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旅游者研究之“山人”解析] 晚明柯 山梦

  [摘要]晚明的山人群体,是在晚明旅游大潮中出现的新社会团体,他们既要具备一定的文字能力,又要有广泛的旅游实践,通过传播旅游文化,获得权贵的认可,以谋得衣食之资。这一新群体的出现,既是晚明群游风尚的需要,又是群游队伍的重要组成。山人阶层的存在,极大地丰富了晚明旅游的内容,为旅游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其游走权门的团体特征,亦使之获致了较差的社会风评。
  [关键词]晚明旅游者;山人;解析
  [中图分类号]B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11X(2012)02-0096-05
  旅游本身是一种具有社会交往功能的活动方式,汉语中“交游”一词,就很好地揭示了旅游的这种社会属性。晚明是中国古代旅游活动最为繁盛的时期,晚明时期的旅游多是一种群体的行为,笔者在《晚明旅游地理研究1567-1644》一书中,曾用大量的资料提示了团体出游的群游方式。在晚明旅游人流中,除去官僚士绅、城市居民及部分乡村居民外,山人是以旅游为生存手段的职业旅游者,尤为值得重视。近来屡有对晚明山人的研究文章,但从旅游角度研究者不多。本文通过对大量晚明游记的检索,从第一手资料出发,对晚明山人群体的出现、生存途径、职业技能及社会评价作一探索,以见晚明社会之风气与旅游之发展。
  一、群游风尚与山人游历
  晚明旅游风尚的形成,使许多人将旅游视为标识自己社会身份的一种手段,也是调节人际关系、加强人际交往的一种工具。一方面,三五友人的啸山傲水,可以暂时脱离名利交织的现实世界,在自然的环境中获得感情的沟通;另一方面,面对云卷云舒、变幻莫测的山光水色,同游者之间机锋迭出的感受交流,既可缓解旅途的疲劳与寂寞,又可使人身心畅快,得到审美上的情感共鸣,袁宏道畅游江南,“前后与石篑(陶望龄)聚首三月余,无一日不游,无一游不乐,无一刻不谈,无一谈不畅。”(《伯修》)他甚至有如此极端的看法:“弟尝谓天下有大败兴事三,而破国亡家不与焉。山水朋友不相凑,一败兴也;朋友忙,相聚不及,二败兴也;游非其时,或花落山枯,三败兴也。”(《吴敦之》)因而晚明大凡有人出游,总会呼朋唤友地邀约游伴,共襄盛举。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旅游是一项审美性质尤为强烈的活动方式,志同道合而又能相互启发是很重要的,汪道昆所说“结客与俱,必皆莫逆”,谢肇涮所说“地非寻常,人皆同志”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山人薛冈游钓台,浩叹“惜舟中无一杯酒,一赏心友”,山人何白游武当山,“舒啸低徊不欲就枕,顾安得吾党二三胜流,举白相赏以答清贶,因吟康乐‘瞄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之句,为之怅惘”。经过有意识的选择而组成的晚明旅游小团队,既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孤身出游带来的种种不便,应对旅途中可能发生的种种不测事件,又能通过伙伴之间的切磋探讨,发抒性灵,获得精神与身体的愉悦,并切实加强互相之间的感情联系,故而有一定人数范围的群体旅游,成为晚明士绅旅游的主要方式,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那么,游侣主要是由什么人组成的呢?