午阳光和暖,家家户户牵耕牛,扛犁铧,背籽种,拿铁锨,下地种田了,清亮的田野,就变成了一片充满诗情画意的农家乐土。
  种麦子要有人牵牛,有人扶犁,有人撒种子,有人溜粪。最拿手的是扶犁和撒种子,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大户人家自己干,小户人家互相帮,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李富春家有雇工,往年自家正好搭配成套,今年却不同了,李婶自去年冬天坐月子生病,至今下不来炕,药罐子不断,连吃喝都要人端到头底下,没人撒种子了。李富春勉强可以撒种子,但他撒种子就没人扶犁,李生财长的刚刚高出犁铧一个头,从没犁过地,别指望扶犁铧了。雇下的放牲口娃子只会牵牛,干不来别的。请人帮忙吧,别人家也在播种。正在无奈之下,周兰英一捋袖子:抓过装麦种的提篮说,我来吧。
  十七八的新媳妇,能行吗?李富春将信将疑地扶犁铧开沟,周兰英左胳膊挎篮,右手抓一把种子,脚踩犁沟边沿,两步一撒,两步一撒,撒三下,抓一把,再撒三下,再抓一把,金黄的麦粒随着她右臂美丽的摆动,均匀而准确地散落在犁沟里,喜得扶犁的老公公合不拢嘴,说你妈溜种子溜老了,浮籽儿还多得很呢。看得溜粪的丈夫心里美滋滋的,很得意自己说了个能干的好媳妇。别人家的公公婆婆看见李家媳妇不仅年轻漂亮,聪明伶俐,孝敬长辈,而且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就背地里日撅自己家的儿子不争气,说下的媳妇子不添欢。
  一家人辛勤劳作半个多月,粮食种得剩下个把把子了。周兰英天天上地干活,回家爬锅头抹灶火,饭后洗锅刷碗,端清水倒恶水,捣猪喂狗,晚上还要在昏暗的火油灯下搓麻绳纳鞋底做针线。公公婆婆看着心疼,但一个搭不上帮手,一个被病疼拿住。周兰英自己倒不觉得,成天乐融融的。李生财还是个傻傻的学生模样,就知道下地干活,回家吃饭,晚上搂着媳妇睡觉,哪里知道怜惜自己的媳妇。
  快到月底的时候,周兰英脸色竟红润起来,经常背过人发恶心。这当然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家里人当然也知道并且高兴:媳妇身怀有孕了!
  桃花开,杏花落,转眼到了五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些贫寒人家粮食接济不上,就开始东挪西借。李富春乐善好施,凡是求上门来的,没个多,有个少,从不让人家空手而归。但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诀:凡是来借粮的人,他都叫儿媳妇煮一些大豆招待,把大豆连皮吃了的,就给多借一些;吃大豆剥了皮的,就给少借一些。李富春细心观察过:把大豆连皮吃的,一是确实没粮吃饿极了,二是特别惜省粮食的。他心里有主意:我吃煮熟的大豆都不剥皮,你问人借粮的人,还把煮的软软的大豆皮剥得糟蹋掉了,说明你还是没饿到份儿上,我只能给你少借一点。
  水磨沟北边的王家地亩多劳力多牲畜多粮食多,但从来不借给别人,就连打发要饭的,也是极端吝啬计较,有时候遇上太脏的,不但不给施舍,反而放狗咬人家。人们就很少到那个庄子上去。
  六月底的一天晚上,月黑风高,北边王家庄上突然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庄子上发出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呼救声,远近人家的男人们就扛铁锨提水桶奔赴火场。原来是王老大家的牲口棚着火了。牛羊倒是都赶出来了,但陈积了多少年的柴草树秧,堆山架岭,首尾相连,干燥散乱,又加天热,烧起来十分猛烈,人不敢近,眼看要烧着房屋,主人男女连惊带吓,慌得爬在地上磕头求救,手脚利索的人去把屋里的老人娃娃背出来放到远远的地方,听凭他们望着大火哭。乡民们仗着人多,四面围上去,扬土的,埋沙的,泼水的,往火里扔土块泥皮的,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把大火扑灭。焦柴上的余烟还在夜空里飘荡,老汉妇女娃娃的哭喊声还没有止住,忽然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大家循声跑过去一看,原来王老大家粮房子的后墙被挖开了一个牛车轱辘大的窟窿,一牛头缸子清油被打烂泼了一地,两囤子陈年麦子被挖得只剩个底子,麦粒撒得到处都是。照着亮顺痕迹往前查找,不远处,发现了王家那条看门的大黑狗,被勒死仍在庄稼地里。再往远处走,就到了水声哗哗的北大河边,砾石沙滩上有清晰的牛车轱辘出水入水的痕迹。河床有几十丈宽,正是发大水的季节,水流散乱在满河床。显然,盗贼是有预谋有准备的行动,他们诱杀了王家的看门狗,又顺风放火,吸引人们去扑救,然后从容不迫地掏墙挖窟窿,装走了囤里的麦子,清油坛子抱不走,便就地砸烂,再后趁乱悄悄溜走,把粮食装车,顺着踩踏好的路径淌水过河,不知去向。可怜王家省吃俭用,惜粮如金,到了竟然是给贼娃子准备下了。一家老小哭得几乎断气,但除了哭,又有什么法子呢?
