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娅:我的脑海始终亮着航标灯 卓娅祺大全

  大海的女儿讲述大海的故事。本期“特别关注”推出杨卓娅的短篇小说二题,写的是渔村故事,表现人与人,人与海的关系。杨卓娅的策略是没有直接写大海,而是将人物活动范围限定在海滩,但是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大海的存在。而且,杨卓娅进一步做出限定,让小孩承担起叙事的视角,由此展现的大海故事,就有了别样的意味,像一幅图画留出了空白。
  主持人 谢志强
  谢志强:这两个短篇小说,有一个基本的事故框架:一个小孩和一个大人,环境都是大海或者说是海滩,但有大海的形象作为背景。同时,小说包涵了疼痛、苦难和孤独以及小孩、大人、大海等基本元素。
  而且,两个短篇小说都选择了第一人称叙事——小孩的视角展开故事,这意味着,以儿童的视角去进入成人的世界,潜在的主题是成长。甚至,对小孩而言,在应当是天真、单纯的年龄,却过早地涉足了成人世界的疼痛、孤独甚至苦难。于是,就有了成长的“烦恼”。
  《青蟹酒》里,小男孩所听所看的是成人世界的逸闻,涉及到死亡。但是,小男孩只是单纯的向往听故事,向往大海。换句话说,是故事在召唤,大海在召唤。他还弄不懂故事里流露的生死的沉重和苦难,他被成人的世界限制,只能听只能看。小男孩一旦行动,就冲破超越了成人世界的禁忌(包括恩恩怨怨),正是这种单纯的向往,在某一点上,让大人的秘密和小孩的秘密达成了平衡,那个点就是“青蟹酒”。
  《拾小海的姆妈》中的小女孩,是被推入或卷入成人世界的。因为,她被迫承担了成人的角色,便有了切肤之痛。与其说是被蟹钳咬手指之痛,还不如说是后母造成的心灵之痛。
  这样,小男孩和瞎老人,小女孩与苦女人,各自通过送青蟹酒、送鸡蛋的深入交流,形成了某种亲近关系,虽深浅的层面截然不同,但均为对成人世界的一种发现。选择儿童的视角,讲述小孩和大人的隐匿故事,你可能不是刻意。但是,这种视角的选定,是出于讲故事的便利,还是潜意识的作用?
  杨卓娅:选择儿童为视角,确实不是刻意,而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动作。以孩子的目光来打量世界,是因为我相信,孩子眼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因为他们心中的世界还没遭到破坏。不幸的是,强横的成人世界总在向他们侵袭,美好不断遭受瓦解。
  《青蟹酒》中爸妈对瞎眼银的恨,丝毫没有因瞎眼银遭遇的不幸而减轻。这种恨折射到孩子心上,令他产生了不安和困惑。怕遭受处罚,他想躲避瞎眼银,却由于本能的吸引——听故事,又一次次地靠近。他心中的善原本是完美无缺的,希望自己能像别人那样大胆地接济瞎眼银,帮助他,温暖他,却因成人的恩怨在心中竖起了高墙。直至有一天,他“得知”吃青蟹酒能使瞎眼银再活几年时,不顾一切地做出了非凡的举动,挑战并冲破成人世界的禁忌,偷出家里的青蟹酒。成人世界是现实的,残酷的,但孩子的心仍然美好,直至这种执着感动了孩子的爸爸,从心底里宽恕了瞎眼银,使成人与孩子的世界达成了平衡。
