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回家团团圆圆过大年，是每个人的愿望。尤其是除夕夜，放鞭炮，吃水饺，一家人团聚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和家人过过一个春节，每年的除夕夜都是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个一起过。看到别人的父亲都回家过年，我很是纳闷，就问母亲：“为什么我爸不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样回家过年呢?”母亲无奈地说：“因为你爸爸在济南开火车，他要开着火车把别人送回家过年，所以，他就回不来了。”那时，我脑海里就形成了一个印象：开火车就意味着不能回家过年。
父亲开了一辈子火车，直到退休，他也没有时间回老家跟我们一起过过一个春节。退休后，父亲回了老家，终于有时间和大家一起过春节了。但是，我毕业后又分到了机务段，也成了一名火车司机。非常无奈，我也没有时间回家过年了，我们这个家还是无法团聚。这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但是我还是非常喜欢这个职业，因为我可以把别人送回家过年，这也算是奉献吧，牺牲自己，让千千万万的人一家团聚。每当想到这些，我就很自豪。即便如此，除夕夜的孤单和冷清还是令我非常伤感。
1992年的除夕之夜，是我第一次在异地他乡度过的，也是我一生中感觉最孤独、寂寞的大年夜。随着年关的临近，母亲多次打电话询问我何时才能回家过年，嘱咐我要多添些衣服，多买点好吃的，好好照顾自己。根据乘务员交路图，我算出是年二十九从济南走，年三十晚上才回来，根本回不了家。可是，我从没有在外面过过年，我想念母亲，想念家人，更想念在老家过年的那份合家团圆的气氛和浓浓的亲情。年二十九的上午，住在单身宿舍的职工已开始返家，下午已没几个人了。随着楼道里越来越安静，我的心里也越来越难过，像有只猫爪子在我的胸口挠来挠去，一种落寞感孤独感渐渐袭上心头。
列车从济南开出后，我在车上很少说话。师傅见我不高兴，就说：“不能回家过年，心里不好受吧。”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仍然很沉重。师傅又说：“春节的时候，格外想家想亲人，这是很正常的。我刚开始干的时候，也这样，时间长了就好了。谁不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但是你既然选择这个职业，就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把它干好。火车司机，没有节假日。节日是别人的节日，春节是别人的春节!”“春节是别人的春节。”这句话振聋发聩，重重地敲打着我的心胸。是啊，火车司机，这个名字不只是意味着骄傲和荣誉，还意味着奉献和付出。我们用自己的劳动把远方的游子送回母亲的怀抱，换来成千上万个家庭的团聚和幸福快乐!这样想着，我的心里渐渐云开雾散，充满了阳光和自豪。
娶妻生子后，除了父母的牵挂，还有妻子和孩子的期盼。行外人说，火车司机是“离地三尺三，赛过活神仙”，话语中透出一种神秘感和羡慕感。行内人说，“好女不嫁乘务郎，一年半载守空房。精神疲惫归家来，抱回一堆脏衣裳。”折射出一份作为火车司机妻子的辛酸与无奈。去年年底，按照交路图计算，我正好年三十休大班，可以回老家过个团圆年，得知这个消息，妻子和女儿非常兴奋。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年迈的父母，他们听了以后也格外高兴。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说：“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可以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团圆年了。”我想象得出，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饭是何等的温馨和幸福。
就在过年的前几天，我退勤归来，看到队长满面愁容，就问他怎么了。他说，刘师傅的父亲今年刚刚去世，我想给他调一个在家过年的交路，可是问了几个人，交路都不合适。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一般家中刚刚失去了亲人或者父母有重病的机车乘务员，车队每到过年都特别关照，帮助他们把交路调一下，安排他们在家过春节，对亲人也是一种安慰。我心里明白，队长这是在试探我。我很犹豫，也很矛盾，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的交路正好在家过年，我跟刘师傅换换吧。”“太好了，那我替刘师傅谢谢你。”队长高兴地说。
回家的路上，我犯了愁，不知该如何向父母和妻子开口。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妻子看上去却很平静，她说：“不回来过就不回来过吧，这么多年我们早就习惯了。”从她的话里我听出了些许无奈，我感到很内疚。母亲知道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你可得过完年早点回来呀!”
年三十的下午，我送妻子和女儿上了回老家的汽车，就到单位出勤去了。我驾驶着机车在千里铁道线上奔驰着，大地一片雪白，偶尔有几只出来觅食的兔子飞奔过铁路线，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成群的麻雀肆无忌惮地站在钢轨上，直到火车临近才“轰”的一声四散飞去。在线路旁边散落的村庄里，顽皮的孩童已穿上新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放着小鞭炮。家家炊烟袅袅，或许都在忙着准备年货吧。我尽量集中精力加强前方�望，盯着线路上的情况和信号显示的变化。列车到达淄博车站，周围已是万家灯火，下车的旅客急匆匆地走向出站口，一位旅客提着大包小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热情地对我说：“三十晚上还得上班，辛苦了!”我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半夜时分，一直阴沉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零星雪花，就像一个个洁白无瑕的天使，跳着优美的舞姿从天空翩然而至。列车高速运行带起的风，把地上的积雪席卷而起，与空中飞扬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美丽的漩涡。透过车窗向外看去，远山、近树、村落、房屋，在白雪的掩映之下，俨然一幅优美的风景画，十分壮观。
到达公寓刚放下包，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爸爸，你快回来吧，咱一块吃年夜饭，我等着你。”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一家人团聚的情景和热闹的场面。因为明天一早我还要出乘，所以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抓紧时间上床休息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终于在大年夜赶回了家。父母妻女围绕在我的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用丰盛的晚餐。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我点燃了全村第一挂鞭炮，随后各家各户院内电光火闪，青烟缭绕，“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