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读普鲁斯特|普鲁斯特与乌贼读后感

  时间: 2007.5.18   地点: 陈村寓所陈村:除了帮着做“文化中国”丛书,,那你现在还做什么事情呢?   周克希:我现在好象也是忙得不得了。
  陈村:还在做其他事情,关于普鲁斯特的?
  周克希:在译普鲁斯特的过程当中也插了其他东西。比如说把《基督山伯爵》翻译了很多。现在还是放在一边。
  陈村:都没有做完,《基督山伯爵》你不是做过半本吗?
  周克希:是做过半本,我就想再……
  陈村:就像统稿一样自己一个人翻译一遍?
  周克希:基本上还是没有来得及做,《基督山伯爵》写得还是很好的,就是说大部分文字还是很好的。不是像我们想象当中文字不到位不规范,其实它是既到位又规范。他讲故事当然很会讲的喽。
  陈村:看《基督山》是因为这个小说的情节性太强了。
  周克希:一般人也不会在乎它译的好坏。但是我再翻翻书有的时候会受不了,就像开头:爸爸,啊,啊,爸爸。比如说这个样子,两个啊,我觉得至少可以省略掉一个啊。
  陈村:原文里的?
  周克希:原文的确是‘Oh’‘Oh’这样子。不过你可能主张原文是这个样子就这个样子。
  陈村:不是的,以前就像傅雷翻译《约翰・克利斯托夫》里面常有一个“哦”。他用“哦”不用“啊”。“啊”好象情感色彩更强。
  周克希:但是“哦,哦”,两个“哦”也可以。一方面大仲马是写剧本出身的,因为写戏剧比较多,稍微有点舞台腔。另外一方面我觉得是不是,这个方面我就不是最清楚了,法国人在看大仲马的时候和我们中国人看这两个“哦,哦,爸爸”这个时候的感觉是否一样?我觉得可能我们中国人的感觉更加强烈。
  陈村:这个还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周克希:嗯,别的问题也蛮多。
  陈村:一般译本里面多少有点这样的问题,就是多一点少一点,有的严重一点。
  周克希:这个就像你跟我讲过的,你说老的译本普鲁斯特,你可以看到两册,那么更加多的人是两册也看不下去。一方面是普鲁斯特本人的所谓的可读性是比较差一点。但是另外一方面我觉得恐怕也是翻译的问题。就是说你如果翻译得比较传神的话,那么有兴趣的读者还是会看得下去。
  陈村:我觉得读它的主要障碍不是这个,读它的主要障碍是两种情景。我们的生活情景和他的小说里面描写的情景反差太大。我不是说么,读他这本书最好是关在医院里的,或者是关起来疗养的时候。没有事情做你就每天读一点每天读一点蛮好,平时在一种很烦躁的生活状态中,去读他当然也可以,读着读着觉得不太对头,会不容易进入这本书的情景。
  周克希:我在翻译的过程当中有时觉得还是蛮能引起共鸣的。我昨天正好翻到主人公‘我’当时还是比较小的时候(这个主人公到底有多少年纪始终都搞不清楚),跟他的外婆一起乘火车到一个小站停下来,看到一个卖牛奶的少女在兜售牛奶。这人长得高头大马,太阳刚刚出来,照他说又是金光又是玫瑰色。那么对于这个主人公来讲是很吸引的。写这一段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可以引起一些共鸣,因为这种生活场景多多少少我们是遇到过的。
  陈村:有种健康的……
  周克希:健康的也好不健康的也好。我觉得他写的有些,比方讲忧郁啊,有些悲伤啊。还有你说的比如妈妈临睡之前的吻啊,妈妈读书给他听啊等等。这些东西我不一定都经历过,但是我觉得还是可以理解的。
  陈村:这个是正常的。他的反应的强度和烈度比较大。他更加有一种人家说的那种不依不饶的东西。
  周克希:对,他就是不依不饶。你好象说过他是徘徊。他的徘徊是很厉害的,真的叫徘徊。
  陈村:至少这部书你读完了?
  周克希:法文啊?我也没读完。看下去再说。
  陈村:没有把他七本都读完。法文不是七本?
