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因为家庭矛盾分别用刀将妻子砍死,而最不幸的是,两兄弟6个尚在上小学的孩子目睹了父亲残杀母亲的经过。 遭受心理重创的孩子用砖头将家里的窗户堵得严严实实,不让一束阳光照进家里。他们再也不愿走出黑屋子,再也不愿见到生人,再也不愿同外面的人说话。孩子们悲惨的境遇牵动着许多善良人的心,老师来了,“姐姐”来了,“哥哥”来了,“妈妈”来了……
黑暗来临了,
孩子的世界里从此没有阳光
2008年3月9日早晨7时许,云南省会泽县大桥乡大桥村。
12岁的毛毛和11岁的小东睁开蒙�的睡眼,突然听到堂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姐弟俩慌忙拉开门,眼前的一幕把他们惊呆了:爸爸疯子一样拿着菜刀朝妈妈砍去,生生将妈妈的头颅斩下,然后提着妈妈的头狂叫着出门而去。两个孩子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9点多,公安人员来到了现场,毛毛和小东蜷缩在墙根下瑟瑟发抖。6岁的小瑶和小淘坐在院子里,茫然地望着走来走去的警察。爷爷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造孽啊!几个没爹娘的孩子以后怎么过呀?”
毛毛和小东的父亲叫洪美章,因怀疑6岁的双胞胎儿女小瑶和小淘是妻子跟别人所生,经常打骂妻子,最终酿成惨剧。自从目睹妈妈被斩首后,孩子们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昏昏沉沉,噩梦连连。
毛毛原在大桥乡中心小学上五年级,血案发生后,她再也没去过学校。望着毛毛留下的空座位,毛毛的班主任鲍兴林很不是滋味,他决定亲自到毛毛家去一趟。
毛毛家的大门没锁,鲍老师推开堂屋的门,见锅碗瓢盆胡乱摆在地上,里屋的房门紧闭着。鲍老师打开里屋门,里面黑乎乎的,窗户被孩子们用砖头堵得严严实实,一股发霉的味道直钻鼻孔。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窝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被角拼命朝墙角躲,两眼惊恐地望着他。
鲍老师走到窗前,把砖头一块块拿下来,阳光射进来,毛毛用手挡着光,怯生生地说:“冷……”
鲍老师停下来,说了很多话,但毛毛却一言不发。鲍老师转身出门准备给孩子们洗几个苹果,身后立即传来“砰”的一声响,门关上了。那一刻,鲍老师觉得,他和孩子们被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二天,毛毛依然没来上学。鲍兴林忧心如焚,他想到了学生李芳。李芳是从大桥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在昆明读大三,每年寒暑假,毛毛常对别人说,她最喜欢李芳姐。也许,李芳能引领毛毛他们几人走出心灵暗室?
爱心集结号吹响,
一个又一个志愿者奔赴乡村
接到鲍老师打来的电话,李芳立即回到了大桥村,然而,无论她怎么开导,毛毛就是不肯说话。李芳在大桥村呆了两天,无功而返。
回到昆明后,李芳在学校的网站上发布了一个帖子,讲述了姐弟四人的境遇。帖子在网上掀起了波澜,几天内有数百人跟帖。正当大学生们商量着怎么帮助这四个有自闭倾向的孩子时,在大桥村,一幕相同的惨剧再次降临。
2008年6月8日,毛毛的亲叔叔洪林章因家庭琐事和妻子发生争吵,愤怒的他竟和哥哥一样,抄刀将毛毛的婶婶活活砍死,洪林章9岁的儿子小磊和7岁的女儿小欣刚好放学回来,目睹了血腥的场面,并看到警车带走了爸爸,吓得坐在门槛上哇哇大哭。
两个可怜的孩子被爷爷领到到了毛毛家,六个失去父母的孩子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从此,毛毛家的门总是紧闭着,里面很少有声音。六个孩子互相传染着恐惧和忧郁,自闭倾向越来越重,连爷爷跟他们说话,他们也很少应答。
省会昆明的媒体报道了六个孩子的悲惨遭遇后,六个孩子牵动着昆明市民的神经。李芳和同学们商议后,决定组织志愿者去探望孩子们,带上些儿童读物和零食玩具,和他们一起玩耍,用笑声感染他们。
7月20日,李芳等一批志愿者出发了。除云南大学、云南民族大学、昆明理工大学的学生外,志愿者队伍里还有十几位来自校外的热心人。
刘然是建设银行昆明分行的中层干部,她不仅拉着丈夫一起去大桥村,还把一对双胞胎女儿榴榴和妞妞也带上了。榴榴和妞妞10岁,8月就是她们的生日,刘然给她们买了很多生日礼物,有童话书,有电子琴,还有一架遥控飞机,刘然建议她们把礼物全送给毛毛他们。
车上,李芳给志愿者们讲述了几个孩子不同的特点:毛毛特怕生人;小东易怒,常动手打人;小磊经常发呆……还有,六个孩子每天只吃两样菜,白菜、洋芋,因为实在没有其它东西可吃。
