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躺下感觉心脏咚咚跳

  毛妹吃饭时总是打岔,东看西看的,有时趁保超不注意就把筷子伸到他的碗里,夸张的说哥碗里的饭好吃,往往是保超最终和妹妹把碗换过来。从一口锅里盛出来的饭还会有两样?每到这时,同在一张桌上的平海脸上就会多了几分笑容。
  晚饭时毛妹一句话也没说,当然也就不找她哥的事,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喝粥。粥很稠,但毛妹还是喝出了声音。毛妹不高兴的原因是吃饭时没有馍。平海今天忙着在麦地里打药,忘了蒸馍。平海去街上买除草的药时,有人说现在打有点晚了,隔天就是清明节了。卖药的说,现在打不如早打好,效果还是有的。平海决定还是买。从街上回来时,平海看到麦地里也有人在打药,心里有了点轻松感。平海将青菜炒“干丝”端上桌时就说今天没有馍。保超说粥稠点也算是干粮了。九岁的保超看出妹妹有点不高兴,就从碟子里挑“干丝”放到妹妹碗里。“干丝”还是爸走之前买的,已有一个多月了。怕“干丝”坏掉,爷爷在爸走后,在“干丝”里放上盐过了一天后拿到太阳底下晒。尽管“干丝”在锅里煮了老大会,吃起来还是有点硬,而且有一股豆腥味。毛妹见“干丝”咬不动,就跑到院里吐到泔水缸里。
  保超吃完饭写作业去了,毛妹还在那儿半天一小口的吃着。平海也不催她。他也有点累,也想多坐一会。
  毛妹总算放下了碗,她正要离开时,平海叫住了她。看着爷爷揭开另一口锅的盖子,从里面端出小塑料盆,毛妹看到盆里的东西笑了。
  “一人两个”,平海把透着温热的鸡蛋放到毛妹的手上说。
  毛妹走后,平海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这时,保超进来了。保超把一个鸡蛋放到收拾过的桌子上,笑了一下转身跑了。保超走后,毛妹又送来一个,毛妹没有像哥那样把鸡蛋放在桌上,是放在爷爷的手上的。
  毛妹走后,平海觉得眼睛有点模糊。平海洗涮好锅碗后又忙着喂猪。�
  平海把第一桶猪食倒进槽子里时,猪们立即扑过来,“啪”、“啪”的吃食声中,不时听到满意的“哼”、“哼”声。平海把第二桶也是最后一桶猪食倒进槽子里时,三头猪一起抬头看他,平海认为这是猪们以自己的方式在对他表示好感。确实,平海为这几头猪费了不少心。平海喂猪不缺精饲料,除去米糠麸皮,他还有两麻袋玉米,机好的玉米面还有两蛇皮袋。平海缺的是粗饲料,要是不把它们的肚皮撑起来,猪们不愿意当然也不会长肉。平海在家前屋后那怕是巴掌大的地方都种上菜,这些菜不讲质量,只要长得快头大就行。每年春天的这个时候,平海还会推上独轮车去左邻右舍家割菜。喂猪的人家少了,尽管肉价长上去了,但毛猪就是卖不上价,乡里的一位干部说钱都让流通环节的人挣去了。养猪不挣钱,这点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来。村里的年轻人、壮劳力都出去打工,除了见了世面手头也宽绰,也就不需要猪来零钱聚整钱。猪是不喂了,留在家里的人总得吃菜吧!那菜吃着吃着就老了。这时人们就会想到平海和他家的那些猪,于是平海就推着车子去他们家的菜地。
  从去年秋起,平海家养的猪就少了。平海也想多喂,他知道自己实在顾不过来。因为阿英走了。阿英与别人算喂猪合算不合算的算法不同,重要的一条是“挣钱不挣钱,回头看看田”。有了猪就有了肥料。平海家地里的庄稼总是村上最好的。平海家种地也用化肥,不过化肥是庄稼生长到关键时候提地力用的。平海家收的粮食好吃,这也是村里公认的。平海家五年前喂猪就不用催肥药、添加剂什么的。平海家猪长得慢是事实,但平海家的猪比别人家的猪卖得贵。平海家的猪是卖到县城一家外资企业的食堂。听阿英说,像他家这样喂法的全县有十几家,都是卖给那家企业的。平海家的猪大小成阶梯状,大的那头有一百六、七,中间的有一、二,小的也就七、八十斤。这是那家企业的行政主管这样要求的。这头大的说好后天来车拉走。平海已经做好了替补准备,大猪一走,就去西村王家将他看好的猪崽逮回来,他已在那头猪崽的腿上拴上了红布条。
