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重双丁,晋朝称二陆,何如今两到,复似凌寒竹” 陆尽然丁柠

  南北朝时期,文坛上有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就是出现了诸多以家族为中心的文学集团,如当时最为显赫的王、谢二家。这两个家族不但权势崇隆、爵位相传,而且数代之中文才相续。除此之外,彭城刘氏、兰陵萧氏等家族也是声名显赫、英才辈出。在这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彭城到氏虽不是那么显眼,但其子弟中也颇有几个才华横溢的代表。只可惜到了今日,其他那些家族在文学史上仍如耀眼星辰般引人注目,彭城到氏就几乎不为人所知了。
  
  一
  
  其实就文学才华及当时影响来说,彭城到氏是不输于其他几家的,尤其是其家族第四代的到溉、洽及他们的从弟沆。这从很多当时政坛、文坛上的重量级人物对他们的评价就可看出:
  首先来看到溉。《粱书》卷四0《到溉传》载:“溉少孤贫,与弟洽俱聪敏有才学,早为任�所知,由是声名益广。”梁元帝萧绎当初出任会稽太守,以到溉为轻车长史、行府郡事,梁武帝敕日:“到溉非直为汝行事,足为汝师,间有进止,每须询访。”不仅梁武帝萧衍看重到溉的才华,梁元帝萧绎也非常看重:“时以溉、治兄弟比之二陆,故世祖赠诗日:‘魏世重双丁,晋朝称二陆,何如今两到,复似凌寒竹。”““萧绎将到溉兄弟与三国魏丁仪、丁虞兄弟,西晋陆机、陆云兄弟并举,其表彰、赞誉之情甚切。
  到溉弟到洽,从小就机敏有才。《梁书》卷二七《到洽传》载:“洽少知名,清警有才学士行。谢�文章盛于一时,见洽深相赏好,日引与谈论。每谓洽曰:‘君非直名人,乃亦兼资文武。’”这是萧齐时的事,谢�为当时最著名的文人,他如此称誉到洽,说明其确实具有比较突出的文学才能。不仅谢�赞赏到洽之才,当时的另一大才子任�也感叹到洽之才天下无双:“(任�)尝访洽于田舍,见之叹曰:‘此子日下无双。’”。及至梁朝,梁武帝更对到氏兄弟深相激赏,“天监初,沼、溉俱蒙擢用,洽尤见知赏,从弟沆亦相与齐名。高祖问待诏丘迟日:‘到洽何如沆、溉?’迟对日:‘正清过于沆,文章不减溉;加以清言,殆将难及。’即召为太子舍人。御华光殿,诏洽及沆、萧琛、任�侍宴,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赐绢二十匹。高祖谓�曰:‘诸到可谓才子。’�对日:‘臣常窃议,宋得其武,梁得其文。’二年,迁司徒主簿,直待诏省,敕使抄甲部书。五年,迁尚书殿中郎。洽兄弟群从,递居此职,时人荣之。”梁武帝以到洽诸人皆有文才,多加奖掖,委以显位。昭明太子萧统也极赏识到洽的才德,曾对萧纲说:“到子风神开爽,文义可观,当官莅事,介然无私。”
  再来看到沆,其列于《梁书》卷四十九《文学传上》:“为人不自伐,不论人长短,乐安任防、南乡范云皆与友善”。“高祖初临天下,收拔贤俊,甚爱其才。东官建,以为太子洗马。时文德殿置学士省,召高才硕学者待诏其中,使校定坟史,诏沆通籍焉。时高祖宴幸华光殿,命群臣赋诗,独诏沆为二百字,三刻使成。沆于坐立奏,其文甚美。俄以洗马管东官书记、散骑省优策文。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或人才高妙者为侍郎,以沆为殿中曹侍郎。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皆相代为殿中,当世荣之。”到沆能被梁武帝召入文德殿学士省,与“高才硕学”者并列,其学术文化修养可见一斑。特别是他长于诗文创作,一再以此受到梁武帝的赏识。
  从这些人对到氏兄弟的评价看来,三人的人品、才华都是备受激赏的,萧家父子、谢�、任�是何等人也,能被他们看得上眼并加以赞赏的,一定不一般!至于到氏兄弟的影响力之所以没能延续下来,大概最主要原因还是其诗文散佚太多,流下来的都是些残文及酬答应景之作,让后人无法体味其人其作的真正精妙吧。
  