应该说,游侣的身份构成是相当多元的,既有上司与下属,又有亲属与乡里,有同年好友,有门生弟子,有僧人,有医者,另外还有一类重要的人群,就是山人,如吴子玉游齐山,同游者中就有“勾吴莫山人叔明”,王士性游永嘉江心寺,相陪者有何山人贞父。在一个出游人数相对较多的团体中,往往是各色人等俱备,黄汝亨游麻姑山,其游侣组成是:“同年袁沧孺、汤若士,南城门人黄元在公桃、陶西之仁庆,南城令葛君,门人吴世卿君章,门人戈阳汪孝廉秉卿,铅山费嗣宗,汪生汝极同二子”,这就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晚明游侣的基本构成。
  山人是晚明游侣中的重要角色。山人,虽则宋代时即有此称,但晚明时山人才真正发展起来。晚明山人的大量出现,始于嘉靖年间,明人沈德符指出:“不意数十年来出游无籍辈,以诗卷遍贽达官,亦谓之山人。始于嘉靖之初年,盛于今上之近岁”。钱谦益更是直指嘉隆之际的吴扩、谢榛等人,开晚明山人之端绪,他说:“其挟诗卷,携竿牍,遨游缙绅,如晚宋所谡山人者,嘉靖间自子充(吴扩)始,在北方则谢茂秦、郑若庸等。其后接迹如市人矣。”《明史》中也称“嘉、隆、万历间,布衣、山人以诗名者十数,俞允文、王叔承、沈明臣辈尤为世所称,然声华炬赫,裤登为最。”(《文苑四·王樨登列传》)自此之后,晚明山人多如过江之鲫,成为以旅游经历与诗歌文章游食于公卿之门的一类特殊人群。
  自山人出现之后,旅游就成为山人最常从事的一项活动,也由此积累了丰富的旅游经验。明人文集中有许多关于山人纵游南北的例子,仅列数例于下:
  筠阳有喻混初山人者,……问其足迹所涉历,则流吴漂越,南荆楚北幽燕,天下之名山福地,十收其七八,而问其所托幻栖真之最胜处,则日无如吾家乡之庐山。
  金华山人吴少君氏,先有集刻楠李,予尝闻王敬美评少君五言诗凄清幽宛,擅极工苦,足称长城。……少君性故奇僻,独好佳山水,家故饶赀,中岁妻子死,遂尽弃其产,更购古法书名画,携以游江湖间,搜抉珍怪,即凌断谷绝壑,以必致为快。尝逾天台石梁,采万岁藤,几犯虎豹,……游雁宕,乐其奇峻,绝粮,取啖芦菔四十日,犹不返。
  云山子者,余友周世勋之道号也。……乃去而为方外之游。家故近浔阳,一苇所如,首事庐岳,已历虎丘,次余杭,跨天台,观石梁,寻返齐鲁燕赵之墟,于洛嵩少,于秦终南、太华,于闽武夷,于粤罗浮,探奇揽胜,足迹所至半天下。始犹携一童子,荷杖自随,寻亦遣去,飘然若云鸿野鹤之孤征独迈,间值异人,与谈玄析理,至经月不去,或徒步走数百里,倏往倏来,若御风而行,泠然善也。……今世勋且别余而去,将渡洞庭,历湖南诸胜,税驾贵筑,而后旋武桃源,则神仙之窟宅也,朱陵紫盖,则录文金简之藏也。楚之南境,黔之北境,则药物之所自出也。”
  上述这些活生生的事例,仅是晚明山人旅游活动中的一小部分。晚明山人之所以能时常出游于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中,与他们所具有的特别职业能力密切相关。
  二、山人的职业技能与旅游贡献