  周克希:法文也是七卷,几卷放在一本里面。我手边是四本,四本都有那么厚。七星文库本。
  陈村:很厚的。这本书在中国大概真正读完的人是很少的。
  周克希:有谁跟我讲有读完的,有过的。
  陈村:嗯,很少。以前的翻译者也是分头翻译的,不是一个人在翻译也未必读完。
  周克希:我估计大概译者当中也不是全部读完。以前讲起来要翻译一部书一定要把这部书读完,不光要读一遍,还要再读一遍,那么再翻译。
  陈村:像中国译者,假使像你这样比较高的译者要把这个法文书读一遍要多久?
  周克希:当然我水平不高,法文水平比我高的人很多。这个比较难讲。我觉得大概比较困难的,读着读着就读不下去了。那么我们说假使中文我们拿起来要读一遍就很累了。比方讲中文拿起来读一遍要多久?
  陈村:照我想想么,假使我每天放在床头,我也不是很忙,每天读的话大概也要三四个月吧。
  周克希:那么法文加一倍吧。因为我现在假想有一个理想读者,这个人的法文真的是很好,这种人中国还是有的,他看法文与看中文差别不是太大。因为普鲁斯特的这个书难不是难在生词。像我这种法文不是很好的人,我生词也不是说多得不得了。对我来讲翻这本书查生词和翻这本《亚森・罗平》查生词,量大概差不多。难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他句子结构一环套一环,这个比较吃力。还有一个就是很多代词,这个代词要弄清楚讲什么,我觉得之前本子有时错就错在代词上面。
  陈村:指代不明。
  周克希:因为法文有阴性阳性的问题,所以一个代词有三种可能性。一个是男他,一个女她,还有一个宝盖头的它。首先是第三个和前两个要搞清楚。很容易错的。一般人,像《亚森・罗平》这种问题基本上是没有的。但是《亚森・罗平》我也要的。一旦查好了,我翻起来就比较顺手没有太费推敲的。普鲁斯特就算我现在生词都查好,看了一遍两遍之后,我觉得我是看懂了,要变成中文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怎么写法。我翻《亚森・罗平》的时候直接在电脑上打。这个直接电脑上打都不敢。我一直是在纸上瞎涂八涂,因为涂总是比电脑方便很多。我这边涂过来那边涂过去往往前面划掉一句在后面再插上,后来放到电脑里再打,好像稍微好一点。
  陈村:照我想起来,这个过程比较困难就是要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前两天有一个小朋友跟我讲读书,我说去读一点外国名著,就是有定论的经典之作。不要去读很多当下出版的书,这种书可能你读了一百本书就找到一两本好的。我说经过历史淘汰不是方便了吗?人家帮你淘汰好了有定论了,先看这种书。他们讲那么我去读原著好吗?我说当然好,假如能够读原著太好了,读译本是不得已的事情。
  周克希:翻译总归打折扣的。
  陈村:(笑)可能也有伟大的翻译家把它翻译得增色。
  周克希:有一种讲法就是比原文还要好了。那么这个也不是……
  陈村:问题是,谁要你比原文还要好!哈哈。
  周克希:呵呵,写一本好了。个别的句子可能还是会好,总体上不太可能。我觉得总归打折扣,就算是傅雷,我到现在还觉得傅雷好,但还是有折扣。
  陈村:肯定是。因为工作性质决定的。
  周克希:傅雷也经常说自己失误啊状态啊什么话,那说明他自己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完美的。我在翻普鲁斯特的时候,小小的得意也是有的,更加多的时候是觉得,哎呀,原文写得真是好呀。没办法和原文一样。譬如说中文的长句,这个问题是我经常在考虑的。我也觉得我自己翻普鲁斯特翻得比较长,是不是弄得短一点?不是做不到呀,切一切总归做得到的。但是一改神气不对了。
  陈村:味道不对了。
  周克希:哎,味道不对了。
  陈村:长句的结构复杂,这很讨厌。
  周克希:所以有时候,我也蛮折中的。老长老长的么我还是想办法切切短。但是我们有些同行不是说超过十四个字就不好的吗?
  陈村:十四个字,很容易超过了。
  周克希:譬如说二十四个字说不定也容忍了,但是再长我可能会切断。因为人的眼睛读实在长的句子,里面这个‘的’那个‘的’大概没办法看的。
  陈村:大概也好看的。我觉得你们都是那种妇人之仁。为什么这么说……
  周克希:呵呵,我们比较考虑读者啊。
  陈村:只要你翻得出来,第一,人家读不读跟你们没关系。第二,假使他要去读普鲁斯特,这个人是可以读你这个长句的,他本来去读就不是为了这本书格外有情节性,是准备去吃这个苦头的。只管翻得很长,让他难过难过,说不定还学到一点什么呢。
  周克希:那么中文写得好的人,会不会写那么长的句子?
