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费了一根火柴(外一篇) 一根火柴

  那个冬天的正午,我已记不起来天空是晴朗,还是灰蒙蒙的了。吃过午饭,在这个美丽城市作短期业务培训的我,走进了书店。我对书店有种特殊的感情,只要是书店,都要进去逛逛。那天,我走进了这个城市最大的书店。我用目光扫描着一本本书,像看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人。最后,我选了几本书,付了款,拿着单子取书时,看见了她。
  我现在记不起来的还有那天她穿着什么衣服了。当我把单子拿给她,她在书后盖了章递给我时,看着我笑了下。我一下惊呆了:她的微笑是那样美丽!在那之前,我似乎没有发现一个女孩笑起来是这么好看。我觉得一个心灵不美的人,是不会有那样的微笑的。你看,还有酒窝呐!
  走出书店后,我眼前总浮现出她的笑容。她留着短发,鹅蛋脸,鼻子乖巧,像用手工做上去似的。微微一笑,露出珍珠一样的白牙,有点日本早期影星山口百惠的味道。
  那天起,我每天中午都泡在书店。我没有钱买很多的书,就买画报――便宜得只要几角钱的画报。一天一张。每次我从她的手中接过画报,我都能看到她的微笑。连续买了十来张画报后,我装作翻书,悄悄看了她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无声地连接在一起了,我心里的一盏灯亮了,我震颤了一下。
  离书店不远有个电影院,我急忙跑去买了两张电影票。我又买了一张画报,递单子时,把电影票一并递了过去。她发现不对劲,用手轻轻一搓,搓出单子下的那张电影票。她没说什么,同单子一并放抽屉了。
  电影院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我早早就在座位上等候着。我寻思着她是否会来。也许她不会来。如果是这样,也没什么,本来人家就不认识你嘛。而且这种可能性还挺大。也许她会来。万一来了你说什么呢?我有点紧张起来。周围的人在陆续入座,有时我还不得不站起来,让他们从面前挤过去。我旁边的位子还空着。我想她不来也好,来了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电影就要放映了,我觉得她已不可能来了的时候,旁边一个声音在问:这里是某排某座吗?我借着微光,看见是她,还领着个女同伴。我急忙站起来说是。可是,她没有入座,问了这声就走了。我以为她会很快回来。然而,正式放映的时候,没有来;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没有来;放映完毕,银幕上出现“再见”,电影院里的灯亮了,人们都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来。我莫名其妙。十多年后的现在也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天,我又去书店。这次带了封信。我给她写了封信。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直接就以“你好”开头。那天她不在平日上班的柜台,在另一个地方。我把信放在她前面的桌上,说这是给你的信,就去看书了。看了一会儿书,我准备去上课。临走的时候,看了下刚才放信的地方,那封信还孤零零地放在原处。我脸有些发热,急忙奔过去,捡起信塞进裤兜里。一个店员以为我拿了什么,盘问起我来。我一气,嗓门就高了:“什么东西?我写给她的信!想看看吗?”说话时我还指了指她。店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不吭气了。
  十多天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回去前我把一项打听她名字的任务,交给在这个城市工作的一位朋友。为了准确无误,我还领朋友去书店看了她。朋友是近视眼,他让我站在远处,他摘下眼镜,夸张地哈了几口气,擦净后戴上,猫腰走到她的柜台前,盯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有点不知所措。他慢条斯理对我说,除了个子,其他的看上去马马虎虎,配我嘛,差一点,配你嘛,则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知良心如何。我说良心肯定好,看她笑的时候那样美丽,坏良心的人是笑不出来的。他说,你真是幼稚,不过,交给我的任务保证完成。
  朋友说话算话,我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在电话中不但告诉我她的姓名、年龄,就连她毕业的学校、专业、家庭状况都搞得一清二楚。我说不要了解那么多,只要知道名字就行了。他又教育了我一顿:“我的兄弟!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又不是和一个微笑,一个名字过日子啊,你是和一个人过日子,长点知识吧,多了解没有坏处的。”
  知道了她的名字后,我随便写了几句话,说明这封信是那次我放在她桌上的那封信,现在原件寄给她,希望她看看。那个年代就是这样,没有手机,没有“伊妹儿”,只有写信。
  焦急的等待中,我等来了一闷棍。她在回信中说,她不曾记得对我微笑,不记得我这个人,更不知道什么电影票,在她的生命中绝对不会发生一见钟情的事。
  看了她的回信,我哑然了,全然说无,是我在做梦吗?为什么天使会说出魔鬼的话?我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我简短地回了封信,信末附了首诗:
  
