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秋夜巴金阅读理解答案

  ―      村里首富李老吉死了。   酉时,李老吉停止了呼吸。他的死似乎有些突然,虽然病缠多日,终归没有露出下世之相。易铭斋主说,从八字推算,此人狗年狗月建日所生,年月日中都占个甲字,为三奇之人,勋业超群;又逢卯时,命有金舆,富贵之徵,不是亿万富翁也是千万财主。这么福相的人有点灾病,于寿有利,熬过霜降病情看好。家人觉得说得八九不离十,特别是对财富的推算准确,对病情预测也就信了。这天傍晚,一眨眼的工夫,断了气,弄得家人手忙脚乱。好在大奶奶料理家务有她自己独特的一套,常备不懈,是个有心计的人,早早地为她的九十岁的老母亲备下了寿褥寿单,情急之下,也只好先用了。家人把老吉装扮完抬到地上,开始料理后事。
  第一件事就是请人鬼。
  多年的村俗,至今没有改。村里的人死了,咽气后在住过的屋子里停放,为前来吊唁的人留有足够的空间:或叩头,或鞠躬,或哭上那么几声。家人还礼,灵前的瓦盆里点烧冥纸。烧冥纸的活,人鬼来干。
  其实,人鬼的主要任务是看尸。
  农村和城里不一样。城里的人死了,暂住太平间。现在,一律寄存殡仪馆。无论哪里,门一锁,死者乖乖地躺在那里,用不着请人看尸。村里的人死了,贫家放三天,富家放七天,尸体在家里至少得待两到五天才能火化。亲人守灵,那是对死者的孝敬。守灵的人,原则上守在死者身边,但有事说走就走。这其间是一定请人看尸的。人鬼寸步不离人尸,除了定时烧冥纸,往长明灯里添油,还有一个不便说出嘴的任务:看猫看狗。不能让那些有灵性的小动物从尸体旁边过。
  人鬼是对看尸人的谑称。这一手托阴阳两界的活,不是谁都能干的。当人鬼的往往都是村里平时人们拿他开涮的贼大胆,正经活不会干,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独身一个,怎么说都是三四流的人物。
  王三当了二十多年的人鬼了,李家自然想到了他。
  一个电话打过去。王三虽说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强,可是,当起职业人鬼,借钱也买了手机,接活方便。
  王三一听是李家的电话,只说了句肚子痛,就再没言语了。
  李家的人说,找别人,没有张屠夫,还吃连毛猪?
  去的人在村子里转了转,回来说,村里能当人鬼的现在就王三一个了。
  那就再请,不信请不来。大奶奶发话了。
  李老吉的儿子李又吉心里明白,王三一请不来,皆因春天向他爹借500块钱没借去,还遭到一顿损。王三当时就说了,老吉,你别得意早了,虽说你是大腕,市里排名第一,可是,早晚有你求到我的时候。这年头,富了的人,对待穷人,得高看一眼。王三是什么人?光棍一条,他要是豁出去了,谁都拿他没办法。这事只能自己亲自去请,赔礼道歉多说点好话,然后给点实惠的。
  李又吉取得妈妈的同意后,亲自出马请王三。
  王三当人鬼这些年了,下三滥的活,吓跑了三个媳妇,吓死一个儿子,现在孤身一人过日子。先前做人鬼,出殡后,丧家拿给两瓶酒,一条烟,那是人情。生产队解体后,烟酒换成了钞票,从二三十元涨到百元。再后来,一场丧事下来,东家不塞给他两张大票,他是不肯出丧家的门。王三他懂,市场经济时代,劳务费也得水涨船高。于是,他就在屋里转来转去,这看看,那瞅瞅,弄得家人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好像遗体出了屋,死魂灵还在家里,赶紧掏钱:三爷,您走吧。
  从此,三爷成了他的雅称。
  平日,村里的人,特别是小孩和妇女,远远地看见他过来了,紧走几步,错过与他正面相遇。有时人们跟他开玩笑,说三爷挣的阴阳两界的钱,你若到了阴间,大鬼小鬼排成排等你,索要工钱。三爷说,人鬼这活,阴一半阳一半,一手托两界,谁也不能得罪。若碰上诈尸的,吓死你。村里人都知道,有一回,一个患痨病的死了三个钟头诈尸了。三爷在取得家人的同意后,愣是给摆平了。用的什么法,王三牙口不欠。李又吉一边回想着三爷的奇闻轶事,一边赔着小心,进了院。人还没进屋,亲亲热热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三爷,三爷,侄儿请你来了。
  三爷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得相当有韵味。拉长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来者,本爷心里不痛快。
  李又吉笑脸盈盈地坐在炕沿上说,我爹爹过世了,请你老人家保驾护航。
  三爷心里骂道:你爹死了,你乐什么?