  平海一想到那条大的就要走了,临离开时又留恋的看了它一眼。�
  平海家的主屋是三间平房,平房的门东旁还盖有两间偏房。主屋是住人的,两间偏房北面的那间是盛粮食的,南面那间则用来做饭吃饭。平海家的平房与别人的平房不一样,平海家的平房上面又盖了顶,远看上去与普通的起脊房没有两样,不同的是高了许多。因此,夏天时平海家的房子总比别人家的凉快。平海家的里里外外也不象别的人家那样到处堆放着过日子又少不了的东西,平海家的这些东西都放到平房顶上的“屋”里去了。所以平海家任何时候都显得条理。
  平海看到保超、毛妹在写作业,就把鸡蛋原封不动的放在孩子们趴着的桌上。才去院子里的铁丝上拿回他中午在水里洗过的已不能装东西的蛇皮袋,他用剪子把袋子剪开,一根根的抽塑料筋。昨天他就发现菜地西边用竹杆、树枝夹的篱笆歪倒了一段,锁柱家的鸡就不时光临,两寸多高的小青菜被吃了老大一片。他让锁柱媳妇把鸡关起来,今天早上他发现锁柱家的鸡又进了菜地,平海把鸡赶跑时就知道得赶快把篱笆弄好,否则那菜就别想长了。
  “平海叔,睡了吗?”
  是锁柱媳妇。
  “二妈,爷爷没睡呢!”毛妹放下手中的铅笔,就去开院门。
  平海刚把塑料筋和没拆完的蛇皮袋放到暗处,锁柱媳妇就进来了。
  锁柱媳妇一进门,保超就忙把椅子端过去。
  “叔!你看这俩孩子多懂事,我们家那一位能有他们一半就好了。”锁柱媳妇说。
  “锁柱他们落谷时回不回来?”平海问。实际上他是想问儿子大顺回不回来。
  “二叔,我就来说这事呢。刚才锁柱和保超爸打来电话说,他们那儿工期紧,工头说了,收麦栽秧时争取让他们回来。今年落谷的事让我们找人帮忙。对了,保超爸还说上午寄了三百块钱回来,说是给二叔买稻种的。”
  “稻种我已经买过了。保超爸要是再打电话来就说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让他和锁柱多注意安全。收麦子倒没有什么,找机子就行,就是栽秧时想找人怕也不易。”平海说。
  锁柱媳妇“噢”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二妈,爸寄的钱什么时候能收到?”毛妹问。
  “今天不算怕得三天时间,要在城里明天就可以收到。”锁柱媳妇回答说。
  “这下好了,爷爷可以买‘布骡马’,就不会老说腿疼了。”
  “‘布缧马’?还‘布骡驴’呢!那叫布络芬,治关节炎的。”保超批评妹妹说。
  “哼!有什么了不起,再过两年我保证比你知道得还多。”毛妹不服气的说。
  看到毛妹与保超斗嘴,锁柱媳妇叹口气说:“二叔,你说阿英是怎么回事啊?房子盖好了,孩子也这样懂事,就这么狠心抬腿走!”
  听到锁柱媳妇说到了他们的妈妈,毛妹和保超都放下了手中的铅笔。“我想妈妈!”毛妹轻声的说。“别想她,她不要我们了,我们就不想她。”保超大声的说。
  锁柱媳妇后悔自己说漏了嘴。阿英走后,平海就不止一次提醒过她,别在孩子们面前提阿英的事。
  锁柱媳妇走时,两个孩子都没理她。
  送走锁柱媳妇,平海插好院门回到屋里时,毛妹已经去里间睡了,保超也合上书本在愣坐着。
  “保超!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平海轻声的说。说完就拿过蛇皮袋继续抽塑料筋。
  “爷爷,后天是‘清明’吧?”
  “是‘清明’,有什么事吗?”平海从孙子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保超想说什么。
  “明天要不要给外公烧纸?”
  平海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说:“保超,你看呢?”
