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英语 堂兄桂明

   桂明是我的堂兄,正值壮年,不想却触电而亡。    桂明心细手巧。初中升学考试,只给了家人一个交代:我不是上学的料。从此,桂明跟他小舅学起了木匠活,也进百家门吃百家饭了。他对木头的理解比我入木三分。我吊好了墨线,拉着拉着,锯就走偏了。桂明说,你不是干活的料。铁锯在他手里,是一张弓,我听到了木头鲜亮的歌声。周末,我有时抱着一本书,坐在马扎上,看桂明的忙碌像木屑一样纷纷扬扬。我埋头看书的姿势是不是刺激了他?他忙成了一个指挥家,指挥他的锯子刨子凿子斧子,演奏着一支木头圆舞曲。唯独他,不说话。桂明把岁月变成了沙发、衣橱、高低柜,我把时间变成了近视眼镜。丑陋粗糙的木头原来也有光洁细腻的内心,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桂明是我所认识的村里第一个不上门的木匠。他从集市东边买了木头,拉回家,再拉回来,木头已经被点化成了敦实的茶几、伟岸的衣橱。
   几年过去了,我回乡当了教书匠。我年轻要强,总想业绩高人一头,动不动就发脾气,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大声训斥学生:真是一些木头。有一次,我到镇上理发,我过去的一个学生就在店里学徒。他辍学了。我问他这里发工资吗?他说打打下手不缴学费就挺好了。我问学完了自己干?他说回村开店,俺村挨着公路呢。不知怎的,那时,我想起了桂明,他真是一个好木匠。作为我们这一代的青年人,许多人热衷于向外走,桂明却偏偏以留守生活的方式,在家乡的土壤里扎根,发芽,长成高大的树木,枝叶里贮满了风声和新鲜的鸟鸣。
   我调到县城教书以后,离童年的语境越来越远,我们的见面也一次比一次客气。桂明的弟弟桂亮得肠道癌走了,他父母都信了耶稣。桂明也越来越沉默了。他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便拼命干活,一觉醒来,就像掰开闸的电锯,固执地深入木头黑暗潮湿的内心。其间,经历了分解、剥离、曝晒,最后的形状是四条腿的桌凳,敦实、牢靠、平整,像极了乡村男人的模样。其实,日子就是一堆粗糙的木头,只有像铁锯那样投入,我们才看到木头清晰的纹理,年轮如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在一种晴朗的安好里。桂明的日子直观形象,木头一样。他拆了狭窄逼仄的过道,建了大门楼,开来了汽车,汽笛一响,羊咩狗吠,日子欢腾跳跃。桂明开了家具店,跑起了运输,还是丢不下手里的铁锯和刨子。还是很少说话。那年春节,硬塞给我女儿压岁钱之后,桂明便邀我过两天去他家坐坐,说家里什么都有,现成着呢。我礼节性地答应着,炕头还没睡热,就坐车赶回了单位。谁知,竟是最后的一面。我记得,那夜雨下得很大,扯天扯地地垂落。听说桂明半夜从炕上爬起来,去看看电闸合了没有,却从此合上了双眼,一根硬实粗壮的木头,从此再也吐不出新芽一样的呼吸了。我记得他初中物理学得很好,他好像说过在村里当个电工挺吃香的。他怎么就忘了,虽然干燥的木头不导电,一受潮呢?作为木匠,最后和木头们躺在一起,也算寿终正寝了吧。
   对于他的死,他的父母这样认为:那晚是上帝派人来喊他呢,声音真大,我们都听到了,他去了天堂,和天津(桂亮的乳名)做伴呢。
   我觉得,一个人的生命,其实就是一根木头,扎根,发芽,抽枝,待有了一些岁月,被一些铁锯刨子唤醒,摇身一变,成为吃饭用的圆桌、睡觉用的木床,长久地稳固着我们的生活,不声不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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