  大凡正常死人,都是在人刚要咽气时就请人鬼。李老吉病的日子不算多,但什么时候咽气应当有前兆,怎么会在气断后才来请?三爷心中不悦。再说,也不想干这行了,积点阴德,下辈子脱生个好人家。从没权没势的人家做起,旗帜立不起来,如果从村里富户开头,再遇到这样的事,张嘴就说,你看,谁谁家请我都没去,下面的话还用说吗?
  三爷半眼睁半眼合,找别人去吧,干不动了。
  李又吉看得出来,三爷这是给他脸子看,验证他的猜测没错。也是的,爹爹怎么能得罪这样的人。李又吉心眼活泛,出手大方,不像他爹李老吉一把死拿。他知道这年头,就钱好使,多大的官,钱一掴就倒,别说你一个人鬼,就是鬼人,我也让你听候调遣。
  三爷,这回我爹的丧事,可是办得像样,预算都出来了,不怕花大钱。
  三爷心都没动一下,心想,你就是花得再多,到看尸人的手里还是两张票。
  请别人去吧。三爷不紧不慢地说。
  李又吉说,都是一个屯住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大的香肉,你真的不吃?
  三爷扭头看着又吉,似乎在问,我怎么闻不到香味?
  李又吉从兜里掏出五百元,一张张摆在炕上,说,三爷,都是爹爹不明事理,这回,你看在侄儿的面上,走一回,这点小钱是我的孝心,完事后另赏。
  钱这东西真他妈的有股邪劲,三爷的护心坝让这五百元的水,一冲,垮坝溃堤。三爷的耳朵一点都不背,听得分明,事后还有赏。三爷拣起五张大票,用手指弹了弹,慢慢地起身,说,也就是你来了,看在屯里爷们的面,若是看你爹,开轿车接也不去。
  三爷你放心,这报酬的事,你直管找我。
  三爷一愣神。
  李又吉觉得话说错了,三爷,到时,我找你,直接把钱揣进你的腰包。
  三爷在炕上正了正身子,他知道,李家的事复杂。老爷子突然病了,一病不起,家人为老爷子的事没少吵吵过。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听说老爷子外宅还养个小。屯里人预测,李老吉死后,肯定有一场架,不是一般的架,是场大架。人家是富户,就是打架也不会脏话连篇,可是,心里较劲更他妈的让人看着心堵。如果时不时地拿自己开涮,是啊,人鬼是他妈的啥人,低人三等,谁都能搂上几句。
  三爷说,人老了,摊上事,心烦。
  他又把钱推到李又吉的身边。
  李又吉以为定钱少,赶忙又掏出三百元压在原先的钱上,两眼看着三爷,说,三爷,事后的报酬一分不少,只能比这多,不会比这少。李又吉抓住时机,做出承诺。
  三爷虽然在瞬间有过给李家颜色看的念头,但一合计,果真丢了这份差事,等于丢了半年的工钱。农村人,办丧事打架是常事,果真打起来,关我屁事?直管看死人就是了。
  三爷扭动身子,下炕了,随手拎起门后立着的桃木棍子。
  
  二
  
  李家的院子,静悄悄的。
  三爷进得院来,精神一振,直了直有些驼背的腰,有意显示一下人鬼的威严。看尸这活好人不愿干,孬人干不来。可是,总得有人干。就像屯子里不能没有木匠、瓦匠一样。怎么样?不是我找你们,而是你们求我吧,大奶奶你也得顺着眼瞅咱。当今,人鬼就是特业,你得拿咱当支宾对待。进院没走几步,感觉就不一样了,毕竟是李家,这院修得阔,三层套院,有正房,厢房,还有门房。过道都铺着地砖,过道两旁摆着花缸,开着清一色的黄色菊花,满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走在这样的过道上,后背往外冒凉风,空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影子在跟随着,腿有些打颤。刚走到正屋门前,两腿发软,不觉不由地弯成罗圈,打个前拾,他跪在地上,脱口哼出:老吉呀,老弟来看你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和猫叫的一样。
  众人拉起王三让座。李又吉把烟送到三爷嘴边,三爷身子一直,要站起接烟,突然觉得不对劲,屁股在炕上蹭了蹭,坐稳了,任由李又吉亲手打着了火机。蓝色的火苗凑到三爷的嘴巴前,三爷的嘴咧成瓢形。
  地中央的拍子上停着李老吉。李老吉盖着黄色绣着龙形图案的寿单,端端正正地躺着,两脚穿着皮鞋,两只尖尖的鞋头冲空立着,以示威严不倒。身上搭着一块画着雪豹的蓝旗,是永安股份有限公司的社旗。头上蒙着黄色的丝布。三爷心想,死了还是这样气派,但不知此时的老吉脸上是什么表情了,还是春天借钱时那副对穷人不屑一顾的样子?去你的吧,你也有今天呀。三爷心里暗暗地出了口怨气。多威风的人,也得听我摆布,哼,等着吧。三爷上前捋了捋寿衣,借机狠狠地掐了李老吉一把,这老东西,死了还这么富态,软软的,油性大。
  仲秋,过了酉时,天也就渐渐地黑了下来,丧事的一切大典都得明天操办。大奶奶端坐在客厅发出三条指示:明日卯时支灵,今晚秘不发丧,都歇着,灵前三爷守着,一应的人今晚就别到灵前了。三爷掐指一算,这样的人家,少说也得停七天,吊唁三天火化,骨灰在灵堂供四天,然后下葬。七天后,正好是农历初七,七不埋八不葬,赶上了,得九天下葬,九天呀,多半个月,有吃有喝有工钱,哼,不挣你挣谁?
