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鸭】紫竹梅

  我小时侯身体羸弱,妈妈说:“堡子东边刮阵风,‘老疙瘩’在西边就咳嗽。”大约是十三岁的那年春天,妈妈从姨家拿回了两只呷呷叫的小鸭仔。经冬历夏,我眼见得它们在妈妈的精心饲养下,渐渐的褪掉了细绒绒的黄毛,长出了一身紫中间白的花羽,全家人管它们叫紫鸭。妈妈说 :“这下可好了,两只都是母鸭,‘老疙瘩’的抚养有了!”
  第二年,春归大地的时候,柳芽在枝头窥望,我家的紫鸭开始下蛋了。那天早晨,妈妈高兴地把我叫醒,说:“‘老疙瘩’快起来,看紫鸭给你送什么来了?”我没顾得上穿鞋,光脚跑到鸭窝前,只见窝内的玉米叶上,两枚淡绿晶莹的蛋足有我的拳头大,我伸手去拿,蛋温温的,光滑可手,而这时两只紫鸭扇着花翅膀,迎着刚冒红的日头,呱呱呱,连叫了几声。那叫声,粗犷洪亮,叫得我心头直跳,树上的柳芽乱晃。
  我把蛋交给妈妈看,妈说:“‘老疙瘩’,回被窝里趴着去,我不叫你别起来”――我和快的就进入了“回头觉”的香甜之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约一刻钟――也许更长,我被一股真实的香甜味搅醒:枕头旁,炕沿上,大青花瓷碗中,一碗白中见黄、玛瑙样的蛋花汤正冒着热气,上面还闪着一小滴一小滴亮晶晶的香油珠,那一刹那,初春清冷的小屋中,全都是蛋花汤的香味,妈妈脸上满是笑容,说:“喝吧,‘老疙瘩’从今儿个开始,妈天天给你吃扶养。”
  那天早上,我究竟是怎么喝光青花碗中的蛋花汤,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汤喝完后,我没有羹匙去刮碗底的残汤,而是用舌头把青花碗从沿儿到底儿全舔了一遍。
  从那天起,妈给了我一个新任务:每天放学后给紫鸭剜野菜。当时,我左手扌汇个绵条筐,右手拿把旧锅铲,光着脚跑遍了堡子四周的庄稼地。从苣荬菜刚刚露出紫色的小芽,一直剜到苣荬菜开出娇黄的小花。苣荬菜太少了,就剜蒲公英,鹅乐食,直到车前草。其实,不止我一个小孩子每天要剜菜,东西两院的小孩子也和我一样都要每天去剜菜,因为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的口粮越来越少,不得不用一些野菜来弥补。有时,几个小孩同时望见一簇野菜,那就会成为一场短距离赛跑。要是当天的菜剜少了,天黑时回家,就惴惴不安,一怕妈妈埋怨,二怕紫鸭拍着翅膀来迎我。
  紫鸭在我家前后三年,因此,后两年的初春柳芽在枝头窥望时,我都能天天早上喝上一碗香甜的蛋花汤。说也怪,这三年我的体格真的神奇般结实了,个头从全班前数第一名,站到了前数第十三名;冬天穿空心棉裤上课,也不打哆嗦了;小脸上开始有了很好看的红润。妈说:“‘老疙瘩’,紫鸭可是你的恩人哪。”
  第三年开春,我天天盼柳芽钻上枝头,好早一天喝那青花碗里的香甜蛋花汤。可是,盼到了柳芽跳上枝,却没按时迎来紫鸭窝里淡绿晶莹的蛋。相反,紫鸭越来越瘦,每当我们在屋里吃高粱面“糊涂粥”和糠饼子时,她俩就伸长了脖子往屋里钻。当时全堡子里的人都吃生产队定量配给的高粱面,每人每天三两,妈妈再也舍不得给紫鸭拌米糠了,因为米糠早已成了掺和地瓜秧粉、杨树叶和灰菜、马蛇菜的最好食粮了。而苣荬菜、鹅乐食更是餐桌上少见的美味。即便这样,消瘦的紫鸭当年春秋两季仍然下了一百多个蛋。
  那一阵子,我上课没心思,老是帮妈妈想尽了一切办法喂紫鸭,有时还偷偷的把碗里的稀面汤倒进鸭钵里。然而,最残酷的冬天来到了。那一年自然灾害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秋后不仅高粱、玉米大减产,就连地瓜、白菜、萝卜、倭瓜也少得可怜。堡子里的榆书皮早已扒光了,米糠也很难找到了。刚入冬,家里还有一些地瓜、土豆、倭瓜拌和高粱面打“糊涂”喝,到了九天,就剩下地瓜秧和玉米杆淀粉了,妈妈说:“不用再给紫鸭单拌食了,我们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吧。”
  就在这时,一场重感冒病倒了我,一连几天,我烧得天旋地转。妈妈看着昏昏沉沉的我,掉着眼泪说:“要是紫鸭能下几个蛋给‘老疙瘩’扶养扶养就好了。”可是,瘦骨伶仃的紫鸭还怎么下得了蛋呢?再说,数九寒天也不是紫鸭下蛋的季节。不知什么时候,沉睡中的我忽然又闻到了香味――一股刺鼻钻心的香味,像是猪大油和葱花爆锅的味道,我以为是梦,可是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且,就在枕头旁,炕沿上,实实在在摆着一个大青花碗,碗里不是白翡翠黄玛瑙,而是一碗散发着异香的肉块。我不知是病极了,还是饿极了,总而言之――谗极了,好象没等妈妈说什么,就狼吞虎咽起来。肉吃完后,还不知道是什么肉,说是猪肉吧,不像;牛肉、羊肉吧,我又没吃过,一句话――真香。
  当天夜里,我实实会会出了一身汗,接着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早上,我下炕了,虽然还有点头晕,可是不烧了。我照例走到鸭窝旁,企盼那里有两枚淡绿晶莹的蛋。然而,不仅没有蛋,连那对紫鸭也不见了,我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昨晚,我吃的是鸭肉。

  作者简介�蒋犟,营口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于营口市政协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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