  “最好是烧,妈在时每年‘清明’都给外公烧纸。”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明天上午去买纸,下午放学后你和毛妹一起去烧吧!”
  “爷爷,那我去睡了,”保超说。�
  平海坐在床沿上直到保超和他妹妹睡着时才离开。阿英走后,每天晚上都得有大人在旁陪他们才能睡着。平海知道,孩子们是担心在他们睡时再有人走开。他们的妈就是在他们熟睡时留下封信走开的。信中说她是罪人,今生今世欠他们的下辈子会加倍还上。   平海为了听清里间的动静,在当间放了张床。夜里只要孩子们一出声,他就会轻轻的“咳”一声,里间立马会安静下来。
  看到塑料筋差不多够用时就停下来。平海站起来前用手去揉左腿的膝盖,那儿又酸又胀又使不出力。他拉灭了电灯,就静静的坐在黑暗中。
  阿英来时和走时一样突然,没有一点兆头。那天从中午起,天就开始下雨。平海知道有了这场雨。小麦的收成算是定局了。晚上他和儿子同往常一样早早就睡下了。大顺太老实,再加上家里穷,三十四了还说不上媳妇。平海是又愁又急,在这样下去,他家的根怕是断了。大顺倒是不急,每天吃饱睡足,干活有的是力气。平海多少有点怨早走的老伴,她要是还在,他也不会一个人犯难为。他也恨自己,除了庄稼活什么都不会,那几亩地弄成花来也发不了财。他们爷俩住的三间草房怕是全村最差的,现在盖房子的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也放出话,只要谁家的姑娘愿意进门,两个月内保证住上敞亮的大瓦房。风是放出去了,他也四处托人,就是没有姑娘上门。这样一来,平海也就不急于盖房,好在住的草房虽旧一点,倒也不透风不漏雨。
  那天夜里,平海刚迷糊着,就听有人敲门。他问了一声,才知是西院的锁柱媳妇。锁柱媳妇嫁过来不到半年,照他们这儿的习惯,嫁过来不到一年的都算是新媳妇。“二叔,到我们家去一趟,给你说点事。”等平海把门开开时,锁柱媳妇已经走了。
  平海出门时才知道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到了锁柱家平海才知道,锁柱的丈母娘来了。锁柱媳缚三言两语说清了是怎么回事。上午,她娘家的村子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纪大的说是给女儿找个婆家,彩礼折成钱由她带走。村里的几个单身汉看了只摇头,说是那姑娘有病,姑娘的妈说女儿感冒了。她妈就想到大顺。并说人已带来了,他们爷俩看看,合适就留下不合适就让人家走,彩礼钱好商量。
  平海想了想说,这事得和大顺商量商量。站在一旁的锁柱说他去叫大顺。大顺进门时有一只眼还没有完全睁开,听说锁柱媳妇给他介绍对象时,眼睛立刻睁大了。
  看到儿子这样,平海轻轻的叹了口气。
  见他爷俩没有反对,锁柱媳妇就去偏房里把人带了出来。
  昏淡的灯光下,平海看到那母女俩都是农村人打扮。清明节都过好几天了,那姑娘还穿着棉袄,就是穿着棉袄,看上去仍显得瘦小单薄。
  平海问了那姑娘的年龄、家乡住址,平海的问话都是那姑娘的妈回答的,平海听懂了多半。平海又说了自家的情况。平海不想瞒什么。平海知道即使把自家说得再好也没有用,真去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又提醒她们说自己的儿子比那姑娘大近十岁的事,这可是终身大事。保超会走路时,阿英告诉公公,说那天晚上就是因为他的这番话和病才决定留下来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病会那样重。
  看到女方没什么意见,平海把目光投向儿子。大顺只是笑。平海知道儿子是愿意的了。
  女方要三千块钱彩礼的事,平海也认同了。平海没想到的是花了三千块钱娶回一个病秧子的儿媳。
  
  大顺媳妇进门的第三天,平海让大顺带媳妇去县医院看病,说是等她病好了就给他们圆房。平海从姑娘的气色中看出来病得不轻。去医院时,平海多了个心眼,他怕姑娘中途走掉,落个人财两空,这样的事他没少听说。就请锁柱媳妇陪着一起去。
  检查结果一出来,大顺和锁柱媳妇吓了一大跳,原来那姑娘得的是肝病,医生说得赶紧住院,就这样能不能保住命还很难说。