  三爷坐在灵前,家里人都齐刷刷地站在地上。
  三爷端着架子,和刚进屋时全然不是一个人了,俨然一位白领丽人,大堂领班的口气说话。
  窗子打开,把殃放出去。
  众家人不敢怠慢,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殃是什么东西,还是有人抢先上炕开窗。三爷似乎看出了这些人的异样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人死了,殃是不能留在屋里的,如果殃不出去,死鬼的魂就永远不出这个屋。地下的人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又有人上炕打开了第二个窗子,生怕殃出得不干净。三爷说,一个就可以了,开的窗子多,这大秋天的,蚊虫都飞屋里,老吉还怎么待?
  有人发话,关上关上。
  三爷又说话了,管住猫狗,不能让它们跑到这屋里来,阳气带动阴气,会诈尸的。
  年过五十的人听说过诈尸,其他人头一次听此说,心里化胡。
  三爷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一年,陈家的小子诈尸,活了八天,家里人都跑光了,就我一人陪他待了八天。
  李又吉说,三爷,你说咋办就咋办,听你的,无论如何咱这不能……
  李又吉自知说走了嘴,没敢把诈尸二字说出来,他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奶奶接着说,今天夜里,让老吉安定安定,这些天了,他也乏了,大家也累了,都歇着吧。
  李又吉说,那是,那是,明天去叫鼓乐。
  这些吩咐过后,众人出了屋,各自找地安歇。
  屋里点起了长明灯,三爷一人与李老吉相伴。
  
  三
  
  三爷不睡。
  他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拿着人家的钱,总得负责任,看住猫狗是他的首要任务。这些年的人鬼营生,他深深知道,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鬼魂。可也难说,有的人拍子上躺了两天活过来了,躺着躺着坐起来的也有,用现代医学都能解释,那叫假死。当然,当人鬼的希望真死,就怕摊上假死的,死人好弄,活人难对付。
  李老吉生前喜欢养狗,院里拴着两条德国血统的狼狗,屋里还有一条京巴。这条京巴是李老吉的心尖,一刻都不离开。李老吉住院半个月,京巴陪了半个月。李老吉咽气时,京巴趴在身边两眼望着老吉,有泪流出,大奶奶只好叫人抱出屋。三爷告诫把猫狗都拴上,别的狗都顺从地管住了,这京巴不行,一上脖套就叫个不停。哪里是叫,就是哀鸣,给李老吉哭丧,听了让人心酸。只好摘下脖套,送进厢房。别看三爷长得傻气实足,呆头呆脑,可干这活,顶有心计,他怕家人一不留神让京巴蹿到拍子底下,阳气带动阴气,尸体若是动那么一下两下,吓不吓人?