  二
  
  关于彭城到氏家族之缘起,《南史》卷二五《到彦之传》载:“到彦之字道豫,彭城武原人,楚大夫屈到后也。”其发迹先是随刘裕征孙恩,又参与刘裕平定桓玄和卢循的战争,以军功显名。后又任职刘义隆府,刘义隆继任帝位后对其颇为倚重。后虽因战事失利下狱,免其宫爵。不久复起用为护军。其卒后宋文帝仍“复先户邑,谥日忠公”。。’
  到彦之二子元度、仲度凭父亲余荫位至益州刺史和骠骑从事中郎。到仲度子到�、坦仕途亦颇畅。进入萧梁,到氏子弟多以文学艺术才能显名。其中以到沆、到溉、到洽三人最为知名,进入梁代最活跃的文学之士的行列。《梁书》卷四九《文学上・刘苞传》载:“自高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洽、从弟沆、吴郡陆佳、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宴坐,虽仕进前后,其赏赐不殊。”可见到氏兄弟与刘苞、刘孝绰均为梁代后进才士之杰出代表。他们既为梁武帝赏爱,也活动于以任�、昭明太子萧统、梁元帝萧绎等为中心的文学群体。
  到氏兄弟中今天留存作品最多的是到溉,《梁书》本传载其“有集二十卷行于世”。今存五言诗四首。
  欣赏到溉今存诗作,无论是题材还是内容都较新颖独到。和齐梁的同时代诗人一样,到溉也很喜欢写咏物诗,其今存四首诗作里就有两首是咏物诗。
  先看其《饷任新安斑竹杖因赠诗》:“邛竹藉旧闻,灵寿资前职。复有冒霜筠,寄生桂潭侧。文彩既斑烂,质性甚绸直。所以天天真,为有乘危力。未尝以过投,屡经芸苗植。”
  这首诗吟咏的对象是竹杖。邛竹即斑竹,斑竹在竹类中是一种特殊的品种,长成之后,在竹杆上形成许多大小不等的紫色螺旋状斑点或斑块。正是这种斑纹,使它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并引起了人们很多诗意的联想。人们喜欢用斑竹制造各种器物,从南北朝起,斑竹杖就闻名于世。到溉的这首《饷任新安斑竹杖因赠诗》,可以说是现存咏斑竹杖最早的一篇诗作,诗中赞赏斑竹“复有冒霜筠,寄生桂潭侧。文彩既斑斓,质性其绸直”。体现出作者对竹蕴涵品格的敬仰。中国文人素有爱竹的传统,东晋王子猷有“不可一日无此君”之语,宋苏东坡更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用竹为杖既高洁又实用,所以作者说其“为有乘危力”,所以应广泛种植,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
  从屈原的《橘颂》开始,文人的咏物诗就很少是单纯咏物的,多为借物抒怀兴感,到溉为人正派无私,关心国家大事,此诗当为自勉之作,其希望自己如竹杖一般不媚于俗、坚守正义、为国效力,应该不是妄自猜度。诗歌既不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不滞于物,又切合所咏之物的特点而曲尽其妙,是一首相当不错的咏物诗。