虽然李芳已经事先描述了孩子们生活的窘境,但走进毛毛家时,大家还是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院子里什么都有,像个垃圾场;堂屋就是厨房,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地放在地上,上面苍蝇乱飞;案板上放着切好的白菜,几个孩子在刮洋芋。
几个孩子看到李芳姐姐带来几位生人,惊恐地放下手中的活,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小淘吓得扔下扫帚,跑到里屋去了。
李芳走上前说:“毛毛,别怕,他们都是好人,是来帮助你们的。”毛毛警觉地望着大家,不知所措。刘然一边吩咐爱人和女儿去拿准备好的礼物,一边走到毛毛身边,蹲下身,拿起刀刮起了洋芋:“毛毛,阿姨也喜欢吃洋芋,来,我们一起刮。”
志愿者们围在毛毛身旁,有的掏出小收音机,有的拿出漂亮的衣服,还有的搬来一大摞《儿童文学》。毛毛很好奇地看着这些东西,却不敢拿。李芳将一件衣服拿给毛毛,让她穿上试试,毛毛拢着袖子不肯穿,李芳一时束手无策。这时,榴榴和妞妞在妈妈的鼓励下,羞怯怯地走近毛毛,把飞机递给毛毛。毛毛迟疑了一会儿,接过飞机。榴榴教毛毛装上电池,用遥控器将飞机送到空中,飞机在毛毛的头顶盘旋起来。听到“呜呜”的响声,小东、小磊、小瑶、小淘、小欣一个个从里屋探出头来。
紧张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李芳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志愿者们在大桥村呆了三个多小时,主要是榴榴、妞妞和六个孩子玩,大人们一时很难被他们接受。
“矮人国”终生难忘,
孩子们的脸上有了笑容
从大桥村回来后,李芳和刘然心里很沉重,要让孩子们恢复往日的活泼,光靠几个志愿者的关心是不够的,必须有懂心理学的专业人士对他们进行科学引导。
最后,他们将目标锁定为昆明尚德心理咨询有限公司心理咨询师刘松燕。刘松燕是云南师范大学心理学硕士毕业生,她分析,孩子们亲眼目睹了妈妈被杀的场面,这个画面烙在他们记忆深处,给他们造成一种极大的不安全感,只有通过有效的心理手段,把他们记忆中可怕的画面以及无助、恐惧的心理化解开,才能让他们回归阳光生活。首先,要有心理师与他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融入到群体生活,比如,回学校和同学们一起上课,到公园里和动物嬉戏。刘松燕表示,她愿意做“爱心集结号”下的一名志愿者,义务为孩子们提供心理咨询。
和李芳、刘然商量后,刘松燕提出了两种疗伤方法:亲近大自然法和熟人关心法。亲近大自然法就是让孩子们与大自然里的动物、植物亲密接触,从而让孩子们与大自然产生亲近感;熟人关心法就是让孩子过去熟悉的人多接近他们、关心他们、帮助他们,让他们恢复对身边人的信任,重建对妈妈被杀前那个世界的认同。
但刘松燕首先要做的,是与六个孩子进行心灵的接触。
李芳带着她来到了大桥村。第一眼看到六个孩子,刘松燕就亲切地说:“谁是毛毛和小东呀?”由于之前与李芳带来的志愿者有过接触,孩子们少了些戒备,但反应仍然很迟钝。毛毛和小东盯着刘松燕看,其他孩子则纷纷退后。刘松燕取出画笔,让他们每人画了一幅画,在分析了每个人的心理创伤程度后,她让孩子们一个个站起来。
“现在我们一起把左手放在右边臂膀上,右手放在左边的臂膀上,两手交叉。”刘松燕边说边示范,“然后闭上双眼,深呼吸,放松。放松,深呼吸。现在让我们想像有一个很结实的保险盒,接着把我们的不快乐、不开心、委屈、孤独全部放进去,不要管它们,然后紧紧关上这个保险盒……”
[ 2 ] 一个小时过去了,睁开眼睛,孩子们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些光采。有的孩子互相牵起了手,这是李芳第一次看到孩子们牵手。
接下来,李芳决定带孩子们进入亲近大自然疗法阶段,她要带孩子们进城。昆明城里新鲜热闹的画面或许可以掩盖那些血迹,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也许会给孩子带来希望和快乐。
从2009年8月起,昆明世界蝴蝶生态园、昆明动物园、昆明植物园纷纷向六个孩子伸出了爱心橄榄枝,有十多位导游主动给李芳打电话,要求为孩子们当义务讲解员。为了迎接孩子们的到来,昆明世界蝴蝶生态园特地安排小矮人黄学敬负责接待工作。蝴蝶生态园有一个“矮人国”, “矮人国”有一百多位“国民”,都是身怀才艺身残志不残的有志青年。
9月26日,6个孩子兴冲冲地上路了。这是孩子们第一次离开大桥乡,以前连县城都没去过,更别说省城了。昆明真漂亮,到处是高楼大厦和小汽车,六个孩子睁大了眼睛连眨也不眨。蝴蝶生态公园更漂亮,好多好美的蝴蝶呀,它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衣裳在花中自由地飞舞。小矮人们也有意思,他们在台上快乐地唱歌、跳舞、说笑话。
