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梦痕(之二)]烈阳梦痕

  13      就在赵大宝将要跨进自家大门之前,他平生第一次很庄重地在那两只“守门”石狮跟前驻足,很亲切、很友好地摸了摸左边这只,又摸了摸右边那只,心中腾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园情绪,最终还把’头颅埋在一只石狮上、双手抱住狮身,反复摩挲,眼里流下了两串悄无声无息的泪水。
  赵大宝后来说:他觉得老父亲真不够意思:他去缅甸为国尽忠,在战事还没结束之前,无论对于谁,肯定都是生死难料,不敢想象能够平安归里的事情。可是,父亲却在他离家三个多月后,就把一个带着五岁儿子的寡妇“续”进家里。为此,他那天晚上踏进家门,在一阵拐弯抹角的问候之后,曾当着后母之面询问父亲为什么呀为什么。可是,父亲总是慈祥地说:其实就是因为你走了以后,我这心里的肠肝杂碎像被别人掏空一样,非常非常地难过,更没有心思做活计;实在没法了,恰巧听到好心人介绍,说是离咱云平镇15里的南瓜铺村,在你们走了不到一个月,就又有几户人家被日本飞机炸得家破人亡,喏――这时他就向赵大宝介绍那个女人,她一家就有丈夫、两个女儿和一个老人被訇然倒塌的房屋掩埋,所幸她当天带着小儿子阿彪去了外婆家,才躲过了这一次大灾难,她娘俩因此无家可归哇,只能这家亲戚住几天,那家亲戚住几天的;后来,她传出话来,说是为了活下去要带着小娃嫁人,所以我就把她娘俩接家里来了――这个呐,一是让她――你阿妈白天帮着料理家务,夜里有一个人陪我说说话;二是呐,也为这个家里增加两分热闹气氛不是?这样,我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
  父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看看一脸诚实厚道的后妈,以及后妈身边那个忽闪着一双黑眼珠子,从而显得十分可爱的小男孩阿彪,赵大宝就觉得再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无聊的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呐!于是,他就站起来,脱下军帽,恭恭敬敬地向后妈鞠一个躬,第一次亲口叫了“阿妈”,一时间竟把后妈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为好。这时,赵家昌就乐呵呵地说:好哇,咱这个家今晚上最亲热了,咱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吧。这时,后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赵家昌说:咱阿宝今晚在镇公所可能没吃饱呢,我去给他煮碗面、再卧两个鸡蛋吧。她没等赵家昌点头,就进厨房去了。当时,赵大宝将要开口,想说已经吃饱了、请后妈歇着之类的话语,却被老父亲摆手止住了;他说宝儿哇,你就让她为你忙一次吧,你只有吃下她为你煮的面条和鸡蛋,她心里才会踏实呀。
  既然这样,赵大宝就不好言语了。不过,他也很明白事理,后来他把后妈煮的那碗鸡蛋面,分出一半和一个鸡蛋给了阿彪吃。这一举动,再一次又让后妈感动得流出眼泪。她说她是进对好人家的门槛了。
  掌灯时分。正当一家人亲亲热热分吃着鸡蛋面之际,传来大门被拍响的声音,赵家昌兴奋地说:一定是哪个亲戚来看望离家一年半、并且是从战场上归来的赵大宝了,就让女儿赵小兰去开门,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是麻白凤小姐不请自来了。况且,这是麻小姐首次叩响赵大宝家的大门。事后,赵大宝还这样自问:当初她不是大口马牙似的扬言,在我去缅甸打仗以后,要经常关照我的家人吗?好在此人说的话语,谁也不可能放在心上。