  停尸屋的灯虽然很亮,可是灵前那盏豆油长明灯总像是眨着鬼眼,多像老吉活着时的那两只诡秘的黑豆眼。怎么,老吉,你有话要说?哼,算了吧,你这一辈子也算中了。我服你,不是服你的本事,是服你的运气。同样是人,同样一个屯住着,就你一步一步把家发了起来。你赚了大钱,多少,屯里谁也猜不透。可你抠门。我是懒点,懒人活得自在,用不着操那份心。现在可倒好,我没死,你先死了,看看,还是积点阴德吧。老吉呀,老吉,你有俩臭钱美得不知咋好了,你那点粉事,屯里人谁不知道?家里乱套了,还不是为的那份产业。咳,我说老吉呀,你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屯里人都传,你那个小老婆和你儿子李又吉不是一般关系,有那么一腿,咳,别说了,眼睛一闭,这些个脏水任人们泼去吧。想着想着,三爷的眼皮打架了。三爷正在糊里糊涂时,一道白光蹿了进来,嗖地蹿向拍子底下。三爷一晃脑袋,眼皮站住了,定睛一看,拍子的围裙在摆动。秋天的夜里,无风,围裙不会自己空摆,只是进来些蚊虫,绕着长明灯打圈圈。突然,猫头鹰的笑声传进屋里,那妇人哭泣样的声音在静静的秋夜响起,着实有些�人。屯里人都知道,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一股凶兆在三爷的眼前晃动。跳动的长明灯,摆动的围裙,猫头鹰的笑声,汇成一股强大的信息气流,冲向三爷的脑袋,三爷脑袋里的映像是:诈尸。《白事大全》上说,大凡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会诈尸;死得匆忙而话没说完者,也会诈尸;死得勉强不愿离家者,也能诈尸。李老吉是属于哪种呢?想到这,三爷前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爷悄悄地把李又吉叫到屋里,指着围裙说,你看,你爹怕是要诈尸。
  李又吉一听,身上打颤,嘴也走形了,话也说不成句,定睛一看,那围裙的下摆还在轻轻地晃动,长明灯啪的一声灭了,屋外传来猫头鹰的又一阵笑声。李又吉冒出了一身冷汗。
  李又吉抓住三爷的手说,三爷,你,你,你想想办法,可不能让我爹再活过来。
  三爷一听这话,心里骂道,王八羔子,哪有这样的儿子,爹爹活过来他不喜兴,反倒害怕。
  李老吉活着的时候,李又吉见着爹爹就溜,李老吉见着儿子就来气。李老吉中年得子,本是件好事,可是,他总觉得自从李又吉降生后,家里就多了几层争吵。李老吉忙于商务,教育儿子的事交给妻子。大奶奶生性柔弱,处处护着又吉,一来二去把又吉宠得没人样了。李老吉常指着又吉骂,不争气的东西,这家业早晚让你给败坏了。李又吉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他从小念书就头痛,成天泡在网吧里,不是聊天就是打游戏,再不就是看黄片,家里也管不了,每月给他三千五千的任由他花。大奶奶护着儿子,这小子一来二去就成了屯里现代纨绔子弟。有一次,他跟李老吉说,爹,你让我也管一个企业,早晚的事,将来这些不都得我去顶着。李老吉说,就你这样,我不放心。李又吉说,子承父业,古来留下的,你干什么那么犟,不是我不会干,是你不让我插手。李老吉说,你懂什么?商场如战场,这里的玄机你懂个屁。李又吉说,你的那一套,我明白,不就是合同上使使手脚,损人利己吗?李老吉伸手就要揍他,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死了也不把家业给你。气话归气话,李老吉有病后,李又吉开始接手公司的事,当上了临时总经理。这些日子,李又吉只会花钱,不会挣钱,气得李老吉在病床上吼道,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又吉说,交点学费吗,赔这点钱算个啥?再说了,挣得再多,死了你也带不去。话说到这份上,李老吉告诉家人,不让又吉进病房。李又吉暗中和小妈在一起,做起了美梦,盼望早一天全面接手集团的事。他的哥们也曾在背地里警告过他,让他小心,说是家里人关注他与小妈的不正常关系,大奶奶也曾问过此事。诈尸,爹爹死而复生,如果老头子真的活过来,那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李又吉悄悄地问三爷,我爹真的还没死?
  三爷刚要回话,大奶奶跟进屋里,睁着灯泡一样的眼睛说,什么?你爹没死?
