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边浅唱】禅边小院

     吾即宝藏      (慧海)初至江西参见马祖,祖问曰:   “从何处来?”   曰:“越州大云寺来。”   祖曰:
  “来此拟须何事?”
  曰:“来求佛法。”
  祖曰:
  “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什么!”
  (慧海)遂礼拜问曰:
  “阿那个(什么)是慧海自家宝藏?”
  祖曰:
  “即今问我者,(就)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必)向外寻求?”
  慧海一听,立即识见了自己的本心,豁然大悟。
  
  ――《景德传灯录》卷六
  
  慧海悟到了什么,他心里明白,我不清楚,也并无兴趣去弄清楚。因为我读此轶闻,也已若有所悟。那就是,既然马祖已告诉我,何假向外寻求,那还管别人悟得什么作甚?
  至于我自己悟到了什么,可能也没多少新玩艺,即:
  人生在世,学无止境。学习的目的虽有所不同,基本上是脱不开明理增智,以利生存并有用于世这一根本的。而开卷有益,只要你努力学习,终究是有所收益的,这没有疑问。但人们学什么,如何学,却是有着很大差异的。许多人,包括我,常常会为学所困,不知不觉便成了一只只知机械地学习,却迷失了自我的屎克郎。
  不是吗?我们经年累月地爬呀拱呀,孜孜不倦于书海,或到处寻觅他山之石,却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学习的本来目的,但知学,不知用或根本不打算用。比如哪儿出了个先进典型,便蝗虫般从四面八方嗡嗡而至,谓之取经。但那经是否适合自己的需要,就很少考虑。甚至压根就没打算真用,听到别处又有新的名堂,便赶紧打点行装,嗡嗡营营地又上了路。
  这倒罢了,可悲的是,我们在经年累月的“学习”与寻觅中,还形成了一种习惯,即言必有出处,行必有依据,且人云亦云。一事当前,潜意识里想的是有没有“道理”,符合不符合规矩,亦即是不是“佛法”大意,就是没有自己的独立判断或个性,没有“我”。
  再如写文章吧。现实主义时兴时,我们上农村,下工厂,热火朝天的深入生活。国门一开,西方的主义成批舶来。我们考虑的很少是这一套合不合自己的个性或实际,而是唯恐落后,唯恐被人看作土老冒,于是不亦乐乎地今天先锋,明天实验地穷追风。追来追去,看起来似乎永远很时新,实质却永远落在人家后面。写了再多东西,除了臭了一条街的“时尚”,永远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我”。
  看来,与其如此,倒真不如时时向自己问上一句:
  “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什么!”
  当然,开发自我的宝藏,肯定也不是拒绝学习的意思。关键是要明白,它山之石再好,终须经“我”之打磨削琢,方能化而为美玉。而根本目的是丰富自家宝藏,充实“我”。说到底,活在世上的这个人儿啊,是我呀!
  
  道理过剩
  
  “兄弟姐妹都是同一父母所生,争个什么?儿孙自然有儿孙的福气,担忧什么?爱占小便宜终究会吃亏,贪婪什么?纵然是再精美的食物才过舌头又会化作什么,馋什么?人死以后一文钱也带不走,吝啬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眼前虚幻的空花,傲什么?冤冤相报何时才能罢休?又何必与人结下冤仇?世间的事就像下一盘棋,算计什么?聪明的反而被聪明所误,投机取巧干什么?虚假的语言会把人一生的福气都折尽,说谎干什么?谁是谁非终究会分别清楚的,有什么可以辩解的?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不出点什么事,责备别人干什么?欺负别人是祸,宽恕别人是福,求神问卜干什么?人生无常,一旦死期来临万事皆休,忙忙碌碌地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锦言妙语,据说出自南宋时杭州净慈寺禅僧济颠,也有说是明代山人陈继儒托济公之名所作的。不管是什么人作的,读它的恐怕都得拍案叫绝,道一声有理。尤其是烦恼缠身或怀才不遇之辈,读来不说是神清气爽,起码也能长长地出它口郁气,兴许还当下开悟,连锛它三大碗咸菜泡饭哩!这就是参禅的妙处了。据说近几十年来,不少欧美和日本学者都在研究禅宗,海峡彼岸还兴起不大不小的参禅风来,从政界要人到公司员工,都声称,无论你从事的是何职业,也无论你处在如何复杂的环境,面对如何样的烦恼,读一点禅悟,会帮助你进入一个快乐无忧的人生佳境,会使人变得旷达、洒脱,活得自由自在――问题是,读过了,快乐过了,旷达起来也洒脱起来后,你还得去公司、上单位,还得在挤挤挨挨的人海中摸爬滚打,你真的会因此而自由自在、有理有节,活得光明磊落了吗?怕不见得吧?
  再说呢,世人其实一个也不傻,类似济公这样充满辩证思想的哲理,世上也从来都不缺,只不过说法有异,章程不同罢了。譬如说法律,比如说政策。譬如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等等,大可不必访名山,问高僧才觅得来。可世人们知道了道理后,实际上又如何行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坐在会场上作报告时,手是可以不伸的,非但不伸,还要慷慨激昂地痛斥一番伸手者;但夜黑风高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时,伸上一回又如何?
  所以说,世人患的历来不是不懂道理,而是不欲道理。更不是缺少道理,而是嫌道理过剩。所以聪明者便懂得挑挑剔剔,使自己自由自在起来;对脾胃的照单全收,让自己快乐无忧;不对的拿去束缚别人。让他们记住:“荣华富贵不过是眼前虚幻的空花,傲什么?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做错点什么事,责备别人干什么”?至于那“一旦死期到来万事皆休,忙忙碌碌干什么?”之类,大可一笑了之。眼下死期不是还没到嘛,岂不是不拿白不拿,不争白不争?何况有些个道理原就是纸上谈谈的,一到现实里,立马便苍白甚而迂腐起来。像什么:“虚假的语言会把人一生的福气折尽,说谎干什么?”实际却是,因说谎而得福的,因不说谎而折福的比比皆是,你究竟是说谎还是不说谎?而谁若不信这个邪,欲穷究其中道理的话,倒真要“聪明的反被聪明所误”了。恐怕还是各凭各的感觉,各靠各的“悟”性,“说”起来或做起来再说,要来得“旷达”而“洒脱”多喽。
  
