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亡夫 亡夫小渊惠三病房纪事

  我给孩子们没有留下什么,只有一个"信"字。--小渊惠三      我的丈夫小渊惠三,今年4月1日晚突发脑血栓病倒,经救治无效于5月14日谢世,在医院一共住了43天。我一直陪护在他的身边,病房中的日日夜夜,全都历历在目。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这是丈夫最后反复说的话
  
  4月1日下午,星期六,丈夫与小泽一郎君会谈完毕,回到首相官邸已经很晚了。我、女佣、青年秘书陪他一同吃晚饭。吃饭中间他喝了一杯酒,吃毕饭后说:"今天的饭真好吃。"给我的印象是,他对这顿日本式饭菜很满意。晚饭结束大约是10时左右,像往常一样,他走进了客厅。丈夫有一个习惯,晚上回到官邸,愿意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看录像,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放松一下的宝贵时间,我不愿意打搅他。
  忽然,我听到秘书异样的喊声,立即跑进客厅,见丈夫左半身有些麻木,但还能清楚地说:"我要喝水。""我要上厕所。"秘书马上用电话通知秘书长古川隆俊和主治医生久冈英彦,请他们立即到官邸来。
  因为我的父亲和小渊的父亲都是因脑血管病过世的,我的印象是,让病人安静地躺着最好;其实,除我之外,官邸里只有年过7旬的女佣和青年秘书,究竟怎样处理病人才好,都没有准主意。
  久冈进行了初步检查,即给丈夫输液。过去丈夫过于疲劳时,都是把久冈先生请来输一些营养剂。久冈建议送首相到医院检查,说:"根据现在的病情,到医院检查一下就回来,不是更好吗?"于是,我没有换衣服,只穿着便鞋,和秘书搀扶着丈夫登上久冈先生的汽车。说来真让人不可思议,首相官邸除了警卫人员使用的专车外,居然没有别的车子送丈夫,而且警卫专车的司机也不在。警卫首相官邸的有几十名警察,附近麴町警察署还配备了几十个人,都是防备首相官邸发生什么紧急情况的;官邸内也没有药箱、冰枕等应急用品。
  从客厅到汽车跟前,丈夫能够扶着秘书的肩膀走动。我们把他平放在汽车后座上,他说:"我讨厌躺着。"又挣扎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到达顺天堂医院大约是2日凌晨1时左右,当即用推床把他送进检查室做了核磁共振检查。医院的医生告诉我:"首相最多要住一个月医院,康复后仍然能够承担繁重的工作。"于是我们住进医院大楼14楼里外两间的特护病房。4月20日是星期天,大女儿晓子和儿子刚闻讯来到医院,爸爸还能认出他们,说:"啊!你们也来啦。"因为要住院一个月,我趁孩子们在爸爸身旁,在下午3时回到官邸,取了些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2日白天,丈夫的病情没有什么变化。大约是下午7点多钟,青木干雄官房长官到医院探视。我在外间听取医生和护士关于病情和治疗方案的介绍,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可是,青木先生离开以后,情绪一直稳定的丈夫脸色突变,病情加重,医生即决定做CT扫描。从检查室回到特护病房,丈夫显得很焦躁,不停地说,我要起来!我要起来!医生劝他安静,我也拼命安慰他:"他爸,安静点,再睡一会吧!"此后,丈夫即进入昏睡状态,直到停止呼吸,再没有睁开眼睛,没有说过一句话。
  