六个孩子还沉浸在兴奋中时,小矮人们已给毛毛、小欣和小淘三个女孩穿上了花仙子衣服,插上了蝴蝶翅膀,然后带着她们在花丛里穿梭玩闹。在旁边拿着棒棒糖的小东、小磊和小瑶一个劲地傻笑,个个看得眼花缭乱。
六个孩子跟黄学敬等一干小矮人吃住在一起,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小矮人伙伴。早上大家给孩子们洗脸、穿衣;晚上,给孩子们洗脚,换上干净睡衣。第一天晚上毛毛上床后,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蒙着被子偷偷流泪了,她不是想家,而是被小矮人感动了。从记事起,毛毛都是自己洗脸、洗脚、穿衣,前天还在家给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而今天在蝴蝶生态公园里自己像个小公主,被大家疼着宠着。
黄学敬特别喜欢小磊,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有缘:“小磊,这两天我就是你的勤务兵,有什么事尽管指挥我。”豪爽的黄学敬就像大哥哥一样让小磊感觉亲切,两天里两人形影不离。
要走的那天,吃早饭时,黄学敬问小磊:“想吃米线还是包子?”小磊挠挠头,害羞地问:“是不是吃了包子就不能吃米线了?”黄学敬扑哧一下笑了,摸了摸小磊的头,给他做了米线,又做了包子。
走的时候,小矮人们捐了 1204元,给孩子们买了棉衣、棉被、学习用品,还捐了一台崭新的双缸洗衣机,这样,孩子们冬天就不用用手洗衣服了。
车子开动了,小矮人们远远地挥动着手臂,孩子们趴在玻璃窗上眼泪像雨水一样地流。
从昆明回来后,孩子们变了,那间“黑”屋子里终于传出了笑声。
回到课堂,
回到有阳光的地方
2009年9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洪美章兄弟杀妻案进行宣判,洪美章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洪林章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为了保护孩子们,大人们将这个消息隐瞒了。
李芳和鲍兴林老师商量:怎样让孩子们感受到来自同学的温暖,尽快融入集体生活?同学是毛毛他们最熟悉的人,按照刘松燕的理论,熟悉的人亲近他们,有助于让他们产生安全感,恢复对以前世界的认同。经过鲍兴林和李芳反复做工作,毛毛和五个弟妹陆续回到学校上课。
新学期开学没几天,鲍老师就召集班上的同学们开了一个秘密班会。
第二天,毛毛就被安排跟全班成绩最好的牛孟瑶做同桌。牛孟瑶10岁,品学兼优,是全班年龄最小也是最矮的学生。秘密班会一开始,她就站起来把手举得好高,惟恐鲍老师看不到她,她自荐跟毛毛同桌。
对于毛毛的各种问题,牛孟瑶可有一套办法。上课时,一看毛毛要走神,她就用胳膊碰碰她,小声地说:“毛毛,这个字怎么读?”毛毛一看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都问她问题,既骄傲又惭愧,马上注意力集中了。下课后,毛毛不想参加课外活动,牛孟瑶一把拉起她就朝外跑,大声地说:“毛毛,你跑步拿冠军,但跳绳我可要赢你!”面对伙伴的善意“挑衅”,毛毛不由得笑了。
再往后,毛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桌肚里,有时有米,有时有菜,还有零食。问牛孟瑶,牛孟瑶摇摇头。牛孟瑶确实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谁送的,但她知道,这肯定是同学们带来的。毛毛家里穷,连米都不够吃,只有吃洋芋填肚子。
考虑到孩子们的实际困难,大桥乡中心小学将六个孩子全部列为贫困学生,每人每年补助250元;当地政府将他们纳入低保,每人每月补助50元低保费。
10月18日,是开校运会的日子。随着一声枪响,一位穿绿军装的女孩子像箭一样地射了出去。“加油,毛毛!”“加油!姐姐!”毛毛所在的六年级全体师生围着跑道给毛毛呐喊助威,五个弟妹焦急地在终点呼唤姐姐。
毛毛第一个冲向了终点,弟妹们跑过来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鲍兴林拿着相机拍下了这珍贵的一幕,他要替毛毛把这张照片寄给“李芳姐姐”、“黄学敬哥哥”、“刘松燕阿姨”、“刘然妈妈”,还有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好心人。
一个月前,毛毛带着弟妹们拆除了堵住老屋窗户的砖头,阳光重新撒进家里,照在孩子们脸上,暖暖的……
(六个孩子均用了化名。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上网。)
[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