  文明之累
  
  昔有老宿(禅师),畜(养)一童子,并不知(教)规矩。有一行脚僧到,乃教童子礼仪。晚间(童子)见老宿外归,遂去问讯。老宿怪讶,遂问童子曰:
  “阿谁教你?”
  童曰:
  “堂中某上座。”
  老僧唤其僧来,问:
  “上座傍家行脚,是什么心行?这童子养来二三年,幸自可怜生(怪可爱的),谁教上座破坏伊?快束装起去!”
  黄昏雨淋淋地,(行脚僧)被逐出。
  
  ――《五灯会元》
  
  养一童子,自己不教规矩,实行“愚童政策”;别人好心教化,他非但不谢,反怪其破坏,怒而逐之。老宿的心态大怪,却是典型的禅宗性格。
  礼仪、规矩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也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是否文明,是否有文化教养的标志。老宿却对此深恶痛绝,必欲逐之而后快。这在四大皆空、鄙弃一切既有文明之束缚、“饥来吃饭,困来睡觉”且食的不是人间烟火的禅宗那里,是很自然也完全作得到的,因为他们是出世者。
  其实,率性自然,无拘无束地生活,应该说也是我们一切在世间的人们共同的本愿。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世间若无章法约束,将成一盘散沙,结果是自由反被自由误,这是无须论证的。所以我们在家有家规,出门有国法,时时处处得文明着点,有教养些。无拘无束者也,永远只能是一种幻想罢了。即使一个人在家独处吧,潜移默化形成的习惯也无声无息地管束着我们的手脚,比如你高卧在家,身边没任何人管你,你也不至于会一时任性,便将墙头作画布,姿情挥洒吧?
  不过,文明也的确是一柄双刃剑,利人也未免累人。有时候甚至显得太沉重了些。一个人终其一生,总得无时无刻地背着它,实在不是那么快活甚而是很无奈的事情。尤其是当它形成了许多过于冗琐的繁文褥节后,作个文明人实在很够呛。不信你瞧,连那小孩子家家的,一旦进了幼儿园,也得“小手放脚上,小脚并并拢,说话先举手,才是好宝宝”!
  再随便举个例子说吧:你收到张洒金红帖,要去赴一个高档宴会。这原是大好事一桩。然而。且不论你为穿什么衣服,该怎么修饰操的那份心了,就说进门时那你揖我拱的礼让,就够麻烦的了。入席时还得为一个所谓的主座而争后恐先地折腾上十几个回合;握手时那分量轻也不是重也不成,得恰到好处。好不容易将这番老套戏演完,操起了筷子,却又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立,为这个的健康,那个的事业三番五次地干杯。闹腾够了总可以大快朵颐了吧?万万使不得,如果你忘了右手使刀,左手使叉的规矩,那可是要贻笑大方的!还有,喝汤不可出声,吃鱼不能翻身;随时想着给长者布菜;随时记着给主人或尊者敬酒;主座没动的盘子你可别擅自下筷……
  你说,你这是去图快活还是找罪受呢?或许,我们拼命灌酒,你敬我干的,潜意识里也就是想以酒盖脸,谋一时轻松吧?不管怎样,每当此时,我想起那在自家山门里率性而为的老宿,总不免要为之喷饭。如果他老人家肯应邀来赴一赴我们的宴会,甭管他有多大的能耐多高明的理论,逐出去的准保是他,而不是我们的文明!
  幸而我们也都习惯了。
  习惯,可真是我们为人处世所必备的第一大能耐和最绝妙的铠甲呀!而那些老宿们,谅必是习惯不了,便只能躲进被文明放逐的深山老林里,去养一个他以为可爱的童子喽。即便如此,还会有个把莫明其妙的行脚僧,来破坏他好不容易造就的小环境。真是天可怜见。那多事的行脚僧,该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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