   也许,那封信
   连同我的纯真
   早已化为一缕轻烟
   淡淡地飘去……
   如果那是真的
   那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我
   轻易地让你
   破费了一根火柴
  
  我不知道她看了这首诗是什么感觉。我写这首诗的时候,有点伤痛。我猜想着她看了信后,从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一划,火光一闪燃起来。她的左手拿着信,右手燃着的火柴一点,信就快速燃烧着,还差一点烫伤了手。不一会儿,没烧完的一点纸同黑色的灰烬就落在地上。
  是不是我猜想的一样呢?我想应该是的,我从她回信的语气里就体味到是这样的。写出这首有点自嘲意味的诗后,多少减轻了我一点胸闷。我对自己说,为爱而受到打击是活该的!真的活该!
  那以后我从江东偶尔到这个城市,从书店旁经过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微笑的她;而想到她的回信,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到镜中随岁月变化着的自己,我不想走进那个书店,一些曾貌若天仙的人,几年不见已惨不忍睹,我怕她也会如此。那多少会让我叹息一声,哀伤青春之匆匆!
  然而,有些事你越怕越会发生。那个书店在重新修建那年,我在一个窄小的门市里见到了她。她穿着灰色的女式西装,戴着袖套,又是拿书,又是找零钱,旁边站着个约摸五岁左右脏兮兮的孩子。孩子在哭。一张小桌上放着一大碗米线。忙了一阵,她把孩子哄乖了,给他擦了下鼻涕,然后夹米线喂他,自己也在吃。她的脸不再是红扑扑的了,也看不到她的微笑了。她可能没有认出我来,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认识”的问题,看到我时的一脸漠然,记忆里关于我的事似乎都是空白。
  我在门市里找了几本书,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我希望她把书递给我时,能对我笑一下。可惜没有,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对她的孩子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惊奇地看到刚才还哭着的那张脸,有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突然发现,多年前那个正午,她曾经的微笑,纯真地写在孩子脸上了。那一刻,对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我忽然有了种父亲般的爱怜。
  