  《拾小海的姆妈》里也是这样,失去母爱的小女孩,由于后母的恶毒、刻薄,内心的美好遭受强烈的摧残,逐渐走到了对立面,对成人世界充满了戒备,警惕,处处躲着苦女人阿英。阿英因丧夫再嫁,继而丧女,被认为不吉利,无形中受到唾弃和隔离。但是,两颗受伤的心在一次次的“偶然”碰撞中生出暖意,最后冲破世俗社会的樊篱而走在一起。当成年后的小女孩终于理解并接纳阿英,从心底里喊出“姆妈”时,我相信,这个世界,仍然值得我们期待。
  谢志强:我是在缺乏你的创作背景的情况下,阅读了你的这两个短篇,因此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去预设,能纯粹就作品而言,试图发现其中的秘密,像小孩面对大海的那种状态。我注意到你这两篇小说的颜色——有色彩的小说,《青蟹酒》是黑色,《拾小海的姆妈》是红色。
  《青蟹酒》中那个擅长讲故事的瞎眼银,他失明了,面对的是永远的黑暗,但故事是“亮”的,眼睛是“亮”的。不仅如此,你还写了他形象之黑:指甲、衣服、以及影子,还有茅屋、板凳以及食物之黑。但是,可贵的是,你传达出了他心灵的“亮”。小说写黑暗的同时,也要写出“光明”——隐在黑暗里的光明。黑暗里,包涵着死亡,却有着生存的韧性。
  《拾小海的姆妈》则在艰辛的生活里,写出了小人物的小快乐——红鸡蛋、红袜子、还有指头的血,也是红。这种红的暖色调和了生存的冷色。
  你的小说有“声”有“色”。洇开的颜色,就给小说增添了别样的意蕴。你对小说的色彩元素有什么讲究?生活里,你特别在意颜色吗?
  杨卓娅:说实话,构思时我确实没有设计过这种色彩问题。我觉得伟大的作家都是善用色彩的高手,他们运用色彩渲染环境,烘托人物心境,凸显性格特征。鲁迅常用的色彩是黑和白,因此小说的色调显得灰暗和阴冷。在《药》中,他用“青白”“乌蓝”“灰白”等词渲染了黎明前夕那种阴森肃杀的恐怖气氛。天才女作家张爱玲在色彩的运用上更是炉火纯青,她用斑斓的颜色调和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旧时代,表达了她对那个社会、对人生以及对生活的彻悟。
  小说创作往往打着作者主观世界的烙印,色彩折射出作家独特的思维方式。我这两篇小说里的色彩,其实比较单薄。《青蟹酒》里瞎眼银的黑,以及孩子爸妈那种阴沉而绵长的恨,让人感觉压抑,好在最终因孩子的努力而露出一丝光亮。《拾小海的姆妈》里,种种的防备、猜测、躲避,也因最后的惺惺相惜而达成和解,小女孩胸口挂的红蛋,穿的红袜子,确实给冷峻而逼仄的生存涂上了一抹暖色。我相信,灰,是我们生活的底色,但亮是必须的。这也是我们活着的力量所在。用温暖的光亮去扫除人性的阴霾,正是我将努力的方向。
  谢志强:渔民、渔村的生活,相对而言有些单调,有些封闭。随着岁月流逝,这种生活会沉淀独特的风俗,或说禁忌。你的小说很自然地融入了风俗。你不是就风俗而写风俗,而是将风俗提放进人物的灵魂。鲁迅先生的《祝福》写了祭祀的风俗——那禁忌增强了祥林嫂的尴尬处境。
  《青蟹酒》的风俗,带着善恶报应的宿命。《拾小海的姆妈》里,对死去丈夫再嫁的女人,风俗就相当刻薄——女人在禁忌中孤独地活着,这种被冷落被孤独的处境,好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村里人隔离。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利用拉丁美洲民间文学资源(其中有很多风俗)的高手,这种利用大大增强了“孤独”的表现。你的小说在处理风俗——渔民的风俗上,落实在具体创作中有什么体会?或者说,小说创作怎样利用民间风俗的资源?