  从医院回来,锁柱媳妇立即去了娘家,才知道答应在那儿住几天,帮那几个单身汉介绍媳妇的姑娘的妈已经走了。锁柱媳妇从娘家一回来,就和平海一起问那姑娘她家到底在哪儿?无论怎样问,那姑娘躺在床上就是一句话也不说。逼急了,只是掉眼泪。
  那天夜里,平海一夜未睡,他知道自家的三千块钱打了水漂,三间大瓦房现在只剩下两间了。要是在给她治病,赔上那两间怕也好不了。
  早饭后,平海来到姑娘的床前,说:“孩子,你告诉我你家到底在哪儿,我让大顺打电话也行,打电报也行,让你家里来人接你,你得回去看病。那三千块我们也不要了,另外再给你路费。”姑娘说她没有家。再问又是一个字都不说了。就是十年后的今天,平海、大顺爷俩仍不知道阿英家的详细地址。
  平海又去找锁柱媳妇商量。锁柱媳妇说:“二叔,真的对不起。我和我妈都没想到她会病得这样重。那三千块钱,我们出一千。”平海说:“你是一片好心,你再说给钱的话,二叔这张脸朝哪放。”平海对锁柱媳妇说了自己的打算。锁柱媳妇想了想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不知锁柱媳妇怎么和那姑娘说的,反正那姑娘傍中午时离开了平海的家,平海给的二百元路费也没要。
  中午,一群放学的孩子来对大顺说,你媳妇躺在村外的路边上,看样子快死了。孩子们说这话时平海也听到了。
  昨天晚上停了雨又接着下起来,雨丝细细的。平海抬头看了看天,他知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他又看了一眼从早晨起就把脑袋勾到裤裆里的大顺一眼。“大顺,你去把那姑娘叫回来吧!她要真的死了,她娘家来要人,我们还得摊让人命官司。再说那也是一条命啊!”
  
  “爷爷,下雨了。”出去撒尿的保超回屋说。
  平海“噢”了一声。“看看你妹妹的被子盖好没有?”
  保超也“噢”了一声。
  厨房里的柴禾不多了。平海去院外抱玉米秸时,闻到了菜地里的莴苣的香甜味。平海知道,在过些天,莴苣就可以上桌了。他家每年都会栽一片莴苣,莴苣下来时,他家顿顿几乎都少不了,凉调、炒、包包子,阿英有的是花样。等到莴苣由矮胖转向细长的,除留几棵长种子,余下的阿英会趁晴天切片晒干。莴苣是水货,晒时一大片,临收回来只剩下一点点。过年时用莴苣干和肉在一起烧,要多好吃就有多好吃。
  雨渐渐大起来时,平海上床了。�
  保超、毛妹上学后,平海锁好院门,摊着独轮车去村外承包地里割菜。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时停了。天上的云很重。平海得为猪准备饲料。人少吃一顿忍忍就过去了,猪会又吼又叫的。地是沙土地,雨一停就可以走人。平海推着满满一车菜时也不觉得十分的累。放下车时才感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放下早饭碗,平海就去赶街。
  平海每年“清明”前都给先人和老伴烧纸。平海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性。“用这种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这句话是一位伟人说的,这位伟人说的话很多很对,平海记不住太多的东西,但“清明”节前这句话会不时的在耳边响起。平海给先人烧的纸是象征性的,给老伴烧的纸是实在的。老伴到他家没享上一天的福,总是陪着他受难为。他想给老伴一点补偿。平海还有另一层意思,他知道老伴会过日子,烧给老伴的“钱”老伴会给他留一份。平海买好纸准备离开时又掏出五块钱买了一叠“鬼票子”。“鬼票子”上有玉皇和王母的印章。“鬼票子”同活人用的百元票一般大。从店里出来,平海又去乡医院买了一瓶“布洛芬”。
  到家后平海把买来的纸和“鬼票”子分成三堆,又拿出准备好的塑料袋装好。装好后平海又打开,从两只白色袋子里抓了一点放到黄袋子里。这黄袋子里的就烧给保超的外公吧。平海在心里说。平海知道先人和老伴会同意他这样做的。
  雨又下起来了。平海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离做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平海想去躺一会又怕睡过了头误了做饭,就坐在椅子上看外面的雨。