  把樱花照片挂在输液管上
  
  做过CT之后,医生对我说:"为了进行综合治疗,首相住到集中治疗室比较方便。"于是又把丈夫送进在7层的集中治疗室。我想,那时他们大概已经确诊为脑血栓了吧。
  丈夫病情恶化,我首先想到的是通知在英国留学的二女儿优子回国。优子是我们最小的孩子,爸爸特别钟爱她,在我家的像册里可以看到,紧挨着爸爸照像的往往是优子。
  优子4月4日从伦敦赶回东京,开始了我们母女轮流照顾爸爸的日子。晚上或休息日,丈夫的病棍前又多了一个岗。当画家的晓子常常抽空到医院帮我干些事情。所以在丈夫的枕头旁边,一天24小时都有家里人陪护。握着他的手啦,给他梳梳头啦,或者说些"今天天气很好"、"爸爸起来呀"之类的话。医生说,耳朵是最后失去功能的器官,我们就把微型CD机放在他的床头,放一些他喜欢的音乐,如柴可夫斯基、莫扎特的古典乐曲,或者放冲绳民谣。放冲绳民谣时还喊他:"爸爸,冲绳首脑会议就要举行啦,快起来呀!"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概不予回答,自顾自安稳地睡着。
  入院之初,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我告诉他:"他爸,樱花已经开了呀!"有一天,护士拿来一张新拍照的樱花照片,挂在输液的塑料管上,说:"首相,樱花开啦。"看着这张照片,我心里很高兴,去年的现在,我曾陪同丈夫参加了在新宿御苑举行的樱花观赏会。
  我仍然住在14层的特护病房。晚上一两点钟,当我困得支持不住时,就到14层去睡觉,然而,不论睡得多么晚,凌晨5时前一定能够醒来,虽然睡眠不足,但我不敢服用安眠药,怕的是丈夫那边有什么紧急情况。吃的饭是秘书买的盒饭,以及来探视的人送的水果、罐头之类。我已经丧失了日期和时间的概念。
  医生和护士们经常安慰我:首相太疲劳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的。我相信他们的话。丈夫虽然沉睡不醒,可脸色红润,呼吸均匀,脉搏正常。我的确认为,他只不过是因为长期疲劳过度,需要好好地睡一觉而已。
  丈夫太忙碌了。他曾说过:"若是当了首相就得离婚。"说这话时他正担任外相,家就如同旅店。在他担任首相的一年零八个月中,体重下降了6公斤。今年以来,他的衬衫已经宽松得不能穿了,不得不另做新的。
  实际上,在他担任首相之前,他的日程就安排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喘息时间。1998年7月,他作为外相的最后一项工作是参加巴西建国19周年庆典。在5天1夜的行程中,从东京到巴西的圣保罗,途经纽约往返,除参加巴西政府举行的各种庆祝活动外,还要处理联合国的事务,参加日本移民船"樱花号"初次到达桑托斯的移民铜像揭幕仪式。往往是晚上坐飞机赶路,白天参加活动。
  回国后丈夫又忙于参议院选举,终日在全国奔走。由于自民党在选举中惨败,桥本龙太郎总裁引咎辞职,丈夫出马竞选自民党总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吧。8月份搬进首相官邸,经济复苏,朝鲜飞弹,内政外交,耗费了大量精力。白天忙了一天,晚上从来不脱衬衫睡觉,因为不知道突然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如此,他从没有告诉过我身体不适。记得他只说过:运动不足,要少吃糖,而且带上计步器,开始注意每天的运动量。
  
  在医院度过结婚33周年纪念日
  
  4月12日是我们结婚33周年纪念日,可这个纪念日却是在集中治疗室度过的。我在他枕头边说:"他爸,今天是我们第33个结婚纪念日,睁开眼吧。"我这样说了几遍,他仍然未有任何反应。医生大概看着我可怜,给我送来了花束,以示祝贺。
  在我们的婚姻生活中,我能想起来的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在暑假期间带着孩子们到附近海外去玩。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家庭,每到周末和星期天,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应酬,我必须陪着丈夫出席,孩子们由佣人照管。因此凡是全家一块出外玩耍的日子,我都能清楚的记得。
  若是到了选举的时候,我们更无法与孩子们团聚。每天早晨,我们夫妇早早出发,到群马县进行竞选活动。众议院选举,一般是在十一、二月份的寒冷季节,群马地区气温很低,到了黄昏时分,手冻僵了,连鞋带都系不上。我们到达一个村子,先从道路左边走过去,挨门挨户,呼吁投小渊一票,然后再从道路右侧返回来。一天要走两三个村子,皮鞋上落满了尘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然。某个村子也许只有一票,但这一票也得努力去争取。有时奔波了一天,本想赶回东京和孩子们团聚,可是有通知说,必须参加第二天早上几个公司的早会,就只好住在群马。孩子们两岁以后就忘了父母亲的模样了。
  丈夫担任外相和首相期间,我陪着他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印象最深的是柏林勃兰登堡门和蒙古天空的双虹。在访问柏林时,我们下榻的饭店在勃兰登堡门附近,清晨拉开窗帘,只见积满白雪的勃兰登堡门,左边挂着德国国旗,右边挂着日本国旗,风景漂亮极了。丈夫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浪迹世界各地。据他说,在勃兰登堡门一带打工时,帮助人家运输摄影器材,每天挣一美元,今天因为自己造访而把日本国旗挂在勃兰登堡门上,令他感慨不已。
  蒙古是丈夫憧憬的地方,丈夫告诉我,我们访问蒙古时正是这个干旱的国家多雨的季节。我们的飞机着陆时,已近黄昏。我向天空一望,呀,在一望无际的蒙古原野上空,有一条硕大的彩虹,而且彩虹上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彩虹。丈夫说:"像这般美好的景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不给大家添麻烦
  