  下身穿红裙子、上身套着民国白色时装的麻小姐,是让一个扛着“老套筒”的保安队员护着进屋来的。她给赵家昌带来两包“大前门”纸烟,给赵大宝带来一包三两左右的普洱茶。她进了堂屋并没有坐下,只是这里看两眼,那里摸一摸,问了问这幢四合院的规模和家里人的情况,正想友好地和赵小兰亲近一下,就有疤脸老舅率领着一些亲眷来到堂屋,他们就像没看见麻镇长的千金在场似的,一个个拉着、甚至搂着赵大宝亲热的了不得,有的拍他的肩膀,有的扯他的帽子戴在头上,疤脸老舅还把他抱起来又甩了一个团团转才放下来,都说大宝回来了真好呀,我们想死你了哦哈哈哈哈;白天去迎接你们那阵子,镇公所麻镇长他们是搞官方仪式,我们只能站那里欢迎,不能像现在这样实实在在地亲热你呀……哈哈。呵呵。
  看到这样的情状,麻白凤知道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了,就起身告辞,说早就想来看看了,却又觉得赵大宝没在家里,所以不好意思来;今晚来了呢,是认一下老同学的家门,以后想经常到府上来,听老同学讲一讲在缅甸那边与日本鬼子打仗的故事,就率领着“老套筒”离去了。当时,只有赵大宝一人把她送至门口。
  麻白凤这一不同凡响的造访,真让赵氏全家以及刚进屋的亲友们莫名其妙,不得其解。
  儿子归来,至亲好友上门叙旧,赵家昌十分高兴,当下就与二婚婆娘悄悄商议;他轻声说:你去炒上一筛子花生吧,再舀些自制的小锅酒出来,让大家边吃边喝边聊,好吗?妇人就连连点头说:是的,使得的。她就高高兴兴做事去了。
  这个妇人叫张刘氏,她有一大特点:只要男人诸事让她、或者使唤她去做,她就觉得男人真把她这个二婚婆娘当屋里人看了,她是在尽一个内当家分内的事呢,岂有不高兴之理。
  是夜,赵家堂屋的话题,也有一部分与麻白凤小姐有关。
  当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赵大宝参加远征军人缅作战没多久,麻白凤好像就看上了跟随县长莅临云平镇检查风俗改良工作的县府秘书,此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据说毕业于云南大学以后,曾经进军营当过两年的中尉参谋,本来要提为副营长随军前往缅甸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却因为他那当县参议长的父亲生怕他战死沙场,就带了6根金条,去部队走了关系。他就被直接转业到故乡的县政府当秘书了。当时,年方十九的麻小姐见到县府秘书是这样一位风流倜傥、且有军人气质的青年时,据说眼光都看直了;老实说,这位秘书比起身材偏瘦且比较文弱的赵大宝来,真是英姿勃发,不能不让麻白凤小姐意乱神迷。于是,麻家的宅子,就增加了风流倜傥的该秘书每天进进出出春风扑面的身影,麻家的饭桌边就有该秘书饱餐三七系列美食的音容笑貌。总之,该秘书在云平一隅坐镇,大搞风俗改良的半月时间里,麻白凤就与他闪电般地粘上了,虽说也有人感到诧异,但多数人却认为对于心性好动、特别是对于新事物比较敏感的麻白凤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那些日子,麻白凤还真地每天跟着该秘书忙来忙去,进进出出的,算得上大显风流了;后来,就说要跟该秘书去县城玩耍去了;继而,又传出风声,说是要准备结婚了;再后来,反而就没有结婚的消息了……总之,麻白凤小姐婚没结成,却有人私底下传说她有身孕了,在吃生三七粉打胎儿呢;后来又听说,按麻镇长的意思,决意要去滇七县城与该秘书较一下真。并且确实去了,可是去县城以后就又灰溜溜地回来了。究其原委,一是人家势力大,二是该秘书是个有老婆的人而且生有一子,说是若麻家不嫌弃的话,去当二房也可以的;况且该秘书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是麻白凤小姐过于主动的结果;还说,麻小姐正是一朵鲜花的年轮,最好不要把脏水往自个儿身上泼,日子还长,做人要紧着呢。