  阿英在县医院的传染科住了四十五天。阿英出院时病还没有好,医生也反对她出院。平海家没有钱了。平海和大顺也找人借过钱,除了锁柱家借了五百块钱,就再也没借到一分钱。平海和大顺如实的向阿英说了,阿英说:“回吧!”。
  从医院回来,阿英有时下床走动走动,大部份时间是躺着,医生说得“静养”。平海一想到三间砖墙瓦顶的房子就这样没了,心里有点怨,这盖房的钱是从老伴活着时就开始一分一分的存的。平海怨是怨,脸上从不表露出来。平海又托人从乡医院的中医那儿拿中药熬给阿英喝。平海同往日一样下地干活,照顾阿英的事全由大顺去做,反正大顺做惯了。阿英住院期间都是大顺帮着洗涮的。
  阿英的营养主要来自家里那几只母鸡下的蛋。锁柱媳妇隔三差五的也会拿点鸡蛋过来。为给阿英增加营养,大顺就去河里摸鱼捉虾。夏、秋季节倒没什么,冬天就难了。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顺硬是在河里的冰面上砸个洞,用自制的推网在冰下捞鱼。冬天的鱼活动少,大顺的收获颇丰,除了阿英吃的,有时还会挑几条大点的到街上去卖,买点奶粉之类的回来。
  不知是鸡蛋补人还是鱼汤养人,总之,阿英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人也好看多了。收秋庄稼时平海爷俩从地里干活回来也可以吃上阿英做的饭了。家终于像个家了。只是平海又添了一层心思,他不知道阿英会不会真的和大顺过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爷俩从地里回来时阿英不见走了。他想让大顺看着她,可这话他说不出口。时间一长,平海也想通了,即使看住她的人,看不住她的心,总有一天她还会离开的。
  腊月初八下了那年冬的第一场雪。当大顺和阿英从纷纷扬扬的雪花里走出来时,平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没等他问,大顺就兴奋的说,医生说了,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平海看到阿英也笑了。阿英很少笑过。看到大顺和阿英高兴的样子,平海心里暖暖的。大顺告诉他,医生说还要给阿英增加营养时。平海说,把那两只不肯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吧!
  那天晚上,病历上写着顺嫂的阿英说,她姓谢,叫谢英,家里人都叫她阿英,她让他们也这样叫她。
  
  阿英很勤快。穷家破院的经她一番拾缀,变得条理又有过日子的气氛。
  春天,在锁柱媳妇的操持下,阿英和大顺圆了房。�
  放下午饭碗平海就和面,傍晚平海蒸馍时在锅里放了几个咸鸭蛋。鸭蛋是锁柱的岳母给的。这样,晚上的菜就也算有了。平海答应陪孩子们给他们的外公烧纸。平海不想去,毛妹说爷爷不去她害怕。
  蒸好馍平海就去给先人和老伴烧纸,从上午开始下的雨终于停了。
  平海的父母、爷爷、奶奶的坟平了有十几年了,已种过无数茬的庄稼了。平海现在也只是知道大概方位,那个位置上谁家的麦子长得正旺。平海在离坟最近的地边上挖个坑,把给父母先人的纸烧了。
  平海老伴的坟是在村后河边上,上个星期天平海和保超、毛妹一起在上面添了一层新土。去年这土还是大顺和阿英添的。平海给老伴的纸烧得很慢,他是一张张的投入火中。平海想在老伴取钱的功夫多说会话。等坑里的纸灰变冷后,平海才缓缓的用土把纸灰盖好。老辈子人说,这纸灰要是不盖上,就有孤坟野鬼来抢。
  平海到家时孩子们还没回来。平海就在泔水缸上放上木板,从独轮车上抱来白菜,切好的菜掉进泔水缸里。缸里的菜快满时,他又端来麸皮和玉米面,再用棍在缸里搅。今天放的玉米面比往常多了一倍,他是在给那头大猪送行。他知道它明天走后的结果是什么。
  平海看到缸里的猪食已经搅匀时才放下棍子,他直了直有点酸疼的腰时,才看到保超提着纸,毛妹拿着火柴在等着他。