  陈村:这个不管它。你只要有原文根据就是对的。
  周克希:我最早比较服膺的是傅雷讲的那个话,假定普鲁斯特是中国人他会怎么写?
  陈村:这个不可能的呀,他不是中国人!
  周克希:我用虚拟语气,假定他是中国人呢,我想他一定写长句,所以你要求我太短我是不行的,但是这个长句总是要有一个限度了,不好太长,因为法文有一页一句的!
  陈村:对,以前没有标点也有一页。
  周克希:那你也读不下去的呀。
  陈村:读着吓吓我也好的。中国作家需要被吓。
  周克希:这个感觉就不一样了。就我讲的我法文不是怎么真的好,我看普鲁斯特的原文我都觉得蛮享受。尽管长,但是外文的语法决定了长不要紧的,它的从句往往摆在后面,它的插入语往往比较清楚。当然插入语我们中国人也可以很清楚,但是从句这个概念我们是没有的。它的从句一个一个拖在后头,哪怕一页,哪怕我读起来当然有点吃力,但是读懂了以后我觉得很开心的。中文你随便怎么样都读不出来这个。
  陈村:你说中文有没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比如说你去读木心先生《哥伦比亚的倒影》,都是逗号。你找本来看一看。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克希:这书我倒有的。
  陈村:看他用中文怎么来处理的。在中文他要讲很长的意思,他认为剪断不好的时候,你去读,你觉得他这个成立否?
  周克希:木心先生的写法实际上是为我做后盾了。因为一般人都觉得我比较长。我觉得我是有点长的,处理方法就像你刚才说的都是一个逗号。有些地方不要经常去用顿号,顿号是比较难得用的。
  陈村:比较讨厌。
  周克希:对,一般没有办法才用顿号。你读到逗号不要以为完了,稍稍歇口气继续读下去。有时候主要的宾语是在几个逗号后面。我假定读者是有这点耐心的,否则读我译文也没办法读。
  陈村:不要去想读者怎么想。
  周克希:(笑)那么我是妇人之仁。我是有点仁,因为觉得我翻译出来的书还是希望有读者读的。而且我是为读者翻译的。
  陈村:那是一定的呀。我们当然都希望有人看,否则你去翻译它干嘛呢?但是读或不读这个不是要紧的事情。翻译家觉得要有本土语言的根据,不要被人家说三道四。我觉得这个没关系,你最大的根据是原文,原文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呢?原作是这个样子,那么尽可能译得也这个样子。
  周克希:这个当然。但是对原文我觉得顶要紧的不是形式上面,不是形似了,更加重要的是神似。换句话说,我觉得唯一的标准就是法国人在读法文原作的时候的感觉,假使中国人读我的译文假使有这种感觉,或者有这种感觉的百分之八十我就觉得蛮好了。法国人读普鲁斯特的时候是一种享受,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他是法国人。我在巴黎高师时,他是读文学的。这样的叫同学也可以,一个朋友。他到中国来,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就像我们有的时候旅行带的书,就是普鲁斯特。对他们来说看普鲁斯特就像我们看《红楼梦》一样。
  陈村:想看到哪里就看到哪里。
  周克希:的确是翻到哪里就看到哪里,普鲁斯特反正又没有太多的情节。我比如有一段时间不碰普鲁斯特,不翻普鲁斯特的话我心里会有一种厌战情绪。总归隐隐约约觉得普鲁斯特比较冗长。太长了。我现在也一把年纪了,我再翻那么厚的书,需要时间那么长的东西,是否有点不自量力?或者说这个选择是不是选对?有时候我一直有这么一个想法。
  陈村:非常累。
  周克希:但是我真的每天都会感到,就今天局部而言是有享受的。因为我也翻译过蛮多法国作家,我觉得能够写得像他这么好的不多。
  陈村:那么你以前不是翻译过福楼拜啊。
