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朵玫瑰总有一朵属于你|那朵玫瑰属于你

  在日本横滨的一条路上,左兵和加代一前一后地结伴回家,左兵高高瘦瘦的个子,晃晃悠悠地走,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加代虽然穿着学校的制服,却依然是微微地弓着背,像那个时代典型的日本少女,踩着小碎步。要过那道桥的时候,他会扶她一把,两人并肩走上十几步,然后下了桥,再一前一后地走。互相不说话,然而走得安然。
  市场附近的那条街的街角,有一株很高的八重樱。走到树下,他站一站,等她赶上来,二人客客气气地说:“再见。”然后他向右拐,进入一条青石巷,回家。她则继续往前走,二十几步远就是她家的米店。
  左兵的父亲郑孝仁是在中日两地经商的广东人,母亲由纪子是父亲在日本买下的外室。
  因为是个中国人,他没少受同学的欺侮,但是他不怕。他虽然瘦,然而受欺负时,也会发疯似的还击,渐渐地也有了名气。那一次,加代在校门口迎住他,说:“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一个人走僻静的路,有些怕,拜托了。”左兵一口就答应下来。
  每天清早,左兵走到巷口,就会看见加代在樱树下等着,见了他,微微一笑,弯一弯腰,就跟在他的后面走。日久成了习惯,左兵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加代穿木屐,噼噼啪啪在身后走着,很有韵律。雨大了,加代还会半踮着脚,在侧后方举着伞,给他遮一下。左兵喜欢她半羞半喜的样子。
  那一年的圣诞节,学校组织晚祷,允许大家穿校服以外的正式服装。左兵一出巷子,眼前一亮:樱树下的加代穿了一件白底织淡淡樱花的和服,红底织银的襁褓,还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左兵第一次意识到加代有多美,不知怎的就心慌意乱起来,有一种马上逃掉的冲动。
  1936年底,大批华人开始返国。在拥向码头的人潮中,左兵紧随着父亲的管家,觉得自己是一滴水。船快开的时候,加代突然呜呜咽咽地出现在舱门前。她“扑通”一声跪在左兵面前,只会说一句话:“可是,郑君,我喜欢你啊……”一时间,左兵的心中一片茫然,好像雨中加代的木屐一下子踏在了脑子里,每一下都无限悲凄地重复着:“可是,郑君,我喜欢你啊……”
  一直到多年以后,左兵才意识到加代说出这句话要有何等的勇气。
  然后便是49个年头。左兵在中国和同时代的人们经历着差不多的悲欢,磕磕绊绊却也没什么值得抱怨。他的记忆中偶尔会出现一种声音,但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他老了。
  1985年,他因一些产权问题回了一次日本。中学时代的老同学去饭店看他,走时留给他一张加代的名片。于是他明白了萦回在脑际的原来是加代的声音。他拨了加代的电话,凭着一种冲动,这冲动已经多年不见了。
  没有惊叫、眼泪、叹息、懊悔和掩饰,平平淡淡,他约她出来喝茶,说:“我回来了,茶社见好么?”――好像他不过昨天才离开。她说:“好的,但不必喝茶了吧,我实在不愿毁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你在樱树下等我,我会从你身旁走过,请别认出我……”他答应了。他们――两个近古稀的老人,在电话中平静地相约:“再见,来生再相认,来生吧。”
  正是樱花凋落的季节,横滨一株古老的八重樱下,站着一位老人。他穿着租来的黑色结婚礼服,抱着一大束如血的玫瑰,49朵。距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已有49年。老人站在如雨飘落的樱花中。向每一个路过的老妇人分发他的红玫瑰,同时微笑着说“谢谢”。49朵。总有一朵是属于她的吧,不管她现在是消瘦还是富态,不管她现在是儿孙成行还是独自寂寞,不管她泪眼模糊还是笑意盈盈,此生此世,总会有一朵是属于她的吧。老人遵守约定,不去辨认,只是专心致志地分发着玫瑰。他知道她会从他身边走过。她会认出他。她会取走一朵迟到了半个世纪的花,而来生,他们会凭此相认,一定。
  
  (摘自《家庭周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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