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黑夜是我的早晨】早晨将到 黑夜也来

  l   叔叔说,这下笑话闹大了,一个曾经的三陪女,后来的二奶,现在的什么莱温斯特公司女老板,竟然要来县里投资,而老大,居然还求之不得,把她当成了姑奶奶。   叔叔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经常是,他明明说好回来吃饭,结果没来成,快半夜了才跌跌撞撞推开门,连衣服上的扣子都没解,澡也不洗,往沙发上一躺就呼呼大睡。婶婶也习以为常,懒得管他。我堂弟春归自然也不会管。我故意装作到客厅里倒杯水什么的,悄悄在叔叔身上盖件衣服。第二天一早,我被卫生间的水声惊醒。叔叔一边洗澡一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支什么歌。他嗓子不好,像电压不足。洗完澡,有些心虚似的把脏衣服放在塑料桶里,让婶婶等会儿放进洗衣机里一起洗。这时我和春归也陆续起床了。叔叔对我们笑一笑,夹起公文包,说他先上班去了。他一个县电视台的台长,上班居然比我们学生还早。多年前,他靠着手里的一支笔考上了公务员。在我进城读高中前,才当上台长。本来我不愿意住在叔叔家里,但爹说,叔叔那时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呢,住在他家里还会错?大概他想让我也沾点叔叔的灵气。可开学都快两个月了,叔叔连跟我们同桌吃饭的机会都很少。
  听了叔叔的话,婶婶说,谁叫人家有钱呢,反正有权的要找有钱的,有钱的也要找有权的,幸好你从那个招商局跳出来了,不然你这个当老师的也要围着她这个学生团团转了。
  叔叔把脖子一挺,说,我才不。
  婶婶说,咦,现在你就是没围着她团团转,也还是在为人家服务嘛,你不是要派记者去采访摄影,你台长大人也要亲自为她剪辑节目?
  叔叔叹了口气,说,我为这个领导服务为那个领导服务,没想到还要为一个当小姐的服务。
  婶婶笑了起来,说,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她在你班上读过书吧,莫不是你当初也喜欢过她?
  叔叔说,胡扯。好像有什么脏东西泼到脸上,他显然对婶婶的玩笑话不满。他看了一眼我和春归,说,成绩好的学生才能得到老师的喜欢,她这个学生,差得哭。
  春归说,我看不一定,妈妈读书成绩也不好,你还不是跟她结了婚?叔叔考公务员之前在乡下中学教书,婶婶曾在他班上就读。婶婶家在城里,叔叔大胆追求她。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讨到了城里人做老婆的人。
  叔叔把脸一沉,吓得我和春归伸了伸舌头。他训斥道,小孩子别插嘴。又把脸转向婶婶说,你不知道,这个刘亚玲,是当时班上最不爱干净的女生,头发乱蓬蓬,脸也像没洗,颈后有污垢,别的学生都不愿跟她同桌,说她身上气味难闻。她爹做木匠,和校长有点亲戚关系,经常帮学校修理桌子板凳。那年中考,刘亚玲只考了两百多分,我以为她很快就嫁人了呢,有一次木匠帮班里修桌子,跟我说他女儿前几天坐飞机回了一趟家。我问他女儿在哪里做事,他说在深圳一家大公司里上班。后来听一个同事说,刘亚玲在外面做那种事。
  大概考虑到了我和春归,叔叔没有继续说。叔叔就是这么一个稳重的人。不然,他恐怕也当不上台长。
  婶婶说当初竞争很激烈,后来一个关键的领导一锤定音,定下了我叔叔,就是看中了他的稳重。其实叔叔过于谨慎了,现在我们什么没听说过?有时候打扫卫生,都能在树丛或草地上扫出避孕套来。我们学校的老师,也会在改卷后到学校旁边的美容厅里去按摩放松。
  婶婶说,你这个女学生也真是,赚了钱在外面快活就行了,干吗还要跑回来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啊。
  叔叔说,这就叫无耻者无畏,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最先投资的就是教育,要在郊区办一所私立中学,这不是扇我们教育界的耳光吗?学生知道了她的背景,会怎么想呢?老师教育学生的话还有说服力吗?叔叔有些生气了。
  
  2
  本台记者报道,今天上午十时整,我县第一所私立完全中学在城东破土动工。县委书记王敬东、县长何永祥等主要领导参加了奠基典礼。该学校由我县女企业家刘亚玲女士投资兴建,总投资预计在一千三百万元。校区包括教学区、生活区和文体娱乐区三大块,占地面积达五百亩。该校的建立将有力地丰富我县的教育结构,大大改善我县莘莘学子的学习和生活条件,使我县的九年义务制教育上升到一个新台阶。
  
  几天后,我们正在吃饭,看到叔叔的电视台里播出了这则新闻。因为叔叔的关系,我们吃饭时看的不是省台市台中央台,而是县台。说实话,以前我是很少看县里的新闻的。不说没什么好看,就是播音员,也没省台市台和中央台的顺眼,普通话也土气得让人难受。但现在叔叔当了台长,感觉就不一样了,好像是我们家里的东西似的,听班里的同学贬低它,我会不自觉地为它辩解。