  山人作为当时社会上一个特定的社会群体,其价值主要体现在诗文创作与旅游传播方面。其实要成为山人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具备一定的能够获取游食的基本技能。首先,晚明山人要会写作诗文,并要想方设法请当时名流给自己的诗文作品作序吹嘘,以博得声名。其次,山人要有较为丰富的旅游经验,广泛出游名山胜水,同时善于将旅游时所观察到的自然风光、人文景观与社会生活中的各种信息,化为自己的知识储存,在与名公巨卿清谈中,以口舌之利得到主人们的肯定。   明末人文地理学者王士性之所以认同山人何白,既因何白作诗贵于己出,也因何白懂得旅游。他说:“予尝南游雁荡,渡江心,历谢客、王右军旧游,为问前辈风流,犹有存不?客有以何山人对者。至则芒鞣布帽,神采遒上。予固已心异之,比谈诗而益爽然自失也。”“携山人于玉甑之巅,指海上三山,观出日处。山人则复翩然,有凌云之气”。所以会旅游成为山人之所以为山人的必备要素,正如田汝成在调笑“五岳山人”黄省曾时所说的那样:“子诚山人也!癖耽山水,不顾功名,可谓山兴;瘦骨轻躯,乘危涉险,不烦筇杖,上下如飞,可谓山足;目击清辉,便觉醉饱,饭才一溢,饮可旷旬,可谓山腹;谈说形胜,穷状奥妙,含腴咀隽,歌咏随之,若易牙调味,口欲流涎,可谓山舌;解意苍头,追随不倦,搜奇剔隐,以报主人,可谓山仆。备此五者,而谓之山人,不亦宜乎。”
  有关山人善游的材料非常多,如在当时享有盛名的王叔承,初名允光,以字行,后更名承文,晚年更名子幻,号昆仑山人,梦庐道人,吴江人。王叔承生当万历前期,约与屠隆、王士性同时。他早年弃举子业,一生纵游吴越、齐鲁、燕赵、闽楚间,足迹半天下,是当时著名的职业旅行家,著有《吴越游编》、《荔子编》、《楚游编》、《岳游编》等多种游记专集。王叔承声名远播,就连远在浙东的王士性也深深知悉,并让何白带话给王叔承,“君倘负笈游吴中,遇王生于虎丘洞庭之侧,其亦以予言语之。”勉励王叔承既要坚持“自成一家言”的创作风格,又不要游走逢迎于权宦之门,丧失山人应有的品格。
  晚明以创作诗歌、游山玩水为职业的山人群体的出现,对晚明旅游的发展是极有裨益的。山人们通过大量的旅游经历,获得了较为丰富的旅游经验,不仅使之有了在社会上生存下去的依仗,而且对晚明旅游的兴盛作出了贡献。其一,其游扬于王公巨卿之间的职业特征,使旅游的知识被广泛传播,加深了人们对各地风光、风情的了解,有利于开阔眼界;其二,山人利用自己的旅游专业知识,为想要出游的人们服务,扩大了旅游的人群;其三,有些山人致力于开发旅游资源,或将之整理成系统的文字资料,为旅游类型的丰富与旅游文化的积累作出了贡献;其四,有些山人为获得更大的声名,远走一般人不常去的地方游赏,成为一些新的旅游地的开路先锋。于下举数例以明之。
  董应举《谢洞记》载武夷山著名景观谢洞的开辟,就是山人的功劳:此洞本为“猿猱所宫。一种茶者迹之,以告山人谢智。智日是可施吾巧。乃蹑虚穷,竞召工开凿,高高下下,因势构设,为洞三,而最上一圆洞其规如月,牖明吐阴,景光吞射,广寒清虚,不在天上。”
  山人何白对鄂北山水多有发现之功,他在《竹山竹溪房县游记》一文中记载道:“其形胜为千佛岩、千人洞、白云压、东岳庙、灵泉寺、学堂古洞、观音阁、元和观,其险绝为黄茅山、岳州山、八道河、七十二渡,女儿压、阎王匾、曲尺山、石缠岭,其古迹为吕岩洞、殷家井、安期足迹、黄香故居、尹吉甫冢、庐陵王坟。至若万嶂韬霞,千峰亏目,溪涧映带,洞壑含砑,触目会心,类多可悦。不幸处于圈昧之乡,阙焉无考,吏兹土者不悲怆于山水讴吟之感,则绝闻于蓬藿跫然之音,即加标目,谁与相赏,是以往往鞠为灌莽,世竟无闻焉。”
