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瑞士乡村


  喜欢苏雪林女士散文《绿天》开头的那段话:“我想寻觅一个水木清华的地方,建筑一所屋子,不与俗人接见,在那里,你是夏娃,我便是亚当。”
  和她一样,我的性情也是有些孤僻的,不爱热闹,不喜交际,因此,像他们这样的遁世之念从小到大在心头无数次地闪现。隐居的想法从小学便已酝酿。后来受武侠剧的影响,总幻想着将来要在山中结庐隐居,然而因学业日渐繁重,我不得不直面现实,暂时搁置了儿时的隐居计划。
  年岁渐长,人生的各样烦恼接踵而至,愈加渴望那洗净铅华的清新自然,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野生活。
  大学毕业后,我随P移居瑞士,在这里过起了梦寐已久的乡村隐居生活。
  我们居住在以田园风光闻名的Emmental地区,一个叫作Oberburg的村庄,此处人烟稀少,风光恬静幽美,充满浓厚的乡土气息,一如陶渊明所写的那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瑞士的生活相比国内,节奏慢很多,简单却有规律。每天清晨吃完早餐后,P出门上班,我则独自上山游玩。我因自幼罹患慢支,犯病时苦不堪言,因而希望练习气功来根治此病。气功对练习场地要求较高,需要空气清新、周围安静,因此山腰中的农场甬道成为我的首选,从我家步行至此不过十分钟,四周全是绿油油的大片草地和幽静深远的松树林,甚得我心。
  上山途中总会碰到热情的瑞士当地人,主动和我攀谈,他们会问我从哪里来,喜不喜欢瑞士等问题。起初与我交流最多的是个身体壮硕、声音洪亮的农夫,这片牧场归他所有。他祖父自一战后定居于此,以牧牛种地为生,一直传承到他。他指着不远处那座惹人注目的大木屋,自豪地告诉我那是他的家,已有百年历史,表示随时欢迎我前去参观或喝茶。他妻子常在山中遛狗,是位退休护士,如今在家相夫教子。他们共三个儿子,只有小儿子愿意跟在父母身边务农,经常开着大拖拉机在甬道上运送稻草或是干些播种、牵牛的工作。
  渐渐我发现两旁的草地用来轮番耕种,它们在一年中不同时节扮演着不同角色。有时农场全是草地,用来牧牛;有时种上玉米或小麦,秋天到了准时收割;冬天大雪纷飞,则让土地荒芜休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他们会在草地上施肥,臭味熏天,我被迫转移根据地,再步行五十分钟到山顶练功。
  站在山顶,山下美景尽收眼底,于此处练功大有超然世外,飘飘欲仙之感。日复一日,山腰上的老牛竟成了我最忠实的观众,它们经常突然伫立,排列整齐地望向山顶练功的“怪女人”,因我所练气功用鼻子喷气总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时群牛不约而同朝我怒吼,好似要跟我比试一般。练功间歇,我也会旁观牛群动向,发现它们大多时候安静吃草,偶尔也会彼此打架斗殴,倒也十分有趣。有时一两只胆大的母牛会走近,它们额前留着齐留海,用孩子般天真无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这神态令我忍俊不禁。
  山上还住着狐狸、蛇、松鼠和梅花鹿等野生动物,不过它们总藏在密林深处。当地农夫告诉我,有时会有狐狸溜进牧场叼走小羊羔。梅花鹿生性害羞,偶尔会在田野中闪现,不过只一瞬间便消失在大森林中。
  一天,我练功下山,有幸望见远处的母鹿带着小鹿在草地上悠闲散步,毫无防备与警惕。
  在山顶,我和一位白胡子老爺爷成了忘年交。他每日八点手持登山棍在山中远足。他已九十高龄,瞧这飒爽英姿,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告诉我他是个农夫,过去几十年照顾卧床不起的妻子,妻子去世后他一直独居,由每天住在附近的女儿来帮忙做饭。他问我从哪儿来,我回答:China,他却一脸茫然,不知China为何地。我暗自腹诽或许老爷子久居深山,对外界事物和现代文明充耳不闻。出乎我的意料,有一次我看他一人从山顶开着小汽车顺着公路奔驰下山。后来他告诉我那次是去山下的老人餐馆跳舞。
  和所有老人一样,他也会有关节痛的毛病,我好心带给他一小瓶中药膏,他却机警地看着我,说回去试一试,假如好的话再付钱。我连忙解释这是免费的,只希望能帮到他。后来,老爷爷待我如孙女般亲切,常指着山中的花花草草告诉我它们的用途和功效。
  我和村上的人越来越熟,听人说瑞士人很保守,不太主动与外人交际,然而我的经验恰好相反,他们对我却是相当热情,不止一家请过我去他们家喝茶,让我很有宾至如归之感。
  有位七十岁老太太S对我极其关注。她听说我在练气功,立刻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有一天干脆跟着我一起练,她成了我在瑞士的第一位气功学生。见她好学,我也教得认真,而她似乎知恩必报,每次见面都非常殷勤地教我德语,邀请我们去她家吃瑞士菜。知道我怕冷,她还亲手为我织了毛袜子,偶尔也送我一些自己烘焙的小饼干品尝。我的孩子出生后,她又为孩子亲手织了小鞋子和小毛衣外套,美丽而精致,让我很感动。
  她有着瑞士女人的典型特质:做事干练认真;整洁干净;重视生活品质,只喜欢有机产品。我们礼尚往来,有一次我送她自己亲手做的固元膏,她空瓶返还,我以为她全部吃掉,正欣慰之时,她老实告诉我因不熟悉里面的成分,她不敢吃,所以全部倒掉了。我也不以为意,从此不再送她食品,只送些卡片或包包。渐渐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去年,七十多的她和老公离婚,她一见我就埋头啜泣:“我的生活完蛋了,完蛋了。”看着朋友心碎的样子,不免心生恻然,突然意识到瑞士人的生活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完美无缺。
  上午的时光通常是在山上度过,藉受阳光的恩泽。中午和P共进午餐,随后他照例去上班,我则小憩片刻,然后做家务或翻译。时间充裕的话,我也会出门,多去河边散步,一个人玩水,玩石头,感受大自然的美妙。到了傍晚,我们会伴着余晖携手外出散步,通常去教堂那边的墓地。瑞士的墓地修葺得精巧别致,随时花团锦簇。每至于此,我总会念起托马斯·格雷的那首《墓园挽歌》,不由感叹时光易逝,生死无常,还是珍惜生命,幸福当下最好。
  在瑞士的前两年,乡村生活宁静而恬淡,好似一湾清泉静静地流淌。直到第三年我怀孕了,无法继续练功,但每天除了操持家务和翻译看书外,我仍会去山腰的牧场散步,有时坐在松树下,望着云卷云舒,任暖暖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嘴角自然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发自肺腑地感觉活着真美好。
  国内的亲朋好友很关心我,总担忧我一个人背井离乡,难免有思乡之苦。他们总觉得没有手机,没有工作,没有应酬,没有社交圈,这样的生活该多无聊和苦闷啊。
  然而我想,自己这些年的瑞士乡村生活,用王维的诗作结,或许最能回答亲友的疑虑吧: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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