  三爷糊涂了。
  大奶奶心里这个悔呀。老爷子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连句明白话都没说。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外面还有多少钱没收上来?老爷子独,任人不信。我是糟糠之妻,一辈子听你的,不和我说也中,你闺女也算是精明人,你怎么不把话跟她说说?白花花的钱都让外人占了便宜?也许跟那个娘们说了?你呀,要收她,给你做小,虽说不合法,我也没说啥。但是,让她分咱的家产,不行。背后你给她多少,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你死了,明目张胆地来分,没门。到法院,她也赢不了。事实婚姻,好,那个小崽子,小吉,如果是你的种,认了,毕竟是咱家的骨血。那个骚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和七八个人有关系,坐台小姐能那么和你心诚?社会上风传那不是你的种,如果不是,哼,你呀。如果你死前把这些个事都交代明白,死就死,我也拉不住你。你若是活过来,把话说明白了再死也不迟。你有权威,你只要哼一声,没人敢放屁。
  老吉病的日子不算多,但多年的糖尿病,近来又得了个血栓,二合一,死在情理中。自从发病以来,老吉就没消停过,手机都打爆了。老吉在医院里待够了,成天人来人往,送鲜花的,送水果的,病房成花店,成了水果铺,来的人都是债主,欠他的人一个不来,县里的头头三天两头也来光顾,说的都是什么话,老吉呀,你是县里的大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看看,这哪是看病人,和催债似的。老吉自知没到死的份,在医院里养着不如回家歇着,硬是逼着家人把他送回来。一路风尘回来了,老吉像是好了许多,说话也有了气力,要吃荷包蛋,家人以为吃了荷包蛋把后事交代交代,没曾想,一碗荷包蛋只吃了一个,一仰脖,嘎的一声,没气了。老吉呀老吉,你死得太匆忙。
  大奶奶真的希望老吉再活过来,哪怕是活一两个钟头,把事弄明白了。还听说与南方的一个大公司有上千万元的合同,在谁手里?律师说,要想弄明白李小吉是你的还是别人的,除非花钱做DNA鉴定,不然,弄不明白。瞒着你,我们请人到北京做去了。这几天就出结果。你不等了?你不想弄明白小吉是你的还是别人的种?
  三爷看了看娘俩,用眼睛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六只眼睛盯着布围裙,布围裙的下摆,时不时地摆动一下。每摆动一下,三个人的心都怦怦地跳一阵子。李又吉害怕,怕爹爹没死,鬼魂附体,弄得全村人看笑话。大奶奶也怕,怕老爷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后事不好处理。可是如果真的活过来,还能把事说清楚吗?万一什么也不说了,活了还不如不活。三爷也害怕,他怕的是,假事真做,如果瞒不住人,以后在屯里没法待了。
  人鬼到底是人鬼,没有鬼点子也当不成人鬼。三爷说,别着急,你俩先出去,我单个和他说说话,看老吉是什么意思。
  娘俩出了屋。
  三爷对着尸体说:老哥们,按理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数落你,都上了黄泉路,还吓的哪家人?这屋里都是你的至亲,顺顺当当地走吧。有什么违心的事,一期回来省亲时给家人留个念想。就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别再寻思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走,寿数不到,你坐起来,家里人不敢陪你,我陪,怎么样?你一动不动,就是同意我的话了。春天的事我不计较,我真是不记恨你。三爷一边叨咕一边轻轻掀起布围裙往里看,啊,小东西是你!
  京巴趴在地上,对着王三爷晃着圆圆的脑袋。
  三爷恨不得一把掐死它。
  
  四
  
  回到客厅,又吉就和两个姐姐吵了起来。
  又吉要立即支灵,向全屯人宣布李老吉死了。人都死一个时辰了,不支灵,灵魂不走,说不定真的诈尸,一旦诈尸,全屯人看笑话。平时,老爷子也没少得罪人,好说的,不如好听的。姐姐说,老爷子不行了,听妈的,明日清晨支灵,今晚,谁也不许整出事来。
  姐弟向来不和,这也与老吉处理家务事的准则有关。姐姐说妈妈把又吉惯坏了,应当让他自立。妈妈说,他还小,大了自然就懂事了,这李家的产业自然落在他的手上,嫁出的人,泼出的水,你们少管李家的事。姐姐们自然不能顺从,按继承法规定,女儿嫁出去了,也有继承权。又吉说,儿子是第一继承人。姐姐说,爹爹又不是一个儿子。又吉明白姐姐指的是谁。又吉说,就是排序,我也在先。姐姐说,那不见得,谁有能力谁接续,不能把万贯家产放到一个只知吃喝的人手里,如果那样,爹爹一生的心血白流了。又吉要提前支灵,是想让姐姐们从现在起就明白,李家的事又吉说了算。可是妈妈反对。她还在幻想老爷子半夜一骨碌身坐起来,没死。如果支了灵,老爷子又活了,那可是真的诈尸了。
  娘三个在客厅争吵起来,声音不大,人鬼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鬼知道,布围裙摆动是京巴惹的祸,这个时候不能说破。
  三爷叫又吉。又吉放下争吵,来到灵前,没等又吉问,三爷说,事儿有点麻烦,你爹八成没死透。
  又吉不明白,死就是死,什么叫没死透?