  这时,我看到几个人西装革履地在台上轮流讲话。婶婶说,这是老大,那是老二。老大指县委书记,老二指县长。刚开始,我对这种称呼很不习惯,跟电影里的黑社会似的。接着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人款款登台。虽然摄像效果不是很好,但她的漂亮一下子使得镜头明亮了许多。我注意到婶婶有些嫉妒地瞄了一眼,故意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想,这就是叔叔说的那个读书时后颈窝沾着汗垢身上味道难闻的刘亚玲么?我的脸不禁红了。我发现,进入高中学习后,我的脸就爱红了。我的前面和后面都坐着女孩子。她们让我心跳加快。她们的脖子,手腕,像藕节似的呼之欲出。而这个刘亚玲,已经是脱颖而出了。
  她向各位领导表示感谢。她说,她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冯台长,冯台长是她的语文老师,她现在的成功,跟冯台长当初的教诲是分不开的。谁都知道,我叔叔是全县最好的语文老师之一,统考成绩总排在全县最前,还经常带学生到县城和市里参加作文竞赛。我在电视里找我叔叔。可没找到。我说怎么没见叔叔在里面,婶婶说他哪有这个资格,他还是个副科呢。我不懂什么叫副科,但听我婶婶那口气,好像是很低的一个职务。这不禁让我为叔叔抱不平。
  叔叔照例回来得很晚。红着眼睛,满嘴的酒气。他一喝酒就脸红。还好,这次知道脱衣服。婶婶跟在后边收捡一边数落他。叔叔说,真是乱套了,划了那么大一块地皮不算,还让教育局无偿提供师资!乡下老师到她那个学校任教,五年之内,财政工资照付,哪有这样的道理?婶婶说,那下面的学校没意见啊?叔叔挥了挥手,说,有意见又怎么样?他敢跟县里作对?婶婶说,这不是假公济私嘛。叔叔哼了一声:他们还美其名曰解决教师进城难,支持民办教育呢,我看这个女人是妲己再世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婶婶撇撇嘴说,那谁是纣王啊?人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是她老师呢。叔叔气呼呼的:鬼才愿做她的老师。
  正在这时,叔叔的手机响了起来,只听里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老师啊,这么晚来打扰您,不好意思,感谢您照顾我这个学生啊,那天书记和我一起看了新闻的录像,很好啊,书记尤其满意剪彩那一段。叔叔的手机效果真好,连对方的话都听得这么清楚。叔叔嗯嗯啊啊敷衍着,说,刘老板,你今天有什么吩咐啊?对方说,老师啊,我都不叫您台长,您还叫我老板,太见外了嘛,在您面前,我永远是学生。是这样的,刚才我跟书记汇报了一下工程的招标步骤,书记也首肯了――您还记得吧,当时一篇课文里有“首旨”这个词,我们都说不懂不懂,您耐心地给我们讲它的意思,并给我们示范。我还是稀里糊涂的,但后来,一到社会上,我马上就懂得了,嘿嘿。书记的意思是,看电视台能不能再做点宣传,既扩大影响也产生一点良好的社会效益,毕竟这是县里的新鲜事物。叔叔说,这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如今什么都要体现一下民主,明天他和王副台长商量一下再说。对方咯咯笑了起来,说老师您还是想得那么周到,不过请老师放心,我刚才碰到了王台,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说不定他马上要来向您汇报呢。
  叔叔刚合上手机盖,果然它又响了起来。
  
  3
  我跟婶婶说,还是有钱好办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婶婶说,可不,所以你和春归现在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赚大钱,也不辜负你爹娘在乡下吃苦了。
  婶婶真是个好人。我每次回家,她几乎都要给我爹娘捎点东西。婶婶说,这些吃的都是别人送来的,有很多,你带点回去吧。或:这些衣服我和你叔叔都嫌小了,不知你爹娘是否合身。爹娘便叫我带些新鲜蔬菜或土产来给叔叔婶婶。
  大概是受了叔叔的影响,婶婶也从不放过任何教育我们的机会。我当然不敢辩驳,春归可不管那么多,他说,读书读书,老爸当年考全县第一又怎么样?还不如他这个女学生呢。
  我只好说得圆滑一点,讨婶婶高兴。我说,那个刘亚玲,如果也读了大学,赚的钱肯定更多。谁知春归接过话头说:她要是读了大学,肯定赚不到这么多钱,顶多做个秘书。春归对这些事情自然比我懂得多。他在学校给我介绍他的同学,总是说,这是××,他爸爸是××局的副局长。或××主任。
  婶婶耐心地说,那个女人虽然有钱,可钱来得并不光彩,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的。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说,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老缠着你爸爸,他又不是什么大官,银行贷款什么的,又帮不了她的忙。
  我说,她那么有钱,还要贷款么?