  万历十四年(1586)福建参政王世懋出镇莆田,而莆田黄天全少时“弃缝掖,而从戚少保继光、汪司马道昆游”,有一定的名气,也是王世懋的旧交。“山人字全之,年且七十,能诗文,余旧知也”,王世懋“乃檄仙游令,延莆山人黄天全志鲤湖”,以政府财力,资助黄天全完成九鲤湖志。王世懋范任之后,即谋出游九鲤湖,先令黄天全回山准备游玩事宜,“度山人往可一月许”,二月六日,王世懋带着门生王湛踏上游程。到了地头,“为舁夫送至迎仙馆,馆即余宿处也。入门更衣,仙游令谒毕,次黄山人来,接以宾礼。”安顿好了之后,“遣吏谢令暨诸生,使君且与二客短衣游,毋相迫。余乃易衣起,羽士前为导,山人选竹为杖而从。山人故善谈而胜具不衰,又雅熟山中事,余倚为游。”走了一会,想选块风景佳绝之地饮酒休息,“山人已先谕诸候吏布席以待,至则三人鼎足就坐焉。”三人边饮边聊,边观望周围景色,一瀑悬泻,景色幽绝。“山人又盛言珠廉玉筋之胜,当倍瀑布,兴益勃不可遏,辄奋衣起,从此而下径益倾欹,以两人掖而行,几五百步而至,是为第三潦,称奇绝矣。”王世懋还想深入,但山路已绝,“山人日:往吾缒而下者数十丈,扪葛蹑履而行者几数里,乃得穷玉筋之胜……使君似不宜往。余与王生相视而嘻,既已无可奈何,乃就山人,选石箕踞,布席复饮。”次日“拉山人请舆俱东,山人告未饭,余复还馆以待。已,山人偕王生至,曰:从此而东,雷轰涤石梁可游也。余复易衣而行。”游程结束之后,方“与山人长揖而别”。王世懋这两日的游玩经历,均为黄天全主导,何处该游,何处不可游,何处可觞,均是黄天全一手安排,而王世懋也纳善如流。在旅游过程中,黄天全还不停地向王世懋一行介绍九鲤景色,故王世懋也才能在回去后写出这样一篇游记。也许是这一次的游程给王世懋的印象特别深刻,使他认识到黄天全对九鲤湖有着深入的了解,故他对其后任陈文烛还特别关照,“以志属山人”,另外声名满天下的汪伯玉也特地写信给陈文烛,“莆有山人黄天全,……公如修九鲤湖志幸属焉。”陈文烛忠实地遵行二人之嘱托,故今天在《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千顷堂书目》中均可看到黄天全所撰的《九鲤湖志》六卷。四库馆臣对该书的提要为“明黄天全撰。天全,莆田人,其书成于万历中。九鲤湖在福建仙游县。天全以旧志仅载游览之作,而遗山水,乃重为订,分为山水、建置、梦验、艺文四门。梦验者,以九鲤湖祠,乃闽人祈梦处也。”
  胡应麟在《王生四游草序》一文中记载了山人王象的事迹:胡应麟与王象相识在嘉靖末年,并“以千秋大业岛焉”,鼓励王象努力进取,还教他写诗。后来王象辞别,到南京拜访李维桢,从此一别三十年。万历二十五年(1597)夏,王象突然来访,问起他三十年来的踪迹,王象乃拿出自己的文集,回答道:“始象辞先生走秣陵,已遂由秣陵入燕,悲歌黄金故台,觅庆卿渐离不可得,则复南迈而之楚,浮洞庭,泛云梦,吊二妃九疑菜竹间,则复西折而之蜀,挽舟巫峡、瞿塘、白帝,蹑草屣三峨嵋,洋洋乎震旦第一观矣。则复益西南折而入滇,穷竟碧鸡金马,昆明点苍,声迹几达于缅甸富良,而后以吾兴尽,而返吾初服。大都五岳之胜,得于吾之杖者,亡虑十之九,九州岛之内得于吾之目者,亡虑十之六,六合之外得于吾之耳者,亡虑十之三。生平感遇忻戚,纷纠万端,一于吾诗歌发之。”因向胡应麟求序。胡应麟感慨道:“山人发轫海东,携一剑自南而北,复自北而南,至接壤南交西竺而后返,睹其人五尺恂恂,匪有乘蹁履风之术,而周历四表,若步武于宫中,此庸讵可以声音笑貌奠耶,……余别山人溪上且易世,即诗歌屣倍兹编,而足迹自燕吴齐鲁外,无能越一境,余固甚愧山人者,而胡以叙山人诗,以山人沾沾余言甚力也,姑援笔纪其岁月,且以征余之知山人,三十年犹旦暮云。”王象此游,不仅将明境内的西南之境踏遍,而且走出了国门,去到缅甸,并将其行游之作刻以颁世,使西南山水为更多的人所熟悉,为新兴旅游地的开发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晚明山人群体虽则大多数游走权门,但因山人多善诗书、懂旅游,也在客观上促成了旅游的发展。仔细解读上述数例,笔者在上面所提到的山人对旅游发展的四个促进作用均在其中。因而,以旅游为谋生手段的山人阶层的存在,可以说是晚明旅游的一大幸事。
