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博导的儿子就必须考上重点大学？是不是考不上重点大学就一定没有出路、人生就一定会一片灰暗？ 这个问题，让杭州青年李磊纠结了很久。他没能找到答案，最终选择以跳楼的极端方式告别人世，也永远远离了家里无休止的、让他无比痛苦的拷问和责备……
博导的儿子只考取大专，丢人
出生于1985年的李磊，有一个看起来很令人羡慕的家庭。父亲李星明是浙江一所著名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母亲原先在温州一家化工系统的研究所工作。在李磊15岁之前，他的父母一直是处于两地分居状态。身为大学老师的李星明，在自己的专业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有多项发明专利，但他在料理孩子方面，显然“技术不过关”。
李磊读初三时，妈妈终于调回了杭州。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但夫妻俩经常吵架，发生冷战，甚至一连两三个月互相都不说一句话。而这个家庭最大的争吵点，就是关于李磊的教育问题。
已经升入初三的李磊，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中等，这让他的父母很没面子。那年期中考试前的一次综合测验中，李磊的总成绩排在全班第34名（全班共45人），父亲写了大大的“耻辱”两个字，要求李磊必须贴在自己的卧室床头。母亲在吃饭时告诉李磊：“我和你爸爸都有硕士文凭，你这个样子，让我在单位里真是抬不起头来！”
在时常挤兑、斥责李磊的同时，李星明夫妻俩也经常因为儿子学习成绩的事情而互相埋怨。中考时，李磊虽然竭尽全力，也只考取了一所普通高中。邻居劝李星明夫妇“看看能不能给儿子交点赞助费，去读个重点高中。”李星明断然拒绝，称：“有钱扔到西湖里，也不会给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李星明的同事们证实，那段时间李星明“非常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孩子的事，一提他就翻脸、发火”。
平时在家里，李星明还多次以让妻子带儿子“去测一下智商”来羞辱李磊。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看来你还真的需要去检查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李星明的儿子！”
妻子胡茵梅担心这样对儿子的心理打击太大，有几次劝他“说话稍微注意点方式”，没想到李星明竟然反问道：“你觉得他是个有自尊心的人吗？告诉你吧，如果他有自尊心，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让我们在外面这么丢人现眼！”胡茵梅只好再去说儿子：“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才能走向成功之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觉得丢人吗？”
如此“激将”，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高中毕业，李磊只考取了杭州一所专科学校，就读财务管理专业。那个暑假，李星明气得借口学校在外地有课题，连续两个月没有回过杭州；已经升为高级工程师的胡茵梅与丈夫相反，每天一下班就呆在家里不再出门，理由是“儿子考成这样，不好意思见人”！不知所措的李磊，每天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与仅有的那几本小说作伴。
四处打工试图证明自己，痛苦
2006年7月，已经21岁的李磊大专毕业，在杭州一家小型民营公司担任出纳。挣到工资的第一个月，他花80多元钱给母亲买了一条漂亮的丝巾。可当他满心欢喜地将礼物捧到母亲面前时，母亲冷冷地给了他一句：“我不需要丝巾，你还不如给我买一堆纸巾呢，我好留着擦眼泪！”
工作之后，李磊决定参加成人高考。2006年11月底的一天晚上，他鼓足勇气来到父亲的房间，想请父亲帮个忙，在他所任教的大学图书馆办一张借书证。李磊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不仅不肯帮忙，反而大声警告他：“以后不许到我们学校去！我可不希望人家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这个博导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教好！”
积蓄在李磊心里很久的愤怒终于暴发了。那天，他平生第一次冲着父亲大喊道：“我不就是没考上好的大学吗，这有什么丢人？更何况，你们关心过我什么？你们只知道忙你们自己的事业，要么就是成天吵架，你们以为自己活得很成功，如果成功的前提是连自己的家人、孩子都不闻不问，这样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李星明没有想到，向来在家里不敢多吭气的儿子，竟敢如此挑战他这个做父亲的权威。他暴躁地指着儿子的鼻子大声斥责道：“你觉得，像你这样连个本科都考不上的人，有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吗？我没你这样丢人的儿子，你给我滚出去！”
