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东的诗(旧作和新作)】 旧家具新作

  劝 告      把你最末的角票交给流浪的诗人   曾经腰缠万贯的阔佬   最冷的时候他会买一些布头   盖住冻僵的诗   最饿的时候换回一些糙米
  填饱与脸一样苍白的胃
  
  把你最美的歌声,唱给临死的人
  妖娆的歌女,不管是恶棍还是善人
  在告别我们的时候
  应该给他一点想头
  伴他走上天堂或者下落地狱
  甚至来生还是人
  
  这一辈子你只能唱一次颂歌
  快乐的诗人
  那些在河中淘沙的老妪老翁
  鬓角的汗水应该是你瓶中的墨水
  写在稿纸上的诗行
  应该是细细的河沙
  
  不要悲伤了,从泪水中站出来
  并且告别往事,当午夜钟声响起
  将你惊醒,那是更鼓不是枪鸣
  守夜人在为我们报告和平之音
  放心睡吧,然后放心起来,这会儿
  我对自己说:起来起来呀!
  (]988年)
  
   黑衣客
  
  夜行的黑衣客出发了:他在
  宏大的景色中,找到了兄弟
  在需求保护者之中,看见了
  他的孩子。
  
  他把地球母体内丰腴的鼓鸣
  称作朋友;向勤劳的星光问过好后
  径直来到了人的居所。
  
  夜的掌声寂寥地响起:这个黑衣客
  他不知道无边的夜究竟在欢迎什么
  其实种子早已破土,人的居所内
  白天已经贴到了夜的肚脐上
  
  夜行的黑衣客笑了。他认定
  灯下的红衣姑娘就是这个夜晚的女儿
  他要把今夜如花的掌声分一半给她。
  (1994年)
  
  山楂
  
  现在是心平气和、自愿认输的日子:
  山楂行进在乡间、城市和水边
  红脸堂的小母亲,并不因
  生养了那么多的子孙而洋洋得意
  
  它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在怀孕的日子里,谦虚地
  沉默,歌声让给鸣蝉;
  在时间的律令前,惊讶地呼吸。
  
  长不大的小母亲,永远对世界保持
  绝对的神秘。从不念佛,也不相信
  界限那边的钟声。悄悄来,默默去
  像上帝面前轻轻燃烧的一盏烛灯。
  
  小小的山楂,行进在路上
  越走越胖。四周沉静如水
  站在星之下,暗之上,吸收了季节
  过多的赠予。面对气宇轩昂的天空。
  
  长不大的小母亲
  平静地走到白厉厉的牙齿前
  视死如归;疼痛使脸涨得更红
  如同在拼死分娩。
  (1994年)
  
  嘴唇:给J
  
  像食物穿过饥饿,糊涂的旅人穿过地名
  并随手把众多地名消化、抹去
  靠允诺维生,打开小小的希望的房门
  向生计偷运军火
  
  像梦见最高奖赏,你梦见了最后一刻
  强迫黑暗与心脏押韵,命令灵魂
  在此时也应该哆嗦一声,直到
  在虚无的面前,一切事物都成为兄妹。
  
  像缺了一角又重新补上的圆形声音
  你约等于一个浑成的句子,一道真值命题
  向性别求证!向风暴折腰!
  
  如同傍晚一样,风暴在你的手掌上
  转瞬停息。天暗下来了――
  在盛满黑暗的杯子前,总有你饥饿的嘴唇。
  (1996年)
  
  战争:给Y
  
  生错了时代的人,渴望当将军的人
  和平的年头,只得溜上赌桌
  进行一圆钱一盘的战争
  啊,那该是多么廉价的战争
  
  ――在巨大而灰色的故乡
  一个漆黑的小点在成熟,在长大
  像一个卑微的梦想,一口怀才不遇的闷气
  以几乎五岁每秒的速度,从狼烟四起的赌桌,你又回到人间的一天。
  那时天还未亮,你向早晨
  挤睡眼,仿佛眺望五千公尺外的哨所
  
  消息树倒了!敌人上来了!
  唉,你还来不及摸清各种火炮的口径
  就被路灯下的一根影子绊倒在地。
  (1996年)
  
  笔记本
  
  1
  
  翻开发黄的笔记本,能看到许多
  残破的思想片段。我曾经以为:
  偏见是我们进入生活的有效开始
  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造谣比制造真理
  更加有趣。我给这世界造了很多谣。
  我诽谤了它。而我恰恰是个
  靠出售观点换取报酬的匠人:
  它构成了我的记忆、毕业论文和吃饭的
  餐具,它是一个工具箱或百衲衣。
  是隐形的波浪。
  我记下了许多大写的字:
  树雄心、立大志……
  这是方向和遥远的道路。
  三个单音节的字,仅仅是三个,在我心中
  合拢,却又在我的笔下无数次
  有意分开。普遍的梦见,广泛的悔恨,
  耗费了若干日月;
  放浪的夜晚,口若悬河的白昼,
  仅仅换来了沉默的今天。
  今天奉献了你。
  迟到的奉献,深不可测的口音,
  让我借助酒力说出了积攒多年的疯话。
  
  2
  
  我仅仅是一个草稿,从未真正完成。
  我向黑夜求饶:我被幻想中的幸福
  无数次压垮。它们都曾被我设计。也被我
  毫不犹豫地否定。恍惚间,
  多少用罗盘丈量过的道路
  横亘在眼前。我见到过的街道,
  我听到过的名言,我闻到过的未来的
  腥味,像有局限的心脏,皱巴巴的生活,
  却说出了有翅膀的话、带惊叹号的表情。
  像二锅头的浓度。
  我爱上了它:穷人的激情,虚拟的销魂
  能做出指南针的各种动作。
  谎话无须脸红,真话却要借助酒勇
  人到中年,即兴撒谎的技艺
  已无须再次锤炼:
  这是我要写到笔记本中的又一条格言。
  (1999年)
  
  岳麓山
  
  作为一个有讽刺前科的人,
  我并不缺乏赞美的能力:
  为凡庸的场景流下过许多
  错误的泪水,却不是为了故乡
  和家园。我到过许多地方
  它们基本上都让我失望:
  二手的风景,仅仅是出于对风景的
  模仿,值得给它们超过两次的
  嘲笑。直到我见到岳鹿山:
  冬天的、雨中荒凉的岳鹿山……
  掩盖了古旧时代的英雄。但他们
  让我恐怖。我是说,所有的英雄
  都让我害怕。
  那一日,我正和妻子斗嘴,
  我们行走在无人的山上
  感谢英雄,恐怖让我们
  靠得更近。我们看见
  一个梦游般的猎人,正在瞄准
  一只虚构的野兔。
  多么黑暗的声音!多么嘹亮的子弹!
  射杀了围绕着我们的恐惧
  使我们敢向山下的灯火走去
  我又重新看到了餐桌、酒和赞美
  以及映在酒中的风景的倒影。
  ……恐惧的尸首正在渐渐发白。
  (1999年)
  
  偶然作
  
  我不只大你一个青春;我大你
  三千里江山,一万个陌生人,一百个
  阴沉的念头;我还大你
  微不足道的几本书,三四个观点
  以及正在建造中的荒唐体系
  它们都配不上你。我小于你的东西
  也很多,绝不只是上述一切的反面。
  我小于你的纯洁、健康和一万个未来:
  那都是我现在只配仰望的东西。
  它们让我否定了来世和天堂、开头和结尾
  仅仅羡慕你,这个野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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