  三、山人的来源及其社会风评
  山人,按常理理解,应该居于山中,但“晚近所称山人者,多大贾之余也。语称大隐则朝市,小隐则山林,今山人不山居,而借朝市以籍口焉。朝嵬冠而博绅,暮习咿唔,以备顾问,取人已吐之核而筛以为己能,此何为者也。”晚明山人其实是不能称为山人的,他们大多流连朝市,通过依傍官员,交通官府获得衣食,以文学词章获得名声,以旅游经验获得青睐。万历时期的著名山人王樨登为龙游童佩所撰墓志铭中说:童佩“后又去游燕都,燕都游士之薮,皆轻车重马,而事请谒,借面为东西交为人游扬,居间割钱马以自肥,又或假使者符乘,亦乘传掠笞邮卒,敛飧钱而饱其橐,归即辇其装累累市过之以耀里人,识者笑其乞墙之余也。”可以说山人是依附于士绅才得以存在,他们旅游也全是为了博取向士绅邀宠的资本。
  晚明山人的来源,其中自然有一些家世高华的人物,但大多来自下层知识分子,所以他们需要依靠达官名宦,以获得糊口之资。宋登春是隆万之际的布衣山人,据其供主徐学谟为其所作的个人小传中所说,宋登春个性强直,一生贫困,“宋氏故新河农家,其先尝累高赀。生少失父母,以亡赀省家益贫。然性嗜酒,家贫不能长得酒,则时时发愤。”最初的时候想做大侠,学习骑射,又略通小诗与绘事。但这些都不能换来买酒钱,故而继续“沈酣落魄,里中目为狂生。”三十多岁时,妻子儿女五人于一年间相继死去,宋登春就把破家托付给兄长,“囊书远游”。先后到过博陵、京师、渤海、兖州,登过峄山,看过秦皇帝遗碑,但就是没找到赏识的人。于是“还居长白山一萧寺,出囊中故所贮汉魏盛唐名家诗,闭关揣摩者三年,颇窥作者之户,遂大放厥,词赋于五言尤工。”宋登春感觉这下有了觅食的本钱,“又去而浮淮海,渡扬子江,登北固山,以望金陵钟山紫气,过云阳,匍伏延陵季子祠下,涉吴,访钱塘天竺灵隐诸辜,已复走徐青,归新河。数日又去,出居庸,循太行山而西,穷关陕泽潞诸边塞,…游太原,……已由栈道入西川,游我眉山,迦巫巴,下荆郢,将达于浔阳,返于黄迂云梦,而北走大梁,……自宛涉襄过京山”,在路上因其“所跨驴蹶于唐氏之淖,倾其囊中书曝之衢,唐氏异生所为,要与之饮食,欢相得也,遂主唐氏,一岁而行。唐氏为刻其诗,传荆郢间。”这下宋登春的名声开始传播开来,于是就转到江陵,得到荆州长官吴人徐学谟的赏识,为之授室授地,得以安生。后来“守坐废家居,生在江陵,念守憔悴,业欲从之游,而贫不能促装赍,乃诡为羽人装,手持一钵,裹败衲而行乞于途,自江陵茧步千里来海上。”回到江陵后,又为辽王座上客,辽王坐事废,宋登春又“逍遥七泽间”以求售,不断碰壁,穷因无以生,只得“遍谢其故所往来人,而斥二童子姑去,乃自童发为头陀,不知其所之。”万历初,徐学谟“复起为楚行省右丞,行部江陵”,知道了宋登春的情况,又把宋登春供养了起来。徐学谟休致回籍之后,宋登春无以为生,再至吴中,后买舟行于钱塘江,跃入江中而死。
  “考其游迹,几遍天下,囊中亡一钱自随”,像宋登春这样出身贫寒的山人,为数不少,即如当时有名的山人王叔承,其本传亦谓“少孤。治经生业,以好古谢去。贫,赘妇家,为妇翁所逐,不予一钱,乃携妇归奉母,贫益甚。”(《明史·王叔承传》)因而孤寒已极的山人,一旦能做点小诗,有了一点旅游经历之后,就迫切地想得到贵人的赏识,从而解决衣食之忧。而那些家境尚可的山人,在无法通过科举途径获得功名之后,也希望能以山人的身份扬名于公卿间,得到社会对其个人价值的认可。