  救火的人们在烟遮雾漫的晨光中慢慢散去,路上大家自然免不了一些议论:
  贼娃子看样子是河北里的。
  偷走那么多粮食,起码得五六个人。
  路那么熟,又把狗勒死了,说明早就瞅好了的。
  我们借一斗粮都问不响,贼娃子偷了他就心甘了。
  人啊,平常还是善良些,少得罪些人好。
  ……
  又过了一些时候,庄上来了两个穿黄衣挎手枪的,找人问些情况,走了好多家,特别是北边王家庄,去了好几趟,把着火的现场,偷粮食挖下的窟窿,还有勒死狗的地方和贼娃子跑走的路径,来来去去看了个细。穿黄衣的走了,就有人说,河北里有一伙子贼,专门趁夜抬门撬锁挖窟窿,这一次偷犯了。几天后,还是那两个穿黄衣挎手枪的,带着四五个穿黄衣背长枪的,押着两个狼狈不堪的小伙子,两人的胳膊用麻绳拴在一起,来到王家庄,说是指认偷盗现场。王家的人认出来,其中一个疤瘌眼的,曾经来庄上要过几次饭,每次来都贼溜溜地在庄前庄后转,原来是在瞅地方啊!
  这时候县上正在搞镇压反革命运动,乡民不知道啥叫反革命,但知道政府出来镇压的,肯定不是好东西。果然,又过了一个多月,城东区城北区联合在北大河北边的辛家庄召开镇压反革命分子大会,会上枪决了远近闻名的大财主辛维仁,罪行是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私通土匪横行乡里,帮助马家队伍残害流落到当地的西路红军,他庄上的铁匠铺给马家队伍给北山里的土匪都打过马刀。他的家里藏了长短好几支枪,准备和共产党对着干。还枪决了在这一带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几十年的两个土匪头子,据说这两个罪魁祸首都身怀绝技,几丈高的庄墙,只要把大绳一端挽上个疙瘩,扔上墙头,疙瘩卡在庄墙缝里,拽住大绳,蹭蹭几下就爬上去了。乡民们第一次看见枪子儿敲人脑壳,敲的又是坏人的脑壳,只觉得干脆,只觉得过瘾,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其余一伙子小蟊贼,一绳子捆走,全都判了重刑。
  从此乡里风平浪静,昼夜安宁。
  九月分打场的时候,周兰英已经怀揣六甲,行动也逐渐不便,但家中的一应杂务,一件也少不了,还要和公公、丈夫拼着在地里干活。小姑子秀兰十岁出头,只能拾个麦穗,往场上送个开水,或者站在场边挡挡想入场觅食的鸡猪。最小的小姑子秀珍刚刚会坐,成天依偎在卧病不起的婆婆被窝里,吃不到时节上,就饿得一个劲地哭。周兰英干活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娃娃擦屎掂尿,然后才烧火做饭。婆婆躺在炕上,眼睛里汪满泪水,就是帮不上媳妇一点忙。
  转眼又是隆冬寒天。
  农家的冬天,地里没多少活。放牲口娃子天天在太阳升高的时候背上馍馍,把牲口赶到野地里啃干草,晒太阳,太阳偏西才回来。李富春就和李生财铡草,垫圈,捶芨芨,搓草绳什么的,偶尔也扛上榔头,到地里打打土块。一天也没个适闲。只是老的要当爷爷了,儿子要当爹爹了,各自心里有各自的高兴。周兰英掭着个大肚子,务习一家人的吃吃喝喝,穿穿戴戴,还要每天把公公婆婆的炕煨得热热的。
  婆婆已经吃不成东西了,每天只能喝一点面糊糊,药也就停了。邻村请来的木匠在院子里做老房,里外就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和胶锅子里熬出的馊臭味,还有不停的砍斧头打凿子的丁零咣啷声。本来李富春的弟弟李发春也是个木匠,且领着十几岁的儿子李生成学手,也给人做过棺木,但因兄弟俩不和,李富春不请他,怕一二十天在自己家里干活,顿顿一起吃饭,别扭。