  三爷说,人死分三步,第一步,脉没了,气没了,亡人往黄泉路上迈出了第一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无常鬼勾住了人。第二步心不跳了,眼睛也闭上了,这时的人,在黄泉路上走了一箭地,无常鬼放开亡人,赶着他走,这时的人,脑袋没死,还不时地回头往家里看,如果无常一不小心,亡人又跑了回来。是人,都不愿死,好死不如赖活着。第三步,心也不跳了,脑袋也死了,这就是灵魂出窍,虽然灵魂让无常勾走了,但肉体还在,体征软软的,妖精可以借尸还魂,猫呀狗呀,黄皮子,狐狸都能附体。诈尸发生在第二步,活着的是原来的人,你爹还是你爹。如果发生在第三步,活起的就不是你爹了。
  王三的一番胡说,又吉听着觉得合情合理,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又吉嘴唇哆嗦着。
  那就真的是鬼魂了。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那,那,我爹现在到第几步了?
  三爷眨了眨干瘪的眼皮说,可估摸,他走到了第三步。
  又吉更害怕了,顷刻之间,爹变成鬼回来,这个家谁还敢待?
  又吉问,有什么办法吗,不让死人回来?
  有是有,自古以来,人们对付诈尸就有法,只是,损了点。
  又吉迫切地问,什么法?
  三爷不言语,摸了摸兜。又吉明白了,赶紧把妈妈交给他买冥纸的一千元钱塞给了三爷。
  三爷也没推让,只是说,我也是不愿出这个主意,损寿,这钱权当损寿补偿吧。
  人鬼拿起那根桃木棍子,横在了老吉身上,两人一边站一个。三爷心想,我这根棍子,治服了十几个诈尸的,别说他李老吉,就是李吉老,也经不住一压。说着,身子的重量移到亡灵上。王三不知不觉往下使劲,只压了一下,李老吉的身子上下颤动,两人刚要往下压第二下,李老吉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一声可把李又吉吓坏了,扔下棍子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喊:
  爹呀,你可千万别诈尸。
  客厅的人一听诈尸,身上汗毛都耸了起来。
  大奶奶下地就往东屋里来,一抬头看见人鬼手里拿着棍子,叫道:
  想干什么?
  人鬼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尸体的变化。
  蒙脸布往上一鼓一鼓的,人鬼扔掉棍子,掀起比纸还薄的丝巾,李老吉眼睛睁着,眼珠一动不动。
  人鬼心里也害怕了,诈尸不过是他蒙人的戏说,借机从李家多弄俩钱,没想到,一棍子把李老吉给压活了,是真活还是有什么东西借尸还魂?他无法解释这个现象。但是,在这种场合壮着胆子也得处理好突发事件。
  都别怕,让我问问,看看他到底是谁?三爷说话了。
  李老吉病得不轻,一个荷包蛋,卡在喉咙不下去,病体无力,一时憋得断了气。放到柏子上,那蛋黄顺着食道一点一点下移,他的气也就慢慢地缓了过来,正在这时,棍子压在肚子上,人鬼还在出春天借钱时的气,力量大了点。肚子里的余气往上一鼓,带动气管张合,心脏也跟着跳动,李老吉又活了过来。活是活过来了,只是他说不出话,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肺里的余气颤不动声带。
  三爷指着李又吉问,他是你什么人?
  李老吉愣愣的,没回答。
  又指着大奶奶问,你认不认得她?
  李老吉还是没回答,眼皮眨了一下,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突然哭道,老吉呀,你怎么这么狠心,把我扔下不管……
  又吉带着哭腔说,妈,爹爹没了,这诈尸回来的不是爹,是鬼。
  大奶奶哭着说,就是鬼,我也要,我的天呀――
  两个闺女趴在地上磕头。
  
  五
  
  自从李老吉从医院回来,李又吉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大奶奶多次告诫又吉,把手机关掉。又吉说,信息时代,关了手机等于是聋子,咱是什么人家,一天没有外界的信息,等于自毙。大奶奶说,不关也行,拣有用的接,你爹都到了这样程度了,还有心思接手机。
  说是说,李又吉时刻关注着手机。
  李老吉刚刚缓过来,手机就响了。李又吉走到外屋,着急地回应:喂,喂……
  手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急得李又吉拍着手机说,什么东西。
  李又吉心里比他爹的死还急。有两件大事,他随时等候传来的最新消息。一是以他名誉转出的八千万元现金,到没到香港汇丰银行。二是拿到北京公安部做的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没出来。李老吉私人律师办的这两件事,关系到李家的命运、前途、声誉。
  李老吉复活了,全家人惊喜中又多了几层恐惧。
  人鬼假意走人,大奶奶拉住三爷,说:
  三爷,你不能走,万一,这活过来的不是老吉……
  三爷说,不是老吉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又吉说,三爷,三爷,我给你下跪了,你老千万得帮我们一把。
  三爷说,这样的事,我经过,可是,死人好看,活人不好弄。
  大奶奶猜透了人鬼心里的小九九,说,三爷,看尸的钱,你们加倍。
  有这句话,三爷的心才定下来。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寻思李老吉病成这个样子,活是活不成了,顶多是回光返照,活不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慢说是没经过的人害怕,就是他这样看尸多年的人,心里也发毛。可是,干这个的,怎么也得挺着,更何况还有加倍的工钱。
  一丝气息从李老吉的嘴里时断时续地出着,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屋子里静得连蚊子的哼哼声都能听见。
  李又吉的手机又响了,吓得全屋子的人一激灵。又吉走到外屋,把手机贴在了耳朵上。对方似乎说了一件塌天的事,李又吉的脸色在急剧变化着,先是一阵红,继而变成紫色,接下来就变成了黑色。当李又吉的脸色变成死囚样时,他的手渐渐耷拉下来,跌坐在地上。大奶奶从里屋出来,看见又吉坐在地上,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大奶奶问。
  妈,出事了。
  大奶奶急忙凑到跟前:什么事?