当晚，李磊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跑出了家门，住到了附近的一个经济型酒店里。第二天，他租了一间不足20平方的破旧小平房暂时栖身。怎样才能改变自己在父母心目中的形象，让他们觉得自己不“丢人现眼”呢？李磊觉得，最快的办法就是去做生意。他认为，只要自己能赚到足够多的钱，那也是一种成功啊！
想到以前曾在一些影视作品中看到，有些华人在国外辛苦打工，后来也赚了不少钱，李磊决定去国外打工。2007年4月底，他在一位亲戚的介绍下去了迪拜，在当地一家华人餐馆打工。可是，等李磊真正踏上迪拜的土地后，才发现迪拜的奢华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当地一家华人餐馆的勤杂人员兼送外卖，每天至少要工作14个小时。
最让李磊受不了的，是迪拜的高温天气。6～9月，迪拜最高温度达到45度以上。他在给一位同学的邮件中写道：“最热的那几个月，我一到室外就感觉自己要被烤化掉了，整个人呼吸困难，有时候一阵热浪过来，我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更要命的是，宿舍里住了个人，李磊晚上经常休息不好，他为此痛苦不堪。但是，他的苦能向谁诉说呢？期间，李磊也曾给父母打过电话，但都仅限于简单地报个平安，他哪里还有脸面再向父母诉苦呢？
在迪拜勉强工作了1年半之后，李磊因为难以适应那里的气候而决定离开，他只攒下了不到9万块钱。这之后，李磊先后去过日本、土耳其、新西兰等国打工，主要还是在当地的华人餐馆里打杂。其间，李磊与一位浙江老乡准备一起做海外劳务签证生意，后因种种原因最终没有办成，但他却因此搭进去3万多元人民币，这让李磊心疼不已。
也许是长年在国外打工，缺少亲情关爱，原本就性格内向的李磊，愈发地少言寡语了，有时宁可在网上打游戏，也不愿意与周围人交流。
2011年4月底，在国外打工4年的李磊，怀揣着好不容易攒下的32万元钱回到了杭州。李磊知道，虽然他已经尽了全力，但这点钱在他父母的眼里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难得的是，有了这些年独自在外的经历，李磊对父母过往的一些做法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了。他甚至想过，这次回杭州以后，如果有可能的话，要与父母好好聊聊心里话。但他没有想到，他的父母这些年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高楼坠亡结束生命，悲哀
5月20日晚，刚刚回国20多天的李磊约女友程晓琳外出吃饭。程晓琳是他读大专时的同学，出生于杭州郊区的一户农家，两人已经相爱一年了，但李磊一直瞒着父母。巧的是，那天晚上他们在饭店里遇到了李磊母亲单位的一位同事，所以第二天李磊就不得不如实向父母坦白了他和程晓琳相爱的事。
李磊原本以为，父母会为此高兴，毕竟他已经26周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没想到，父母得知程晓琳的家境后，竟然不约而同地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不同意李磊与她相爱。父亲李星明更是情绪激动地问李磊：“你觉得我这个博导，以后能与这样的农民亲家坐到一起吗？我们遇到了能谈什么呢？你是不是也太没眼光了，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要，当真以为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
父亲的这番话，让李磊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本能地反驳道：“只要我与程晓琳有共同语言就行了，你与她父母能不能谈得来，有多大关系？毕竟以后的生活是我们俩过，又不是你与她父母过！”他的话音刚落，母亲胡茵梅就接腔说道：“问题是，你觉得这样家庭走出来的孩子，跟我们家的氛围能够协调吗？我简直难以想像！”当天，一家人再次不欢而散。李星明更是态度明确地告诉李磊：“你学业如此，我们已经很伤心、很丢脸了；假如你再娶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那你不如直接挖了地洞把我埋了算了，我可是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李磊觉得父母的这些想法简直匪夷所思，他不明白有修养、有学识的父母，为什么如此迂腐、虚荣？为了不至于与父母发生更大的冲突，也为了便于自己在杭州重新找工作，李磊决定还是搬出去租房住。
2011年7月底的一天下午，李磊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让他晚上“务必回家一趟。”当晚，李星明告诉儿子，他看中了杭州市下城区一处总价为370余万的商品房，但目前家里的存款只够交首付的，“所以必须以你的名字去买这套房子，这样的话按揭的时间可以长一些。”李磊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妥，便同意了。第二天，李星明夫妇带着儿子李磊一起去办好了买房手续。那天，李磊觉得父亲的情绪似乎不错，途中还难得主动地关心了几句他最近在外面生活的情况。