  周克希:福楼拜当然是好的,但和他是不一样。我觉得普鲁斯特好象更加现代一点,同我们现在更加近一点。《包法利夫人》情节性还是比较强的。普鲁斯特没什么大的情节。他写的一些你说他哲理也好,对生活的观察也好,我觉得还是蛮有意思的。比如这个是比较早的时候译的,他讲“我们的社会形象是他人思维的产物”。这句话实际上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译成为“社会人格是他人思维的产物”。现在第一卷出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现在觉得要是有机会,就改成“我们的社会形象”,因为他后面讲的一大段都是这意思。普鲁斯特的特点是他讲了带有警句式的东西,后面会有一大段比较形象的东西来说明。那是对的呀。这对你来说可能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我们的社会形象,是别人的观念的一种组合。
  陈村:我们在社会中的形象。讲的是我们的形象而不是社会的形象。
  周克希:对对,我们的社会形象。一个人可以有不同的形象,可以有身体形象,有社会形象。
  陈村:就是社会怎么来看你的。
  周克希:但是我译成了社会人格,这个就是你说的一种拘束,妇人之仁。因为原文你随便去查什么字典都是人格。
  陈村:那么也对的,也讲得通的。形象是什么呢,是我现在看到你,周克希先生的形象是什么,我会去描述他。
  周克希:他说的不是我的形象,是在社会中的形象。
  陈村:我也是社会中的一个人。或者说大众对你有什么感觉。但是我觉得人格好。你现在跟我讲起,我没有看这段文字。人格有种人家被迫让你修改的意思。就是你的人格本来是你的。但是到社会上以后呢,有一种社会要修改你人格的意思。我在想。
  周克希:至少社会人格理解起来比较深,一下子不容易看懂。
  陈村:比方说我再讲一句,用最浅显的说,中国人的俗语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么这个就是一个人的社会人格。
  周克希:就是在社会中做人的一种品格。
  陈村:做人的品格,而且我总觉得里面带有被社会修正过的,就是为了适应这个社会。
  周克希:这样一种人格呢,是别人思维的产物。
  陈村:别人思维的,但是有这种人格。因为别人总对你有种种讲法,种种要求。觉得了这种压力,所以在社会上有这个样子的人格。
  周克希:应该让你翻译,你翻译起来好。
  陈村:有点像直觉的判断,讲到形象和人格不一样的时候。所以下次不要改它,让它去。当然你是属于很用心的译者,会思考很多东西想来想去,这句话到底怎么说。
  周克希:我想让自己也懂得清楚一点。
  陈村:那很好啊!你先已把这个书读得非常熟。平常一般的读者呢不是做研究的人也不要发挥,他一般读过去就读过去了。
  周克希:所谓阅读快感,我觉得翻人格,首先不说快感了,阅读成了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
  陈村:有人跟你提出来过吗?
  周克希:没有人提出来过。
  陈村:那你翻译得好,人家说不定暗暗地佩服周克希。
  周克希:没有没有。真的是这个样子倒好了,有人提出来倒好了。有多少人在看呢?现在大概卖掉四,五千本。说明除了图书馆以外还有几千个人可能买了这本书,但是他可能是不看的呀。我买了书也不一定看的,我可能头一天翻一翻就放在那里了。
  陈村:不看也不要紧。这个书大概还有一种象征性,就像很多人家里放着“四书五经”一样,未必去看它。
  周克希:这本书我不知道你觉得如何,我觉得这本书的装帧还是很好的。尽管没做精装本。最好是做一个精装本。封面设计什么都是蛮好的。
  陈村:蛮好。这个书是一本奇书。我为什么说它是奇书,其他书总要靠一个情节的主干支撑小说,就像要一根骨头一样的。没有一根骨头,平常小说要撑到那么长的篇幅就会觉得非常困难。但是这个人就是奇怪,他就是在这种个人的情绪个人的视角里就这么绕来绕去,居然也就被他绕成了这么一本书,而且你不觉得读着无聊。
  周克希:决不无聊!
