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还差两分钟就要开了，我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地跳进了车厢。休假开始两天之后，我突然决定去西安旅行。 由于是临时决定，我没有车票，上车后，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了一节看上去最松散的车厢，又信步在一个座位边停了下来，随手放上行李，心里一阵轻松。
火车不一会儿就开动了，八月的田原，山川碧色如洗。有人陆续地起身了，洗脸，抽烟，车厢变得热闹起来。
我站着的通道并不算狭窄，每当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都侧过身子让出路来。渐渐地，女人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前排坐着的男人总在斜着身子深深地看我，仿佛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几次感他目光的凝视，不由得浑身不自在。
隐约地感到这个人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世界上长得相似的脸太多了，我无心细究，但他仍不断地看着我，我不禁有点恼火。
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我感到有些倦了，开始留意那些起身的人，瞅着空便到突出的位置上坐一下。
一个妇女起身了，我坐了过去，正在那个男人的侧面，他便毫不回避地直视着我。我坐过很多次火车，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与无聊的人，但还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人。
当那个妇女返回时，他便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暗示，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时间过了很久，我都坐得有点不安了。这时快到下一站了，邻座的女人收拾行李离开了，那个男人才慢悠悠地从抽烟的窗口转回来，径直坐进了里面。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并排各自坐着，他看着窗外，我看着书，没有一丝沟通的欲望。卖小吃的车推来时，我要了袋牛肉干，可怎么也撕不开，那个男人看看我，若有所思。
我开始有点纳闷了，我不打算开口跟他讲话，只是那束目光犹如一道难以拂去的蛛丝悬挂于眼前，扰得我无法安静下来――那似曾相识、若有所思的目光?究竟是谁呢?我有一点慌乱地把脸埋下，佯装看书，却使劲调动着所有的脑细胞在不停地回忆：这张脸在哪里见过?这么熟!这么熟!他是谁?
突然，我恍如被一个来自天外的声音告知了一般，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男人是谁……竟然是他――一个我以为早已从我世界里消失的人，一个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分离十年后如此巧合相逢的人――我的初恋男友。
那是一个十八岁的浪漫错误，是一场青春无知导致的伤害……而这一切，我早以为烟消云散了，如今的我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了，谁能想到会在而立之年邂逅初恋男友呢?
世界有时太大，有时又太小，在同一节车厢里，坐着的是两个发誓永不再相见的曾经的恋人，而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巧合吗?
为什么我正巧会在今天下午，又正好上了这一节车厢而又神使鬼差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呢?除了命运，无从解释。这些冥冥中的东西不由让我命运以及曾经往后的许许多多。
关于火车，关于旅途，我们俩曾经的回忆太多了。那时我特别爱玩，他便老陪着我出远门。那时我们还坐不起卧铺，每次在火车上都日夜不眠地守候着我，只为了让我安安心心地睡。记得我每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总是看见他在身旁痴痴地看着我，仿佛柯护最心爱的宝物一般。
可我心思深知，他爱我是多于爱他的，所以我们有了大多的争吵与折磨――过多的爱对我来说成了累赘，而我的逃避对他来说成了伤害。于是，分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他苦苦挽留后，我还是执意要走，他便由爱转恨，指责是我欺骗了他……
往事不堪回首，爱的伤害是双刃的，我并不想去争论谁是谁非了，但此刻往事如烟雨你漫，每一个记忆的角落都被伤感淋湿……我的内心不禁柔肠百转，而我也知道，在那个对青春充满好奇的年龄里，我是在不知爱为何物的时候就走进了那样轰轰烈烈的恋爱，我承认我的确有些轻率……当他的爱如火一般热热地为我燃烧起来时，我有点不知所措，恍惚地想尝试这一份爱的滋味，就像是一个小女孩经不起一块巧克力圣代的甜蜜诱惑。
是的，我甚至已忘了他的长相，可见我并不曾爱过他，至少没有投入地爱过……想到这里，我不禁对他有点愧意。
快到站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了，毕竟我们不是陌路啊!于是我鼓起勇气，扭过头朝他笑了一笑。
就在与他的眼睛相逢的那一个瞬间，我的笑窗口却凝结在嘴角。我吃惊地发现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泪水江满溢了，他仍然那样地凝望着我，有点伤感。
……刚才我所细细想过的那些情节，他一定比我想得更多，更细，更痛苦，更刻骨铭心吧。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十年前的那些伤害在这一瞬音都烟消云散了，刚才我还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大度很宽容，可此刻却发现了自己的肤浅。我的宽容只是来源于我的忘却，他当年是在百分之一百地付出了，而我呢，几乎是有点轻描淡写。
所以十年了，他在相逢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我，而我甚至已记忆了长的长相。同一段往事，我早已释怀，甚至还会对他微笑，而他至今都还伤痛不已。
我突然真正地悔过了无知年少的日子里那一切所作所为，包括那些我曾经刻意制造出的故事与调皮，还有甜蜜与烦恼，因为那些情节，在他的真情面前显得是那么轻浮。
愧疚如潮涌至，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座位上，休假的心情已经无影无踪了。十年前一段戛然而止的恋情在今天才让我开始反省与内疚，让我明白在情感的天平上，爱的分量是多么微妙而精确，根本不能随意去试探和蒙蔽。我也才忽然相信，对于某一种男人而言，一旦付出了真爱，那种伤痛是一辈子难以释怀的。而当年，其实是我并不懂他。
(摘自《幸福》200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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