  腊月初一,棺木做成,李家请来户族亲友,摆席置酒,进行了“笼木”仪式。棺材头上苫着的那块红布,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腊八中午,周兰英依照传统习俗,做的是豆豆饭,就是把大豆黄豆扁豆红豆黑小豆等混杂到一起煮熟,下到汤面旗子里,再用清油炝上蒜苗,格外喷香。吃这样的饭,是祈盼来年五谷丰登。李富春父子俩抬了一个圆筐,从河坝里打捞回来小牛犊大的一块冰,献到了自己家的耕地中央,然后把做好的腊八饭舀出稠稠的第一碗,,端了去很庄重地浇到冰块上。这样做,一是明年地不旱,二是地里打粮多。别人家也在这样做,田野上,河坝里,就有许多人忙活。周兰英抱着秀珍、领着秀兰也去看热闹。做完这些,从地上回来,一家人要吃饭的时候,周兰英去扶伺婆婆,才发现,婆婆已经落气了。
  一家人乱成一团。
  刚满一岁的秀珍不知道自己没了娘,呆呆地爬在炕上观望。看到嫂嫂和姐姐哭,也吓得哇哇地嚎起来。
  周兰英撕开一停子白布,快针快线做出一副长孝,又在柴堆里抽一根细木棍,缠上剪出豁牙的白纸,做成丧棒,然后叫丈夫戴长孝、拄丧棒,由邻居长辈领着,走东奔西,到户族亲友家跪门磕头去报丧。
  接下来,请阴阳、入殓、印纸钱、扎花圈、做道场、安葬、招待帮忙的亲朋乡邻,整整忙了五天,才把一切料理完毕。
  周兰英带着长孝,蒸馍馍、做饭、跪草、哭灵、陪奔丧者奠纸,还要照料带着童孝的秀珍,过度的劳累,过度的悲伤,把大产临盆的媳妇折腾得筋疲力竭。
  老人发送出去,还要把家里旮旯拐角的卫生彻底打扫一遍,清扫出来的垃圾倒在通往城里的路中央,叫车碾马踏。
  最后,要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到灶火里烧红,然后搁到碗里,浇上黑醋,端着在各个屋里转上一圈,一来驱邪,二来消毒。
  天黑了,一家五口人围着火盆烤火。刚刚失去妻子的公公默默不语,生财、秀兰、秀珍大小三个没娘娃默默不语。尤其是秀珍,刚刚从奶头上揪下来,会站,但不会走路,会咿呀,但不会说话,两个小眼睛黑幽幽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根本不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周兰英看着这一切,悲从中来,接着感到小腹下沉,就悄悄出去解手。过了好半天,不见动静,李富春就叫儿子出去看看媳妇。李生财到茅圈里,门口,喊了两声没人答应,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细心瞅了半天,才看见媳妇躺在圈里,连摇带叫,却是昏迷不醒。忙喊爹爹拿灯来照,发现媳妇裤子血水淋漓――
  媳妇流产了。
  流产的是个男孩。
  婴孩已经死了。
  公公搭不成手,只能掌灯照亮,在秀兰的帮搀下把媳妇连背带抱弄回炕上,李生财就去找产婆、请医生。折腾了半夜,总算把媳妇从昏死中救活过来。
  一难刚过,一难又生,李富春一夜老了好几岁,眼角皱纹里总像有泪,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人,话更少了,蹲在炕沿下就是个唉声叹气。李生财更显瘦弱矮小,一年多来充满欢乐的农家小院,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落雪了。
  这场雪无声无息的下了两三天,厚厚的雪褥遮盖了人间的一切,整个乡村变成了无声无息的世界。
  虽然是流产,毕竟婴孩孕期已基本足月,第三天,周兰英就有奶了。自己的孩子没有生成,周兰英心中悲苦万分,看着蜷缩在被窝里没娘的秀珍,瘦瘦的小脸脏脏的,黑黑的眼睛泪盈盈的,周兰英心中同样悲苦万分。年方十八的嫂嫂,一把抱起刚满一岁的小姑子,按到自己的奶头上。看着那小嘴有力的吸吮,周兰英两眼扑簌簌落下泪来。 (未完待续)
  编 辑董酒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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