  5月13日,丈夫的血压开始下降。虽然下降得很慢,但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地下降。这时脉搏跳动仍然正常。孩子们打趣地说:"这脉搏就和爸爸的性格一样,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我们心里都明白,蜡烛之焰正趋向熄灭。5月14日下午4时7分,他的心脏不慌不忙地停止了跳动,享年62岁。26岁投身政界,62岁因生命结束离开政坛,这也算是一种配合吧。给亡夫穿衣服的时候,护士问我:"他穿什么衣服好呢?"我说:"请给他穿上他本人最喜欢的有家徽的深蓝色和式绸子礼服。"亡夫出生于群马县一个制丝厂主的家庭,从小是用绸子包裹着长大的,所以他喜欢穿丝制衣服。
  亡夫的父亲小渊光平先生,早年开了一家制丝厂,但其志向是当一名政治家。他每天通过收音机学习英语,坚持用英文写日记。因为既无地盘又无充足的资金,竞选时靠的是日夜奔走,制丝厂便交给妻子管理。他6次出马只有2次成功。那年3月,他最后一次竞选成功,三天后即患脑血栓住进顺天堂医院,走完了他的人生道路,被竞选搞得狼狈不堪的婆母松了一口气,说:"这一下可不要因为竞选而忙碌了。"光平先生去世时,夫君正在早稻田大学读文学硕士。大概为了继承父亲的遗愿,26岁的他立志从政,在群马地区竞选成功,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国会议员。
  今年以来,亡夫常常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嘱咐,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因为我们经常乘飞机出国,万一发生意外,这便是留给孩子们的遗嘱。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有什么预感。
  5月15日,亡夫去世的第二天,我打开他书房桌子上的抽屉,发现了一个字条:葬礼从简,劳动大家一次即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处在这样一个立场上,亡夫的家庭葬礼、国葬及党葬,都办得比较简朴。
  
  我给孩子们没有留下什么,只有一个"信"字
  
  在5月16日的家庭葬礼上,孩子们向爸爸致词说:"我们不会忘记,爸爸有时书写信字时对我们的教导。记得不久前,爸爸用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信字,并说,我以信为终生行为的准则,希望在我的葬礼上,你们用信字给我致词。想不到这一刻竟如此迅速地到来了,我们深感遗憾。"亡夫也不止一次地给我说:"我给孩子们没有留下什么,只有一个信字。"
  我们一共有3个孩子,两女一男。但早出晚归的父亲与子女难得见面。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给孩子们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所以他对孩子们表现出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大慈爱,从来没出有严厉地斥责过孩子。孩子们长大以后,他不断地给他们提出忠告,他给孩子们说的话,就写成字条,用夹子夹在冰箱上。他同孩子们见面很少,却从未间断过与孩子们的交流。
  孩子们当然也很爱他的爸爸。但他们谁也没有全部继承爸爸的特点,似乎各继承了三分之一。儿子刚继承了爸爸按部就班、严肃认真的性格,但对政治没有兴趣。他从小就喜欢飞机,现在在全日本航空公司干得很起劲。原来在大阪工作,3月31日刚调回东京,第二天他爸爸就病倒了。大女儿晓子继承了爸爸喜欢绘画的才能,现在是一个画家。只有小女儿优子继承了爸爸政治家的素质。亡夫曾说过:"日本出现撒切尔夫人那样的政治家的时代就会到来。"也许他把希望寄托在优子身上吧。可他也说过相反的话:"政治这件事,对女人一点儿也不合适。"但优子早有从政之意,这便是她辞去东京广播公司的职务,给爸爸当秘书并到英国留学的缘由。
  对于优子出马,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感到她过于年轻;另一方面也感到时代不同了,在日本女性时代已经来临,政界需要吹进清新、年轻的空气,却又寄希望于优子。因为这种矛盾的心情,当优子出发到群马县进行竞选时,我把她送到大门口,竟然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倒是她对我说:"妈妈,顽强!奋斗!"
  谢天谢地!在群马选民的支持下,优子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和他爸爸一样,26岁,成为日本最年轻的国会议员。
  (译自日本《文艺春秋》2000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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