  如此说来,麻镇长父女不认倒霉行吗?再后来;麻氏小姐又和过去那样,每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 逛了。有一段时间,听说她闲不住了,就让麻镇长安排去小学校教书,可是才教了十天半月吧。就听她说教书也不好玩,就又每天赋闲在家,时而听一下留声机,时而约人来家里打麻将,据说有一段时间还着迷于服装裁剪,可惜还是中途而废,只能落个闲花淡草、供人背后议论的声名。
  最后,堂屋里的人都说,比起麻白凤这个风镲镲的姑娘来,就显现出与赵大宝只做了一夜夫妻的翠香姑娘那种高贵的人品来了。翠香她,真是赵家的好儿媳呀!这个话题,又引出了亲友们对于那场日本飞机轰炸的悲恸与愤怒。翠香哇,她死的可真悲壮哦!大约一个小时吧,亲友们都说,阿宝天遥路远的回到家园,太累了,就让他歇下吧,反正以后可以天天见着面的,就都告辞而去了。
  是夜,赵大宝就住进了他当初与翠香成婚的那间卧室。这是后妈张刘氏趁赵大宝与亲友们拉家常时,亲自为他收拾出来的。这一点心意,赵大宝看在眼里,也装在心里了。
  可是,已经夜阑更深了,赵大宝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天深夜……翠香被他死死地抱着。他大口地喘着粗重的气息。翠香被他按翻在地,又被他撕下了衣服。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欲火中烧、大汗淋漓之际,被翠香一脚踹在小腹上,可是他依然欲火炽烈。他终于在床上,把翠香从姑娘做成真正意义上的小妇人了;那时刻,翠香简直就像一团泥,他像一个搓揉泥巴的人;他总觉得,他非常猛烈,甚至于非常残暴,总之翠香被他做下了;随着翠香疼痛得轻声吟叫,以及随着她既抽搐、又翻滚着光鲜得像锦缎一样的赤裸身躯之际,那一种只有处女才有的青春红流,点点滴滴,不言不语地淌在了床上;那些青春少女的色彩,一点一滴,大小不一,就像一朵朵的玫瑰花,总在他眼前开放,开放……哦,是的,就是这一朵一朵已经开在他心灵深处的玫瑰花,使他在抗日远征军五百多个日夜里,顶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连续不断的枪林弹雨、炮火硝烟,连续不断的饥寒交迫、焦渴难耐;他曾经,被日军炮火掀起的热土掩埋过身子;他曾经,被燃烧着的屋顶突然掉下的木头砸伤了腰杆;他曾经,在密林深处,被毒蛇咬伤;他与一群同志,被日军炮火逼得抱住头颅,从坡顶往谷底滚下,终于脱离死亡圈子,因之没有一个人的脸部、或者腰部、或者腿部、或者臀部、手臂不被划伤和扭伤……为此,他一直庆幸自己,之所以经受住那种血与火的惨烈锻炼与打磨。就是因为他的心中盛开着一个年轻少妇的生命之花。哇,女人、翠香、红玫瑰哦!
  
  14
  
  赵大宝压根儿不知道,麻白凤为了他的前途问题,在吃着晚饭之际与麻镇长绊了一下嘴。
  首先,是麻白凤问麻镇长,她说老爹呀,你想把我的赵同学安置在哪?麻镇长就不假思索地答,他在去缅甸打仗前是小学校的教师,当然是让他回学校了;麻镇长还说,人家小学校长都来镇公所与他这当镇长的报告过了,说赵大宝是学校最有潜力和最让学生欢迎的教师,赵大宝回学校的一星期内,校方给他安排的课程就是轮流去各个班级讲述他们在缅甸与日本军队作战的精彩故事,让学生们受到抗击倭寇、热爱国家和桑梓的教育。可是,麻白凤就急切地说不行呀老爹,你不能把赵大宝放回学校,你得让他进入你的镇公所,最好还让他做文书的位子,他这个人很能干,加之这次又去缅甸打仗回来,他就更加成熟了,你得对他好一点,让他以后跟着你做事呀!
  这个嘛……老麻喝下了一口酒,把眼睛看了看麻白凤,又看了看已经七十五、六岁,已然老刀不砍刺、老年不管事的父母亲大人,就悠悠然地问麻白凤道:凤儿,你为什么要你爹对赵大宝这么好呢?镇公所秘书的位子是那么好做的吗,不好好地上门来坐一坐,“意思意思”一番,能轻易就坐得成吗?