因而通过各种手段,交通公侯,游走权门,如王樨登,为大学士袁炜座上客,王祖嫡“予束发时即闻海内有邹山人,……丙辰冬始识山人于濂渠公坐间”。万历十五年(1587),浙中著名山人何白前去拜访王士性,为所作《汲古堂集》索序。王士性应允其请,并在序文中对晚明山人现象作了分析,批评当时山人游走朝市、诗作上尽拾他人余唾的丑恶情形,然后笔锋一转,“予起缙绅,阅海内士,惟松陵王叔承称神交,能自成一家言。永嘉何白最后起,其才情不减王生,少年厌举子业不事,而一意为古诗歌,非不能以一第显也。故此二山人者,乃世之介士也”,但像王叔承、何白这样的山人毕竟是少数。
  所以当时有人很不乐意自己被称作山人,因为山人与只有口舌之能、而无真才实学的权门座上客是同义词。薛冈有一封著名的书信《辞友人称山人书》,其中历数了山人的种种丑态:“山人之号,不著于古,古有其人,盛行于今,今鲜其实。不佞窃谓山人者,山中之人,非无位者之通称也。”但实际情形却是“若君侯视今日游客,动号山人,以为无位者之通称,而加不佞,益非不佞所愿当矣。有人于此,苟无其位,质有其文,游大人以成名,或呼处士,或日布衣,名副厥实,谁日不宜,何必假山人以为重。有志之士咸耻斯名。”接下来,薛冈罗列了山人的十种类型:“君侯独不闻今之为山人者耶?其说有十,请悉言之:身匪章缝,家起卑陋,难亲显贵,故盗美名,思溷衣冠,以徼盻睐一也;既盗美名,顿忘本相,未通章句,亦议风骚,诘其所学,茫无应声,二也;薄操一艺,集处嘉宾,月席花筵,旅进旅退,揖让坐作,居之不疑,三也;一闻好客,百计求交,耽耽贵人,以为奇货,甫擅交欢,反谤介绍,四也;察其喜怒,委曲迎合,得其意旨,婉转趋承,日事左右,以求誉言,五也;偶然邂逅,退即造门,怀刺遍投,惟日不足,执礼足恭,从阍人始,六也;年无老幼,刺总晚生,交无浅,深,称皆知己,沾沾向人,夸其道广,七也;既称山人,略无野致,轻衣肥马,广厦侈庖,驰骋国门,以明得意,八也;贪借厥宠,舌可舐癃(痈),稍拂我情,口常骂座,自取贵人,署门免见,九也;其最甚者,交好阳密,阴伺隐微,满腔机械,不可端倪,持人短长,快我齿颊,十也。今之山人,此其大略,人有此类,殃莫大焉,山有此人,辱莫甚焉。”薛冈总结了晚明山人的十大丑行,故“山人之名,道是美称,实成丑号”,因而薛冈坚辞此号,甚至威胁道“若君侯不谅,必欲慨施,不知称名之不善,甚于嵇生之不堪。书以绝交,请从此别。”
  薛冈虽然坚辞山人之称,但其行径却也与一般山人无异,故“君侯”才欲称之为山人。连本为山人者也不愿人家称之为山人,可见山人这一群体在当时社会上风评之差,与一般的帮闲、清客,并没有太多的差异。但不管怎么说,山人这一群体,虽因嗟来之食而弯腰,但其得以存在的本身,以及有不少人热衷于山人的现实,都说明山人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并能在社会生活中发挥一定的作用。
  总之,晚明山人群体的出现及其活动实践,对晚明旅游的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不少名门巨宦、社会精英,正是通过山人这一媒介,参与了旅游的活动,开阔了人生的视野,从而使旅游这一从来不为主流文化重视的活动,在当时的语境中获得了一席之地。当然,由于封建中国的官本位社会性质,山人群体只能依附于权贵阶层才能存在,成为晚明众多权门帮闲中的一类,这在某种意义上降低了山人阶层的社会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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