  到溉的第二首咏物诗是《为秋夜咏琴诗》:“寄语调弦者,客子心易惊。离泣已将坠,无劳别鹤声。”
  这是一首咏乐诗,吟咏的对象是琴。在中国民族器乐中,琴是最古老的一种。这一起源极古的乐器,从礼乐思想极盛的周代开始,便被赋予了道德的意义,被看作君子之器,成为理想道德的象征,正因为如此,历史上的一些名流高士多喜弹琴,如史载阮籍“嗜酒能啸,善弹琴”,嵇康“弹琴咏诗,自足于怀”,嗣后被司马氏集团诬害,临刑犹索琴奏《广陵散》,陶渊明“不解音声,而蓄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弹琴或昕琴也就成为高人雅士保持高洁情操的一种象征,或者抒情言志的一种方式。到溉的这首《为秋夜咏琴诗》写客子心之愁,不忍听琴声之凄切,诗意清雅淡远,体现了作者孤 独易感的一面。
  到溉诗作《答任�诗》与一般寄赠酬答诗歌不同,是一首很有意思的作品。
  到溉及其弟到洽年轻时曾得到“竞陵八友”之一,当时身居要职的任�赏识,任防“恒提携溉、洽二人,广为声价。所生母魏本寒家,悉越中之资,为二儿推奉�”“梁天监初,�出守义兴,要溉、洽之郡,为山泽之游。防还为御史中丞,后进皆宗之。时有彭城刘孝绰、刘苞、刘孺,吴郡陆�、张率,陈郡殷芸,沛国刘显及溉、洽,车轨日至,号日兰台聚。……后(溉)为建安太守,防以诗赠之,求二衫段云:‘铁钱两当一,百代易名实,为惠当及时,无待凉秋日。”溉答云:“余衣本百结,闽中徒八蚕,假令金如粟,讵使廉夫贪。”
  任防以诗为信是向到溉索要当地丝绸,到溉的回信也是一首诗。任�凭恃着自己曾有恩于到溉,公然向到溉索贿,而到溉并没有因为对方有恩于己就放弃自己的原则,掷地有声,义正词严地加以拒绝,指出自己以简朴为业,指责对方怎么能让自己这样廉洁奉公的人去做行贿之事。此诗从艺术上看并无特别出彩之处,可其中体现出到溉廉洁正义的品格。遍观古今之官场,像到溉这样的人实在不多,很多人用不着上司索贿,早就巴结着去行贿了。几幅彩绸又算什么?可是到溉居官清廉,居家俭约,史书称他“率俭,不好声色,虚室单床。”又称其“冠履十年一易,朝服或至穿补”。他自己俭省若此,自然也就不能容忍别人的贪污贿赂。古之廉洁官吏虽多,如到溉其人公然拒绝上司索贿者,恐怕不多,此事此诗体现了到溉洁己律人的品格。”
  此外还有一首《仪贤堂监策秀才联句诗》,当为到溉与友人间宴饮时酬酢游戏之作,成就不是很高。
  到溉还有其他才艺,特别是善于围棋。《南史・到彦之传附到溉传》载:“溉特被武帝赏接,每与对棋,从夕达旦。”围棋是当时名士社会的普遍爱好,梁武帝本人也特喜好,到溉“弈棋入第六品”,常与武帝弈棋,这也是梁武帝喜爱到溉的一个原因。
  