  婶婶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如今,越有钱的人,越要到银行去贷款,贷款越多,也就越有钱。
  春归说,他班上有个同学,爸爸是个从乡下来的包工头,欠银行一两百万,可他们过得舒服得很,用银行的钱跟自己的没区别。
  婶婶说,一两百万算什么,人家大老板一贷就是好几千万。
  我想了想,说,贷款越多越有钱,那不是越欠钱就越有钱吗?从逻辑上说不过去啊。
  春归说,没有逻辑但有道理嘛。
  我说,没有逻辑怎么有道理?逻辑不就是道理吗?
  春归说,逻辑是纸上谈兵的,在实践中能带来好处,才算得上有道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嘛。
  看我和春归在一口一个道理,婶婶笑了起来,说,看看,两个不讲道理的人偏偏讲的都是道理呢,事实就是这样,我以前在银行里上班见到过,有的人欠银行里好多钱,去还账的时候银行里叫他别急,把利息还上就行。
  我说,银行里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人家把钱还了不好么?
  婶婶说,还了本金,利息也就没有了,本金是公家的,你不还,数目也在那里,也就是说,账面上并不少,而利息属于盈利,可以用来发奖金。所以银行情愿你还利息,而不要你还本金。
  我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样吧,村子里有人欠银行的钱,他们都上门来催讨呢,说再不按期归还,要追究法律责任。
  婶婶说,那些小户,银行当然不放在眼里。
  我有点明白了,但还是不理解。
  春归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说,你看,又一个没有逻辑但有道理的例子吧。
  对这些事情,婶婶当然有发言权。她曾经在银行里上班。后来买断了工龄,拿了好几万块钱。我娘十分羡慕,说,我们家要是有那么多钱,你读书就不用发愁了。可婶婶有―段时间很不乐意,埋怨叔叔不帮她活动,以致别人把她挤下来了。离开银行后,婶婶没事做,经常到楼下的棋牌室打牌。
  我说,要是刘亚玲也贷几千万的款,银行里又可以发很多奖金了。
  婶婶说,是啊,所以几家银行都抢着要她到自己的银行贷款,争着请她吃饭,送给她贵重礼物。
  我说,真有意思,还有求别人来向自己借钱的。
  正说着,叔叔回来了。婶婶噤了声。叔叔把包往沙发上一搁,问还有吃的吗,婶婶说要不下碗面条吧。叔叔说,别放肉,多放点榨菜丝,接了老大一个电话,半个多小时,刚好躲过一个饭局。为了显示自己,我和春归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的话题。叔叔听了,皱皱眉,说你们怎么搞的,不做作业,扯这些不相干的事。我和春归忙溜进房里。
  我和舂归在房里做作业。春归脑子活,就是不肯用在读书上,叔叔为此急得不行,所以我住在这里他很高兴,顺便可以辅导一下春归。他说我读书像他,春归不像。其实春归不是不像他,而是根本不接受他那一套。
  叔叔哧溜哧溜吃面条的声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他吃得那么响,好像面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叔叔说,那个女人真不得了,学校刚刚破土兴建,她又开始琢磨别的项目,老大说他从没见过这么有想法、有魄力的女人。
  婶婶说,她还想干什么?
  叔叔说,她马上要接手××宾馆。
  婶婶说,××宾馆不是县政府的招待所么?