  陈村:平时一个人瞎七搭八老是在说我怎么样,说我看见什么,我认为怎样,这个是无聊的事情。
  周克希:他情节有还是有的,就是宕开一笔很多,一下子宕开,写很多很多东西。我觉得对你们小说家来说这样是比较忌讳的事情。宕出去而且是在讲自己的想法,好象有点游离于情节之外的想法。往往这个是他顶出彩的。
  陈村:它里面有的是情节,但它不是一只故事。他写什么斯万家什么的……
  周克希:没有故事。
  陈村:写什么家里的老人,这些都有。看起来他在细部的处理和一般的小说没有太多的不同。只不过他可能比别人更罗嗦点,讲得更多一点,或者讲得更小一点。平时写小说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去找一点所谓的大的情景,一个人要去杀人就是大的情景,平时吃泡饭是小的情景。
  周克希: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么大的事情他里面不反映的。
  陈村:我们会选择很热闹的时候,就像武松打虎的时候,像武松要去吃一个烧饼什么的,他写得很起劲的。
  周克希:吃烧饼的事情他可以写很多,然后他的烧饼拉出来又可以写很多。但是他讲的东西还是像你刚才讲的,是有意思的呀。
  陈村:像我这种不成器的也算同行的看起来,我就觉得他很开心很自由。所谓的小说家们被太多可以不可以所限制。心里先知趣了,就是说你是不可以这个样子的,写书怎么可以写到一半写到旁边去了呢,或者到旁边不肯回来了。
  周克希:他大概不管小说应该怎么写。普鲁斯特是非常自信的,他是所谓内心强大。表面看起来他是一个很谦恭的一个人,碰到谁都惟恐他人不开心的一个人。这种人往往内心很强大。普鲁斯特不是小说写出来没有人要吗,但是我觉得他恐怕是蛮相信自己的东西是真正的好东西。
  陈村:他在写的时候也不管人家看得懂还是看不懂,舒服不舒服。我觉得翻译他的作品总有人看的。难说,说不定哪天不对了,一下子就觉得现在这种小说读了都要昏过去的,就读读普鲁斯特算了。
  周克希: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比较遥远。
  陈村:不知道到底会怎样,因为现在读者的口味不正常。大家不读《论语》去读于丹,就像不学《毛选》要听学毛选积极分子谈心得体会。应该读《论语》。
  周克希:所以我现在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人家本来要我写一本“怎么读普鲁斯特”,我一直在犹豫,现在想不应该写,不写。怎么读普鲁斯特么你去读,翻译都翻译了。普鲁斯特实际上是看得下去的,不是看不下去呀。我一直在说你随便翻到哪一页你就看好了,虽然译文的文采会打点折扣,但是还是有,感觉得到。
  陈村:我以前讲过,伟大的作品经得起损耗。
  周克希:经得起损耗的。一个好的读者透过一个不算很好的译文,也可以看到它原来的好的东西。
  陈村:你假使要去写一本你刚才讲的书的话,照我想这个书有点像金圣叹的批《水浒》一样。
  周克希:原来是想用批语的形式来写。这个也是一个问题。我怎么批得来呢?
  陈村:看金圣叹批,经他轻轻一点,会多看出很多东西。当然有些也是瞎说。是他看出很多东西。觉得他说精彩的地方真的是很精彩。
  周克希:这个事情要由一个会写小说的人来写。我自己不会写小说的,批是不行的。我唯一可以讲讲的就是从翻译的角度来讲,干嘛这样翻,这个人家又不感兴趣。
  陈村:像你这种人行文又是很谨慎的。你不肯夸张地说。
  周克希:我不是不肯夸张地说,我不晓得怎么说。他们叫我写,这个思路肯定是从《品三国》来的。那个《品三国》好坏我不去说它。我们不管它。首先我是写不来。我和易中天比,我怎么比得上易中天呢。肯定写不来。我所以要一直犹豫也就这个原因,我想写不来,写写看呢,结果就写了两篇小文章。
  你现在看到了。一篇是讲普鲁斯特的书名。他一开始的书名你知道是什么,叫《心灵的间歇》,实际上就是心跳啦。心跳不正常的人会心率失调,就是心跳会有间歇。但是他里面用了一个心,心的间歇。假使叫心,可能最符合陈村的观点。换了周克希来译呢他就会犹豫了,到底用心灵的间歇好呢还是用心跳的间歇。心跳的间歇实际上蛮对的,他原文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仅仅是讲心跳。他不是在讲一个医学上的东西,他肯定是在讲一种文学上的东西。
  陈村:嗯,文学上的情感上的东西。
  周克希:所以叫《心灵的间歇》,实际上心灵的间歇你仔细想想不大对。
  陈村:那么这个不对,是你弄出来的。
  周克希:我弄一个不大对的东西给人家看看,我这里没有妇人之仁了。(笑)这个是最早的书名。后来又用过,因为他先写的是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七卷。最后一卷叫“寻回的时光”,第一卷呢叫“逝去的时光”。这两个对应起来。然后还换过很多很多卷名。总的书名刚才说叫《心灵的间歇》。里面一卷一卷的书名他设想过很多很多。很怪的,有一个我记得曾经叫七重天。我当时有一个感觉就是普鲁斯特也会起那么傻的名字啊?一个叫白鸽的什么,比如说鸽子咕噜咕噜的声音什么的,类似于这样的卷名。后来我就写了一篇,报纸上登的时候叫《普鲁斯特与心灵的间歇》,是讲他的书名的。我一直觉得我的译本为什么不叫《追忆似水年华》,本身不需要多讲。但是这次我还是讲了一讲,因为我在普鲁斯特的书信集上看到直接提到英文本的名字。英文的书名翻译成中文就叫《往事的回忆》。普鲁斯特说这个书名把这部书全毁了。他直接反对这个样子写。还有一个讲的是艰难的出版,普鲁斯特写好以后怎么没有出版社出版,最后他自费出版。
  陈村: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全部出版对吧?