三个月后，那套房子的房产证办下来了。那天，已经在杭州一家证券交易中心谋到一份满意职位的李磊，拿到房子的“两证”之后，晚上专程送回家去，没想到刚坐下就接到了父亲的指令：“明天上午，你跟我一起去房产局办房屋过户手续。”李磊大惑不解，说：“房产证刚办下来，为什么这么急着就要去过户？”李星明冷冷地回答：“当初用你的名字是为了多办几年按揭，现在按揭办下来了，房子就应该过户到我和你母亲名下。我是不可能以后便宜那个农民女儿的，你就不要做美梦了！”
父亲的这番话，深深地刺痛了李磊的心。冲动之下，他问父亲：“那么，你们这次完全就是在利用我。现在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准备一脚把我踢开了，是不是？”父亲给他的回答竟然是：“就是这样的，那又怎么样？告诉你，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个村姑。这样的人，最多只能当我们家的保姆。想做我们家的儿媳？我看就不要费那个心思了吧！”
这是最让李磊心里觉得刺痛的。在他看来，父母对自己无论怎样言语刻薄，自己也不打算计较，但他们这样伤害程晓琳，简直就是在用刀刺他的心。“我上大专的那几年，是她经常陪我去散步、帮我料理宿舍卫生；我在国外的这几年，只有她每周都惦记我的生活和安全，她比你们做父母的还要关心我。可是，就是因为她父母是农民，配不上知识分子的你们，你们就这样伤害人家，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爱的人。就算我没有考上名牌大学，没能成为成功人士，但我至少还是有权利谈一场属于自己的恋爱吧？”那一刻，面对声泪俱下的李磊，李星明的心肠依然硬如铁石：“其他的我不管，你明天跟我去办房产过户手续。否则我就去法院起诉你！”
从那天开始，悲愤的李磊换了手机号，断绝了与父母的所有联系。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没过多久却收到了法院送来的传票。父亲真的把他告上了法庭，要求将新买的那套商品房变更到自己名下，理由是“首付和后来的月供都是我付的，我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2012年3月中旬，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经过法官调解，李磊当庭同意将该处房产过户至父亲名下。
走出法院，李磊在街边的一处超市买了一瓶白酒，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当晚，他分别给父母及女友程晓琳写下遗书，表示自己“一直活得很失败，因为没有考上父母满意的大学，而在父母眼里变得一无是处，连谈恋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活着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次日凌晨，李磊将一瓶白酒全部喝完后，从出租房的16层楼顶跳了下去……
李星明夫妇是事发后的第二天下午才接到警方通知的。在儿子曾经住过的小屋里，夫妻俩看到儿子留下的几封遗书后，后悔万分，连连自责“是我们害死了儿子”。2012年6月20日，55岁的胡茵梅聘请了律师，要求与丈夫离婚。在离婚理由一栏里，胡茵梅写道：“李星明对家庭、对儿子的不负责任，以及不切实际的望子成龙要求，加上不恰当的教育方式，夺走了我儿子的宝贵生命……”
专家视点：自私的家长才会靠孩子来长脸
南京晓然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吴晓在分析此案时表示：“这个家庭的悲剧，说到底是一种错误教育理念所导致的。”吴晓认为，父母对子女有期望是人之常情，而这份期望也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孩子的人格和心理健康。本案中的这对父母，认为孩子必须上名校、挣大钱才算成功，并且这些年来只关心孩子的考试成绩，偏偏忽略了孩子的心理健康发育，导致孩子的性格过于内向，遇到事情不愿意与他人诉说，最终走向了一条绝路。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博士程老师告诉记者，有调查证实，如果家长总是因为学习成绩方面的事情而训斥孩子，会使孩子心理产生内疚和“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会导致孩子遇事胆小，生活态度消极，遭遇到明显不公平待遇时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争取权益，最终的结果往往会走向极端。
南京著名教育记者戚若予在分析此案时，一针见血地指出：“不顾孩子的感受，给孩子制定超过他实际能力的学业要求，其危害性远比打骂、体罚孩子严重得多，等于是在孩子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随时可以绞杀他的绳索。它会摧毁孩子的意志，让孩子觉得自己总是不行，永远达不到父母的要求，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父母这样做根本不是出于对孩子的爱，而是自私地只考虑自己的面子，希望孩子考入名校来给家长长脸。归根结底，这其实是家长自己心理脆弱的一种表现，而它造成的后果是直接毁掉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责编/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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