  这个时候,一直装聋作哑的麻震洲就咳了一声意在提醒别人注意了、他要讲话了的小嗽。然后一竹竿插到底似的说道:凤儿呐,是看上赵大宝那小子的了。
  哦哟!麻耀昌这时就冲他老子的话说道,赵大宝那小子虽然有才气,可是他家与咱家的身份不对等哇。他又回头对麻白风说,你呐,可以选择富贵豪门的大小伙子嘛。
  不不不。麻白风突然炸炮仗似的,她说其他人不合适她呀,在云平镇呐,她只就要赵大宝这个人物了。
  可是他家、他家也太那个了吧?老麻提醒似的说道,除非他家能够……亮一些“黄白”出来哦。
  晤?这时麻震洲就瞪了儿子麻耀昌一眼,深沉地说道:装什么糊涂呀,这是亮得出“黄白”的人家吗?你呀,莫非还真想让未来女婿家给你送来“黄白”不成?哼哼,我当初就是看不惯官场这一套,才不愿意让你爷多方栽培的;现如今你当的这个官嘛,也是付出了重大代价才当上来的嘛,莫非自己不知道?既然坐上这个位子了,莫非你的手孤拐还要向外拐去吗?这时,老头子真地咳嗽起来了,孙女麻白凤就赶紧给他象征性地捶背,又递水给他喝了一口;他咳过以后,就对麻镇长撂下了一句话:你呐,可别把咱孙女惹急了,让她做出不明智的、要去找她母亲的事情来,那样会让你身边永远没有亲人哦!
  这个嘛……呵呵,这时麻耀昌就骑驴下坡似的顺着老爷子的话儿说:我呐,也只是随便说两句,逗凤儿玩玩;其实凤儿要我办的事情嘛,我能不给办吗?呵呵。麻耀昌把话儿说到这里,饭桌上的气氛就又呵呵哈哈地热乎起来了。
  果然,在两天以后,作为抗日有功人员,赵大宝被安排在镇公所当秘书,从此领上了薪水、吃上了皇粮。这事,倒让他父亲赵家昌着实地兴奋了一场。他认为个中缘由,自然是儿子不但能从缅甸境内平安归里,而且作为有功人员,被安置进入镇公所,当上小官吏的,将来还有继续再高升的可能;仅凭这一点,就使他能在街坊邻舍面前,有了更大的面子;无疑,也能够告慰多年前死去的结发之妻赵大宝的亲生母亲。人生一世,一个平凡的石匠,能在失去妻子的前提下,把一双子女拉扯成人,并且儿子有了让人刮目相看的辉煌前程,确实已经非常不易了,应当知足了。所以,赵家昌岂有不高兴之理乎?
  然而,偏偏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按说,赵大宝从缅甸战场侥幸归里,又被安排了众人关注的公职,这是一个经历过残酷战争、看到过无数死者的人,打心眼里感到庆幸的人生美事,是上苍对于自己的厚爱;因此,他已经打定主意、甚至是踌躇满志,要在镇公所秘书的位子上,好好发挥自己的才智,继而做出一番荣耀桑梓之大业来的。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他仅仅做了没满半月的秘书,让赵氏一家人头大的事情就降临了;先是那天下午,已经来过家里三四次的麻白凤小姐,写了张条子夹在书里递给赵大宝,她说:这本张恨水写的《啼笑因缘》真好看,你也看一下吧。哦,她又像淑女似的说道:里面夹着我写的一张条子。你看了,就明白我的心了。现在别看呀,等我离开你家再看;好吗?
  其实,赵大宝已经看出了端倪,却故意蛮不在乎地说,现在看了也没什么吧,反正天也不会倒下来的。就当着麻白凤的面看了那字条,上面就三句话:阿宝,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当时,麻白凤还真羞涩了一下子,继而就对沉默不语的赵大宝说:你当着我 的面看了也好。她回顾了屋里屋外,似有不想让人知道她与他这一秘密似的,轻声说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到外面、或者去河边走一走呀?北桥那边风景可好啦――婆娑的柳树,清悠的流水;举目远望,还有远山如黛,残阳如血。
  赵大宝想了想呐,陪她去河边游逛,这不是更向镇上人宣告他与她有点“那个”了吗?就又故作轻松地说,还是到我房间里谈吧。
  “行哇。好呀!”麻白凤一高兴,又忘了自己在装淑女了,她竟然率先进了赵大宝的卧室,倒像她是这屋子主人似的。
  进了卧室,赵大宝让麻白凤坐下,装得很豁达地一扬那张条子说:麻同学呀,你真是把玩笑开大了,不仅折煞了我,也是对你本人、特别是对麻镇长的亵渎呢?他见麻白凤睁大眼睛表示不能理解,就又说,你想想,你是何种尊贵的身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我的父母和小妹,他们都不识一个字,一辈子就只会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出力气做重活;我们家,只有我读过初中,你与我,你家与我家,无论怎样比,都是不对等的;所以,我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想到与你做夫妻呀!