  周克希:嗯。
  陈村:他在第一卷得过一个奖是吧?
  周克希:第二卷。我在译的第二卷。
  陈村:是龚古尔奖还是什么奖?
  周克希:龚古尔奖,只有第二卷得了奖。得奖以后社会承认他了,本来人家认为……纪德那个时候很看不起他。后来纪德倒觉得……
  陈村:觉得觉得自己弄错了。
  周克希:得奖以后也就是社会名流了。
  陈村:他得奖的时候写完了吗?
  周克希:得奖的时候还没有写完。写完离开他死没多少时间。他最后是写一个“完”的。他的写作条件还是蛮好,从物质条件来说还是很好的。我到巴黎不是看过他住的几个地方么。这个真的是叫豪华。跟我们现在说的所谓豪华是两个概念。我们的豪华是有点像暴发户一样的。他那个是真的豪华。骨子里的豪华。简单是很简单的。他不赞成在房间里挂画什么的,这些东西他烂熟于胸,不需要再挂在墙上。他的工作室,这部书基本上就是在这一个地方写出来的,在市中心的一条街上一个房子里。他的写字台也不是我们想象的写字台,就是这种普通的台子。
  陈村:他这个人是没有生活的忧虑的,家里父母留了钱给他,他只要去想想这些事情就好了。
  周克希:他的生活应该讲还是比较优裕的。
  陈村:假使他不写书,什么事情也不做,这个人也难了。就是生活上
  周克希:这个人要是不是病得那么重,哮喘得那么厉害,不会写这个书。就一直是纨绔子弟,最后做一个纨绔老头。
  陈村:不生病就去玩了,写书也是拯救他的路。假使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的话,你想这个人又跑不出去呆在家里又没有事情。
  周克希:但是他就是跑不出去,假使跑得出去么也可经常出入于沙龙呀。
  陈村:他偶然还是有跑出去的时候,观察人家大概也是一种乐趣。
  周克希:你说他就是为了观察也不见得,他是有乐趣的。当然那么敏感的人观察比较深入。
  陈村:他有一种在沙龙里社交的需要。
  周克希:他喜欢的。
  陈村:他们这种人大概本身就在这种气氛中长大的,中国人没什么沙龙的概念的。
  周克希:中国没有的。记得程抱一先生跟我说过,他说巴黎现在还是有一些文学沙龙的。他经常去,出入于其间。他还说了一句:总是高贵的女性在引领我们向前。这个是和沙龙一起说的,因为主持沙龙的一般都是女主人。对普鲁斯特来说,当时恐怕也是这情况,更加是这情况。
  陈村:像你这样的译者做到现在有多少年了呢?
  周克希:我是1992年改行的,改行之前《基督山伯爵》做过了。改行之前大概是1984年开始的吧,我1980年去巴黎高师,学了两年数学回来。我记得是1984年开始做翻译,也蛮长的。
  陈村:到现在要二十多年了。
  周克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所谓翻译学徒这样的,现在看看也应该满师了。
  陈村:学徒也要熬成婆了么。人家现在看到你觉得很厉害!
  周克希:(笑)熬成婆么离不做这个事情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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