  三
  
  到洽有文集行于世,《梁书》卷二七《到洽传》云:“《隋书・经籍志四》载‘镇西录事参军《到洽集》十一卷’。”
  其诗文今存《赠任防》、《答秘书丞张率》四言诗各八章,见《文馆词林》卷一百五十八;残文二篇,见《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到洽今存两首诗歌都是典型的寄赠酬答诗。寄赠酬答诗顾名思义即指那些用于送往迎来、表现士人交情过从的应酬诗。南朝文人官员之间交游活动频繁,为联谊、为升迁、为答谢等诸多目的,文人们创作了数量颇多的寄赠酬答诗。
  到洽《赠任肪诗》一共八章,从其中“欣遇以来,四载斯日”句可看出当写于二人相交四年之后。
  诗中到治对任�的评价非常高,将之喻为人中龙凤,认为其“四教必修。九德斯备”,品行高尚;“数仞难窥,万顷谁测”,知识渊博;诗中也表现了任�对自己的提携及二人之间的情谊:“亦蒙吾贤,此眷之厚。恩犹弟兄,义实朋友。…若水之淡。乃同胶漆。”前文就己提到,到氏兄弟曾得到任�的提携,相交甚深“友人彭城到溉,溉弟洽,从�共为山泽游”。虽然后来因任�向到溉索贿被拒闹得一点不愉快,但总的来说任畴还是个不错的人。这一点从史书对他的评价上就可看出。
  史载任防“好交结,奖进士友,得其延誉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争与交好,坐上宾客,恒有数十。时人慕之,号日任君,言如汉之三君也。”“所著诗文,共数十万言,为卷三十有四”。“又撰杂传二百四十七卷,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在郡不事边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民通辞讼者,就路决焉。为政清省,吏民便之。视事期岁,卒于官舍,时年四十九。阖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于城南。高祖闻问,即日举哀,哭之甚恸。追赠太常卿,谥日敬子。”
  其逝后陈郡殷芸与到溉书日:“哲人云亡,仪表长谢。元龟何寄?指南谁托?”其为士友所推如此。
  诗歌充分体现了南朝诗歌风格华美、辞藻丰富的特点。
  到洽今存另一首诗歌为《答秘书丞张率诗》,也是一首八章四言诗。
  张率,史载其“年十二,能属文,常日限为诗一篇。稍进,作赋颂,至年十六,向二千许首。”尝奏《待诏赋》,武帝阅后“甚见称赏。手敕答日:‘省赋殊佳。相如工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谓兼二子于金马矣。’又侍宴赋诗,高祖乃别赐率诗曰:‘东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虽惭古昔,得人今为盛。’”备受梁武帝宠信。天监四年三月,武帝禊饮华光殿,河南国献舞马,诏率与到洽、周兴嗣同为赋,以率及兴嗣作为工。
  与其他酬答诗一样,诗歌一开头就充满了溢美之词,把张率称为“东南季子,上国贾生”,认为他的品德才华可与春秋季札、汉初贾谊相媲美,将其喻为“会稽竹箭,峄阳孤茎”。张率比到洽年轻得多,这从诗中“余既迟暮,伤兹岁聿。迫以贱事,且婴老疾。子有俦年,方赊来日。虽无事焉,宁忘蓬荜”即可看出。虽如此,但两人之间趣味相投、相互欣赏:“我好春兰,子欢秋艾”。此诗既然是《答秘书丞张率诗》,相信之前张率就写过《赠到洽》之类的诗歌,两人以诗互赞联络情谊,这是当时文人之间比较常见的现象。
  到洽今存的两首诗都是官员间的酬答之作,体现着传统礼制那种通过赞美、崇敬、友好来维系人伦关系的精神。虽用典典雅、寓意贴切,但基本上还是按照固定套路来写,没什么新意,与其说是诗歌,倒不如说是官员们用以调和人际关系的工具。想来到洽既有如此高的文名,应该有很多艺术性更高的诗作,可惜没能留存下来。
  
  四
  
  到沆是到溉、到洽的从弟,在到氏兄弟中他应该是最有文学才华的一位,这从他被列入《梁书・文学传》就可说明,而到溉和到洽兄弟都未能列入文学传。
  到沆是《梁书・文学传》记载的第一人,对他的评价是:“幼聪敏”,五岁诵诗便能过目不忘,“既长勤学,善属文,工篆隶。美风神,容止可悦。”“高祖初I临天下,收拔贤俊,甚爱其才。东宫建,以为太子洗马。时文德殿置学士省,召高才硕学者待诏其中,使校定坟史,诏沆通籍焉。时高祖宴华光殿,命群臣赋诗,独诏沆为二百字,二刻使成。沆于坐立奏,其文甚美。……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或人才高妙者为侍郎,以沆为殿中曹侍郎。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皆相代为殿中,当世荣之。……沆为人不自伐,不论人长短,乐安任�、南乡范云皆与友善。……五年,卒官,年三十。高祖甚伤惜焉,诏赐钱二万,布三十匹。所著诗赋百余篇。”
  虽然《梁书》上记载到沆“所著诗赋百余篇”,可惜今天他的作品却一篇也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只能从史书对他的评价上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流文人。
  陈庆元先生《品外诗人之考察》认为,《诗品》品外南齐至梁初的诗人,比较重要的至少有二十八家,他把到沆列为第二十三位,认为其亦梁初才子无疑。之所以被钟嵘摒弃在“宗流”之外,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因为齐梁间的复杂政治因素,二是钟嵘厚古薄今,对与他同时代的诗人本来评价就不高。
  到溉、到洽未入品,原因大概与到沆相同,而且到洽诗作多为四言,而《诗品》品评的对象是五言,所以未入品也属正常。
  由以上论述可知,到氏三兄弟以文学艺术见长而得到世人的赞誉,所谓“诸到可谓才子”、“日下无双”,“皆相代为殿中,当世荣之”和“兄弟群从,递居此职,时人荣之”的仕进状况,皆可谓一时清选,兄弟三人以自己的才华改变、提高了整个到氏家族的文化风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士族社会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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