  可是麻白凤却啷起嘴巴,正经八百地说:大宝你也过谦了。你千万别说什么“对等不对等”的馊话、屁话啦。其实呐,在这个镇子上,还会有像你这样才华横溢、并且年纪轻轻就出国打过仗的年轻人吗?再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况且,爱情婚姻,也不能太牵强两家人的财富和身份吧。麻白凤说这话时,就把身子往赵大宝跟前挪了一下,让赵大宝几乎嗅到了她身上的脂粉气息,却又碍着脸面,不好得挪身子让开她。再后来,麻白凤见赵大宝真有几分不看好她了,就像与对手谈判似的,抬出了最为关键的话题。
  麻白凤说,赵大宝从缅甸归来后,也许听到有关她和县府秘书的“闲言碎语”了;她说,那其实也是个事实,她确实喜欢过那个杂种秘书,而且真想嫁给他的,可是却被那流氓耍了;但是,那已经是河水东流的事情了;眼下,她却是真心地要与赵大宝结成伉俪的。她又更加郑重其事地说,如果赵大宝因此觉得她不够纯情的话,那么双方都不要计较往事才好,因为最要紧的是将来;就像她麻白凤一点儿也不计较赵大宝已经结过一次婚,因此也――已经不可能是童男了一样。至此,她还特别地强调:如果真要认死理的话,她本人无论如何也没与谁人举行过婚礼,因而还是一个姑娘的身份,加之在云平镇一隅,自己也算生长在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殷实人家了,与赵大宝成婚以后,父亲对于赵大宝的前程,也一定会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就凭这些条件,也有资格与赵大宝结成伉俪了吧;况且,就连这次赵大宝被安置在镇公所当秘书一事,如果不是她麻白凤与父亲麻镇长死缠赖磨,指定了这个角色会被别人用重金买走的。
  不是说省府有规定,让下面安排吗?这时。赵大宝有点坐不住了,就急切地问。不料,麻白凤却像沙场老手似的告诉他:上面是有规定,可是上面也没有指明一定要安排你吧――上面有上面的规定,下面也有下面的对策嘛。
  麻白凤把话说到这里,赵大宝倒是一句不漏地听进去了,而且其话语也像一根木棒一样,把他心灵之鼓敲击得咚咚作响。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把婚姻当买卖一样看待,麻白凤真是能说会讲,而且句句在理,所以他赵大宝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是,婚姻是交易吗?他心里觉得过不了这个坎。
  屋子里一时之间沉静了下来。赵大宝看见了,麻白凤的眼里忽闪着盼他看好她的企望之光。他第一次觉得,其实麻白凤那两只眼睛还是明亮的、动人的;还有,她有着一副柔软的、让古往今来诗人骚士们歌之咏之的窈窕身材,皮肤也白皙……可是,赵大宝回过神来,就有些惶恐地询问麻白凤:你刚才说。如果不是你向麻镇长求情,我就进不了镇公所做事?
  是的。麻白凤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像要证明自己身价似的,挺了挺并不丰满的胸脯,又甩了一下显然是进赵家之前刚洗过、而且还称得上潇洒飘逸的一头黑发。
  这个……唔……赵大宝终于又鼓足勇气,对麻白凤问了一句废话:你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听你的呀?
  这时,麻白凤就脆生生毫无顾忌地回答:当时。我是这样直截了当对我爹说的――我说我要嫁给你;我要让你娶我。当然了,我爹也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也会不会娶我这样的话。于是,我就说会的,只要先把你的职位安置好,给你讲清楚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和你今后的发展前途,你就会娶我的。这时,她见赵大宝有要开口插话的意象,就又抢着说道:我知道,你这个人,还有你父亲,都是最重情义、知恩必报的人;我家给了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你和你爹一定会感动得答应这门亲事的,或者说,这就算是一桩交换性质的婚姻也行;再说了,像我这样读过初中、家底厚实、身份显贵、特别是能够帮掖你今后飞黄腾达的女人,莫非在咱云平镇,还找得出更合适的人家来吗?这时,她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学而优则仕。读书的目的就是要出人头第,就是要众望所归;你这种埋藏心底的情愫,我是把握得住的。
  麻白凤把话说到这里,不知是动了真感情还是有意抖擞招数打动对方的心,反正她邑把身子挪到了赵大宝跟前,还有意无意地给赵大宝掸了掸他身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两三点米粒似的尘埃。
  ……这个……赵大宝心绪不宁地说道:这个事情嘛,我和我爹都没有心理准备,我们要认真地想一想再说呀。
  嘻嘻嘻嘻……这时,麻白风就像真地得胜似的笑开了。她很豁达很开朗地说道:是的是的。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我走了,我和我爹就等着听好消息了。继而,她挪动身子跨出那间卧室;但是,她虽然已经站在堂屋里,却又返身把头偏了回去,对赵大宝说道:我一定相信,你逃不出我手板心的。嘻嘻!哈哈!