  在宁蒗宁海民族中学的日子
  
  同学卢堡生打来电话,说今年是母校――宁蒗宁海民族中学建校25周年,我是母校的骄子之一,他们为校庆正在制作一个专题片,请我接受一下采访,讲几句话。我的这位同学,现在是母校的校长。我推托说出差,婉言谢绝了。我之所以推托,是因为宁蒗宁海民族中学在短短的25年时间里,培养了许多的优秀人才。他们中不乏大学教授、物理学博士,还有其他各类精英人物。我虽然业余写诗,最终落得个“诗人”美誉,挂着个“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的号,自己也不觉得可代表什么“优秀”,讲什么话。我以为这件事这样搪塞一下就算过去了。没料到一个多月后,又接到胡副校长打来的电话,问我出差是否归来,说他们还在等我,其他该采访的都采访完毕,只差我了。我一时语塞,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得说好。我说好并不意味着自己对自己的认可,而是怕他们误解,认为我是不是在摆什么架子。其实,正常人都不会摆什么架子的。哪个人是不得了的呢?没有。只有被骟了的猪,有时不心甘,还觉得自己了不得,摆一点架子,仅此,还讨得我们说它“架子猪”。
  答应了采访,我寻思着面对镜头,该讲点什么。这时,在宁蒗宁海民族中学的日子,像暖阳下的雪,悄悄融化开来……
  我是1983年9月走进这所学校的。是这个学校招录的第三届高中生。我们这个班因为有诗人曹翔这样又抽烟又喝酒又谈恋爱的调皮同学,而成为名声不是很好的班级,班主任也换了两个。有的老师甚至说,高三班啥时毕业,我的头啥时就不疼了。其实,我们班的同学,大多数还是遵守纪律,认真学习的。我是我们班的语文科代表,收语文作业交给老师,作业改下来了,又发给同学。平时大多数时间,我都在阅览室里。学校图书室的很多书我都看过。我还从肖树生老师那里借了《诗的技巧》这样的书看。那时,我已开始投稿,虽然没有变成铅字,却基本能变成粉笔字出现在我们班的黑板报上。记忆里,除了老师们孜孜不倦地教我们书,苦口婆心地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外,我感受最深的是饿和冷。
  有句话叫做“饱汉不知饿汉饥”。确实,没有饿过的人是体味不出饿的滋味的。那时候,我们都在长身体,而且是往上长的时候,不像现在,尽往两边长。我有个同学,在打赌的时候,能够吃下14个馒头。我自己也很想试试,但到毕业也没有找到机会。不过吃下8个肯定没有问题。可是,我们一般只能早餐吃一个馒头,午餐两个,我们中的大多数同学都没有钱吃更多的馒头。由此可见需要和可能的差距,不难想像眼冒的金星里也有馒头样的我们是多么饥饿。通常,吃馒头的时候,我们是一小点一小点掰着吃的,我们不敢捏,一捏成条状,就只有两嘴了。两个馒头下肚,一点感觉也没有,吃了也跟没吃一样,我们就拼命地喝汤,用汤来填充还饿着的肚子。从馒头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天早上,我在前排的书桌里找擦桌布,手一摸进去,有个东西碰在手上。我好好地摸了一下,原来是个还在冒着热气的馒头!那以后,我发现一个女同学,每天早上都会悄悄地给我们班这位脸上不时冒出几颗青春痘的大个子书桌里塞一个馒头。而我,有事无事会把手伸进去摸一下。我多么希望我的书桌里也能碰到个热呼呼的东西,可是,三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一次,我见女同学又把馒头放进去了,我差点把它拿来吃了。可是,我还是忍住了,最后不很阳光地捏了它一下。我看见大个子来了后,悄悄把馒头吃了,嗝也没打一个……
  说到冷,小凉山的冬天是很冷的。虽然学校给每个人发了件衣服,我们的衣服还是很单薄。建在高坡上的学校还没有围墙,附近村子的牲畜大模大样地从我们的操场上走过。风从四面八方尖刀般地剔着我们骨头上的肉。很多人的耳朵、脚都生冻疮了,一热就出奇地痒。有一次,我冷得受不了,就在沟边拣了些干柴,烧火烤。我把自己冻僵了的脚从鞋子里抽出来烤,半天没有反应,脚是木的。等脚有了点暖意,脚底板有点庠的时候,我用手一抓,才发现袜子底部整块都被烤糊了,变成了一把灰……
  从我毕业到现在,套用一句诗,叫做“弹指一挥间,二十年过去”!现在,宁蒗宁海民族中学无论是校园的建设、办学的规模、师生各方面条件,都不能与我们那时候同日而语了。我们那时候,除了少数像曹翔、大个子等,既能吃到女同学送的馒头,还能抽到初中部女生送的烟,偶尔还去约会,有滋有味地毕业外,大部分是像我一样艰辛地过来的。曹翔没能考取大学,不过,后来成为诗人,写出“小鸟,背着天空飞翔”这样让我也吃了一惊的诗句。而我,因填报志愿原因,最终去读了一所粮食学校,招致曹翔奚落,说是为了馒头去读那个学校的。对此,我一笑了之。我不同他计较。很多该计较的事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计较了,还计较这样的事干嘛呢?都过去了,也不想再去回味了。这次,如果不是接受采访,我也不愿想起那些冷和饿。可是,在我真正面对镜头时,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说:我是宁蒗宁海民族中学高三班的学生,1983年至1986年,我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 ……
  没办法,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我也未能免俗;好在我还能用文字净化自己的心灵,拯救自己的灵魂。
  
  责任编辑 杨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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