  杨卓娅:我想,每个作家的背后,都站着一片属于他的土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背后是拉丁美洲民间文学资源,鲁迅的背后是鲁镇,张爱玲的背后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沦陷的香港,莫言的背后是山东高密。曾有前辈告诉我,我的背后是妇产科。十余年的妇产科工作,让我拥有了这个独特的宝藏。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还没找到进入宝藏的密码,我至今还在外面徘徊。我曾一度寻觅,为找不到进入它的切口而痛苦,也很迷茫。
  至于海边的渔民风俗,确实是我有意而为之。我生在海边长在海边,从小在海滩上游玩嬉戏,目睹渔民们的生活和劳作,耳濡目染渔村的风俗。民俗隐藏着底层社会的本真,对作家的写作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印象中,当代作家郭文斌是个擅长利用民俗资源的高手,他的《吉祥如意》《点灯时分》《冬至》等小说,都让民俗担任叙述的载体,折射出人性的暖意。
  我所生活的浙东渔村小岛,风俗繁杂而特殊。比如吃完饭筷子不可以搁碗口,吃鱼不可以翻身,男人下海前,要用红糖水洗澡除去晦气,等等。渔村的男尊女卑思想特别严重,女人不能上船,更不允许站船头。在这两篇小说的写作中,我利用了这些风俗。《拾小海的姆妈》中,阿英的“克夫”被认为是不吉利晦气的象征,由此成为小说的背景和铺垫。在《青蟹酒》里,我拿冬至吃青蟹酒这个民俗,作为结构安排的纽带,为情节的发展提供动力。
  我认为将人物灵魂融入风俗,会让小说的叙事、时态以及人物释放出独特的魅力。风俗资源提供了最底层的经验和传统的审美信息,它的世俗立场和民间精神,成为小说精神的重要内涵。
  谢志强:我对你以前的创作经历、背景还是个空白,为了加强读者对你小说的关注,最后,请你谈你的创作和阅读状况。在中国当代小说里,海洋小说还是薄弱的。今后你的创作将在这方面加力?你生活在海边,再往大的空间看,宁波是个港口城市,你对大海题材的小说有何想法?有何追求?
  杨卓娅:大海隐藏着太多的珍宝和秘密,因此成为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主题。也许在别人眼里,大海代表着博大,磅礴,是猛悍和力量的象征,但我总看到它背后的柔情。小时候,我经常看到摆渡人载着男女老少去岛外赶集,他们手拿肩扛,背负着生活的责任前行。我曾在他们中间,跪在松软的淤泥中,将手臂插进深深的蟹洞,一次又一次地捕捉生活的希望。生存是这样的艰难,但我们一直在努力,这就是海滩——也是大海给我的印象。
  我所生活的半岛,拥有800余公里黄金海岸线,608个岛屿。大海,海滩,海边的人,给我带来无限想象和美好的回忆。变幻莫测的海洋,永无休止的潮汐,千奇百怪的海底生物,给大海蒙上了梦幻般的色彩。传说中金碧辉煌的龙宫,呼风唤雨的龙王,神话故事中的精卫、哪吒,处处烙印着海洋的神秘和传奇。
  现在,我再次走进他们,试图在辽阔的海洋深处找出那些闪光的珠贝。我想用心去触摸这些波浪的纹理,去审视祖辈生活了千年的沉默岛屿。从点桨摇橹的小木船,到扬帆远航的机帆船,再到现在的钢质大渔船,大海历经了成长的锐变阵痛。但有一点亘古不变,那就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跟大海搏斗的人们。他们在茫茫大海中劈风斩浪,追寻着生活的真谛。无论前方有多少惊涛骇浪,他们依然保持着一种浪尖上舞蹈的姿态。
  有关海洋的小说,我阅读涉猎的不多,印象中除了小时候读过的《山海经》,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和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海明威的海笼罩着灰色的迷惘,笛福的海充满了无言的孤独。我心中的海,既强悍又柔情,就像恋爱中的男人。在我的家乡小岛,有无数个圣地亚哥般的男人,他们昂首挺胸,一往无前,常年颠簸在波峰浪尖,但在返航归来的路上,仍然不忘带一瓶雪花膏给家里的女人。
  我很想让大海,船帆,风浪,成为小说创作中的元素。也许是海太大,也许是海太深,总之我无法从中取一瓢饮。我的脑海始终亮着航标灯,它们默默地屹立在风浪中,指引着远航归来的船。这是对大海的守望,也是我的期待。只要航灯不灭,希望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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