  是吗。
  当然。
  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赵大宝娶了大着他近两岁的镇长千金――麻白凤同学。
  
  15
  
  下午,赵大宝的疤脸老舅来到赵家,把赵家昌请走了;出门之前又遮遮掩掩地告诉张刘氏,说他约姐夫出去办点事,顺便就在外面吃饭了,让家里人自个儿吃吧。啊!张刘氏本想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什么的,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充其量是个二婚婆娘,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说的不要多说;就把去到嗓子眼的话咽下肚子了。
  当夜,赵大宝因为心情不爽,随便吃了点稀饭,就关上卧室的门,早早钻进被窝了。他不想理睬人,想一个人好好地呆着,好好地思一思、想一想如何处理麻白凤的问题。为此,他后来这样说:其实一个人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有时候真的难以心地清明,就只能稀里糊涂地按着命运的轨道走下去;走啊走,走到哪步算哪步。所以,他那天夜里的所谓思一思、想一想,其实也真的思不出什么结果,想不出什么办法。就只能恍恍惚惚、翻来覆去、昏兮晕兮地闭着眼睛,总算熬到了天清地明。
  这天清晨,赵大宝因为夜里没睡好觉,进镇公所办差就显得没精打采的。当初出题考他的那个差役见状,就神秘兮兮地挑逗他,说他都快要成为麻镇长的乘龙快婿了,没有理由没精打采的吧?他一听就惊诧起来,问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他怎么一点也不晓得。差役却撇撇嘴说:哦哟哟,装吧――你就!
  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麻白凤家这么快就把这件“八”字还没半撇的事,“抖”给了眼前这个不相干的人听。于是就懒洋洋地说:你是老前辈了,别这样开玩笑吧。
  呵呵。那差役却笑眯眯地说:你呀,也许还真地不晓得情况,这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小小的石头,正好砸你头上了;是这样,人家麻镇长的千金看上你了,说是每天都对镇长大人磨嘴皮子;镇长没办法,就委托我在昨晚邀请你爹和你的一个舅舅在大十字街最好的那家“好运来”馆子吃喝了一顿,并把这事给订下来了。哈哈,可喜可贺呀。
  订下来啦?赵大宝一听就惊呼:我爹还没征求我的意见呢,咋的就订下来了?
  哦哟,差役不以为然地说:爹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再说了,这么好的婚姻,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莫非还会不乐意?哈哈哈,你呀!
  这时,赵大宝愈加感到内心郁闷。头也晕乎乎的,就对差役说昨晚上着凉了,想回去找点药吃,请他等镇长来了,代他告半天的假。差役就很爽快地说。好的好的,你快去吧。
  他回到家,父亲和小妹已经带着两个短工下地做活计了,只有后妈张刘氏和她带上门来的那个小弟阿彪在家,就勉强喊了张刘氏一声“阿妈”,径直去了他的卧室,倒头就睡。当时,温厚的张刘氏本想问他怎么回家这么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话到嘴边就打了一个�,再想想自己毕竟不是人家的亲妈,凡事还是懵懂一点才好,否则多情反被无情恼呢,只得很同情地对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就进厨房做饭了。因为再过一个时辰,赵家昌父女就会领着两个打短工的农民回来吃饭了,她还得抓紧时间料理家务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哇?赵大宝一进卧室就躺在床上,扪心自问;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昨天麻白风才向他“摊牌”,当晚她就让麻镇长命令差役向他爹赵家昌提亲和订亲来了;其实完全可以这样说,麻家根本不是提亲,而是让那个差役借一顿酒席,向他爹和疤脸老舅宣告这件必须要成的婚事。真是太霸道了。怪不得今天镇公所里另外的两个差役见了他也都怪怪的。看来他们是大脖子吃盐―心中有数了。他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就拉被窝蒙住头颅。不死不活地“蜗”在床上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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