  出村向西一里多地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路面是柏油的,听说这条柏油路的标准是等级最低的那种。这条公路也是他们这一带人外出归来的必经之路。出村的路是土路,路的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地。现在正是油菜开花的时候,空气中有种粘稠的甜香味,蜜蜂们在不停的飞起落下。
  平海家今年栽的油菜同往年比是最少的,大部份地都让他种了小麦。栽油菜比种小麦收益高是人所众知的事,平海也想多栽一点,可他忙不过来。往年他们家种的小麦够吃就行,余下的全栽了油菜。栽油菜事多。每到栽收时,家里的人得一起上。阿英走后,大顺在家睡了五天五夜,硬是出去打工去了。阿英在时,大顺也想出去打工。阿英是坚决反对大顺出去的,说是家里事多,实质上是担心大顺太笨,除了出力,什么技术活都学不会。平海知道,阿英是怕大顺在外面受人欺侮。
  阿英和大顺圆房的当年秋天,就在自家的地里种上了一大片油菜苗。地里的水稻收到家后,阿英挺着肚子和大顺在地里栽油菜。等到油菜栽下去时,阿英累病了。春节一过,阿英和大顺又一棵棵给油菜追肥。那年他们家是全村全乡第一个大面积栽油菜的农户。等到家家户户开始收麦时,他们家的油菜仔已晒干扬尽,消消停停的整地栽水稻。阿英让大顺把菜仔弄去榨油,卖油留下菜仔饼当肥料。阿英告诉平海,油菜的收入是小麦的三倍。等到村民们家家开始栽油菜时已是四年以后的事了。第二年菜油卖出去后,平海家就有了盖房子的钱。阿英说先别忙盖房子,等等再说吧!这一等,就等到保超上学的那年他们家才盖房。平海知道自家的房子和阿英走时留下的五万块钱全都浸透了阿英的心血。五万块钱分别是以保超和毛妹的名字存的,说是留给他们上学。
  柏油路的两旁一律是杨树,杨树长得又高又大,它们的枝叶在路的上空溶合在一起。杨树的下面是三三两两尺多高的坟头,更多的是平地上竖着的一块块石板改作的石碑,石碑上有名字。名字有黑漆写的也有红漆写的,黑漆写的占了大半。黑漆写的表示人已故去,他(她)们的骨灰就葬在石碑的后面;红漆写的表示人还活着,等到现在活着的人也来到这里时,他们的后人就会把红字描成黑字。这是因为这儿既无荒山也无荒地,人去世后只能葬于田边地头。后来有人发现公路两边是个好地方,逝者可以顺路而行,想去那儿都行,活着的人来看他们好也易找到。与往日不同的是,现在坟头碑前比往日多了点纸灰。
  上了公路,保超、毛妹一直朝南走,平海只好跟在后面。路边的坟头石碑渐渐的少了起来,直到完全消失时,保超、毛妹又走了一会才停下。
  天是阴的。保超四处看了看,就在一块稍干的路面前蹲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粉笔头,毛妹一把抢过去。毛妹用粉笔在哥选好的地方画了一个比脸盆大得多的圆圈。圆圈画好后,毛妹又用手仔细的擦去朝西南方向的那一段粉笔线,于是这个圆就有了缺口。
  平海听大顺说过,阿英每年“清明”前都会来这儿给她父亲烧纸,只是从不让大顺陪她去。保超会跑时带上保超,后来还有毛妹。平海问过保超,保超说,缺口对着的是外公家的方向,妈说这样外公才会收到。保超还说,他妈每次给外公烧纸时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只是他听不懂。
  保超和毛妹跪下了,毛妹擦着了火柴,保超拿几张纸凑上去,先是烟后是火,纸点着了。
  平海缓缓的朝后退去。
  没有风,路上也没有车过往。
  “外公……妈回来,小妹……我想……,她不能……抛弃……。”
  阿英不见后,村里的人分头去附近所有的车站寻找。平海问过保超他妈和他说过什么?保超说过年后没人时妈就会搂着他和妹妹掉眼泪,还让他照顾好妹妹。
  平海知道,阿英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去年麦收时,一位在南方打工的司机回家时告诉平海,他开车送货的途中见过阿英,和阿英说话时阿英装作不认识他。阿英虽瘦得脱了形,但千真万确那就是阿英。司机发誓说。
  这是阿英走后关于她的惟一消息。�
  天上的云正由灰变黑,平海知道这雨还得下。
  责任编辑 贺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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