  那件事犯了。
  大奶奶惊讶地看着又吉,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个老东西,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又吉心里明白,妈妈远远不知那件事的厉害程度。如果说出来,准能吓死她。如果不让她知道,检察院的传票下来了,如果明天法人代表不到场,公司的所有账号全要查封。来电话的是老吉的私人律师,他透露,听检察院的一个哥们说,经侦处的一辆车刚刚驶出大院,说是要办个重要案子,收费站的电话说,车正向李家庄飞奔。
  李又吉心里没底。如果那车冲着李家来的,赶在李老吉死前调查那件涉嫌诈骗,转移出境八千万的事,李家可就完了。爹爹一生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
  李又吉一转念,如果爹爹死了,就是检察院的人来了,他对死人也就无法询问了。这事也许就挡过去一阵子,然后到北京找舅舅。
  李又吉现在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让爹爹尽快死去,给来者一个闭门羹。
  李又吉和大奶奶来到西屋,李又吉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把他怎么策划的划走八千万 的事向家人通报。
  事是肯定犯了,检察院已经介入,车子开出了大院正向这里驶来,如果爹爹没死,肯定要被他们监控起来,到那时,爹爹就受罪了。
  李又吉带着哭腔说,还是让老爹爹快点死了吧,省得活受罪。
  大奶奶让又吉说得没了主意。
  两个闺女想不出合适的办法。
  众人不知怎么办,让人活难,让人死同样难,特别是让自己的亲人快点死去更难。虽然李老吉肯定活不了多久,但是,两眼睁睁着,还在出那口气,怎么让他死?刚才那一棍子, 不但没压死,还压出气来了,压开了眼睛。现在,又让他死,众人束手无策。
  李又吉和大奶奶来到东屋,老吉两眼还那样睁睁着,口里的气缓缓地出着。
  又吉说,三爷,你看我爹这样让鬼拿着,这不受罪吗?
  三爷说,他的罪没受完,还得受个一天两天的。
  大奶奶说,能不能让他快点走了,省得活着的人揪心。说着用眼睛看着三爷,询问办法。
  三爷心里明镜似的,可是,出这样的坏主意,更是损寿。
  李又吉说,三爷,你老别往别处想,你这回帮我们,就是积德,一个终归要死的人,让他受这样的罪,当儿女的心里不安。现在,将死的病人都愿意安乐死,咱能不能也让我爹安乐一把?
  三爷说,咱一个农村人,不懂什么安乐死,只知道死就是死,活就是活,诈尸了,让他静下来,不愿走,让他快点走。
  三爷,你有办法?
  人鬼眨着狡黠的目光,看着大奶奶和又吉。
  大奶奶会意,从兜里掏出一千元,放到三爷的手里。三爷没推让装进兜里。
  三爷走到李老吉的跟前,说,我说老哥呀,你放心地走吧,家里的事还是交给孩子去办吧。
  又吉急切地说,爹,你若是活着,那就糟了。
  李老吉的眼珠动了一下。
  又吉说,那件事惊动检察院了。
  李老吉眼里有了亮光。
  大奶奶说,你快走吧,不走,他们就来了,要带你走。
  李老吉气往上涌。弥留之际百感交集,儿子的一句话,让他气愤添胸。李老吉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说不出来,脖子一挺,嘴里喷出一股浊气,气脉两断,两眼睁睁着。
  三爷用手把老吉的眼皮抹了下来,用手指试了试,似乎没了气息。他把寿衣重新盖好,对又吉说:
  拿一个碗,装上米。
  三爷稳稳地把盛米的碗放在李老吉的心口上,嘴里念念有词,老哥呀,带上这碗天粮上路吧。
  可他的心里却在默念着,老吉呀,老吉呀,可不是我狠,是你们家里人让我这么办的,一碗米,放在心口,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活不过来了。
  李又吉跪在灵前,哭出第一声:
  爹爹呀,走光明大道……
  顿时,哭声一片。悲悲切切的哭声在向全屯宣布,李老吉死了。
  三爷趁人哭灵低头之时,把手伸向拍子底下,抓住了什么东西,使出全身之力。
  
  李又吉的手机又响了,李又吉心里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李老吉的私人律师向他通报亲子鉴定的结果。
  李又吉听了个开头,兴奋地说,什么?不是我爹的,啊,太好了,不是我爹的,太好了。
  大奶奶也在关注着结果,惊喜地问,不是你爹的?这个养汉的娘们,这回可找不到咱家了。
  手机里的话还没说完,听着听着,李又吉脸上的汗下来了,一下子瘫在地上,嘴讷讷地说:不是我爹爹的,是我的,啊,怎么会是我的?
  原来,当律师要去北京做亲子鉴定时,那个女人同时提供了三份血样,李老吉、李又吉、李小吉的。那个女人塞给律师一捆钱,她铁了心要把李小吉放到应有的位置:她可以不是李老吉的,但不可以不是李家的。
  大奶奶惊讶得脸都走了形。
  两个闺女瞪着眼睛看着李又吉,愤愤地说,哥哥没当成,当成了爸爸。
  李又吉有嘴难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如果李小吉是自己的,不仅仅是毁了李家的声誉,也毁了自己的一生,和她不过玩玩,怎么能出现这种让全村人耻笑的事。李又吉手攥成一团,如果李小吉现在就在眼前,说不定一把就能把他攥成粉末。
  李又吉看着爹爹的尸体,望着众人,又怒,又羞,又恨,又无法摆脱既定的事实。望着爹爹的尸骨,他此时才真的不想让爹爹死去。可是,他老人家再也活不过来了。
  李又吉跪在地上,撕心裂胆地吼哭:爹――爹――
  三爷把京巴拎出屋子,说了句,这狗通人性,跟老吉去了。屋里却不见李又吉。
  李又吉雾一样地蒸发了。
  天刚麻麻亮,一辆挂着检察院牌子的轿车刚好驶进李家庄。
  
  六
  
  人鬼如愿地拿到了三千元的看尸费。
  当李老吉的骨灰在南山的李家墓地下葬后,王三爷已经回到了阔别九日的陋室。他觉得浑身无力,乏,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睡前,他要为自己这次出色表演庆贺一番。他从帆布兜里一件一件地掏出临出李家时,大奶奶嘱咐菜房为他准备的几样吃食,有肉,有酒,还有饮料。放下那张跟着他过了半辈子的炕桌,摆上几样菜,他要开喝。启开瓶盖,是一瓶时下畅销的黑土地酒,他知道,这酒有劲,五十三度,不比当年的六十度小烧差多少,要喝,顶多喝半瓶,一瓶,干不进去,如果真的喝一瓶,怕是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三爷拿的是大杯,一杯三两,他为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自言自语地说,老吉呀,别怪我没送你,这是规矩,人鬼是不能送葬到墓地的,怕的是你的魂跟着人鬼回来,懂吗?这事你不懂,你才死一回,如果死个十回八回的,也许你就不找我看尸了。王三爷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一杯酒不觉不由地下去了。他觉得肚里的热劲上来,脸也有些发烧,轻轻地骂道,王八羔子,没拿假酒蒙咱。
  王三爷喝着喝着心里泛起一股悔意,他掏出兜里的三千元,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觉得这钱有些昧心,无论老吉是怎样的人,死人的钱不能这样挣,一个屯住着,人都死了,还这样欺负人家,理亏。又一转念,也就这一回了,人鬼这活,以后再也不干了,谁找也不去了。想到此,他不觉不由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瓶里的酒已经一滴也不见了,三爷的舌头硬硬的,木头塞子一样,怎么也搅不动嘴里的肉。他慢慢向后仰去,身子靠在了墙上。
  
  李家的人再次推开王三爷的破门,再次求三爷去给大奶奶看尸,却怎么也叫不醒三爷。
  三爷已经死去俩时辰了,手里攥着揉成麻脸的三千元票子。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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