  叔叔说,是啊,老大已经和老二商量好了,原来的承包人经营不善,转给刘亚玲,由县政府付给原承包人一笔违约金。
  婶婶说,不付也无所谓,反正人家已经赚得满满的。这样的地方,经营得好,政府也得不到什么钱,经营得不好,有政府给你兜着,旱涝保收啊。
  叔叔说,我看刘亚玲是要把它变成领导们的行宫了。
  婶婶说,那咱们县也有红楼了。
  叔叔说,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总有一天要爆炸。
  婶婶说,那你可要小心,别让碎片崩到你身上。
  叔叔说,事情还没完哪,那女人野心大得很,除了宾馆,她还要开一家全市最大的美容院,利用交通的便利,把我们县变成一个“消费大本营”(老大是这么说的),而且还准备建全市第一个高尔夫球场。你知道建一个高尔夫球场要多少钱?
  婶婶说,你说说看。
  叔叔说,说出来吓死你。
  婶婶说,别忘了,我是从银行出来的,比你见过的钱多。
  叔叔的声音顿时有些小了。过了一会儿才又渐渐大起来。他说,少说也要几个亿,我们全县一年的财政收入还不到一个亿呢。简直比建飞机场还贵。
  叔叔又说,现在,我算是知道那些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是怎么来的了,那女人建了高尔夫球场,还要搞房地产。
  婶婶说,学生这么有出息,你这个当老师的也该感到骄傲了。
  叔叔说,骄傲个屁,我这个当老师的,天天指挥人跟在她屁股后面采访报道。
  婶婶说,嘿嘿,老师看到学生比自己有出息,不高兴了。
  
  4
  爹跟我打电话,问我学习怎么样,手机里还有没有钱。我说没有钱你哪打得了电话?爹就嘿嘿笑了起来。我发现爹经常会故意说一些废话,好像以此来检验我的智商。
  爹绕了一个圈子,才说到正事。他说,他受村里人所托,想跟叔叔打听一下县里那个新来的女老板要不要人做事。爹说,村里人都在你叔叔的电视里看到了(爹喜欢把县电视台称作叔叔的电视),那个女的好能干啊,听说还是你叔叔的学生,那太好了。她承包了那么多工程,肯定要人干活,对吧?村里人想你让叔叔帮他们介绍一下。我说,这个事情你直接跟叔叔说,我一个孩子哪管得了这些。爹说,我这不是先问问你么,要是事情办成了,你在村里人面前也有一份功劳嘛。
  爹停顿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叔叔最近有什么动静?
  我头大起来,说,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装神弄鬼的,拿我当间谍啊?
  爹说,村里人都很关心,说他马上要当副县长了呢。
  我想起婶婶跟我说的,叔叔还是个副科,便如实告诉了爹。
  他有些失望,说,原来是这样。不过他马上又不知道是给我还是给他自己打气,说,告诉叔叔,叫他别灰心,好好干,村里人都支持他呢。
  我心想,你们支持管个屁用。我说,挂电话啦。
  爹说,且慢。爹读过些隋唐演义之类的旧书,有时候会冒出几句“且慢”或“欲知后事如何”。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听说你叔叔那女老板学生是刘家畈刘木匠的女儿,以前还做过小姐,是啵?
  我没好气地说,不但做过小姐,现在还是二奶。
  爹豪爽地说,二奶怕什么,做过小姐又怎么啦,听说刘木匠现在享福得很,天天吃人参海参宴呢,胖得像个白萝卜。
  我说,我要上课去了。
  坐在课堂上,我心神不宁。我讨厌我爹这个人。势利眼。自从叔叔当了台长,他就神气得好像当了副台长,喜欢在村子里颐指气使或揽一些无厘头的事,而且和一个小寡妇有了些不三不四,跟我娘吵架。好在我叔叔也知道他的坏癖,每次回去都要狠狠数落他一顿。叔叔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
  叔叔怎么也不肯介绍村里人到刘亚玲的工地上去做事。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刘亚玲的各项投资。一时间,县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繁忙景象。以前下了岗的,失了业的,大多看到了就业的光辉前景,甚至已参加了各种各样的招聘考试,得到了允诺和保证。这带来了交通、照相和复印等行业的忙碌。街上人流拥挤。服装、美发和化妆品生意也空前地火爆。县城主干道开始了改造,两旁栽上了樟树或桂花树。几个路口还筑了花坛,摆上了从花店租来的鲜花。不断地有外面的记者来采访,关于我们县的新闻经常出现在不同层次的报纸上。县长和书记依然在我叔叔的电视里平分秋色(婶婶说,有一次老二出镜的时间长了十几秒,老大就不高兴,把你叔叔狠狠批评了一通。你看,你叔叔到电视台才几个月,头发已经白了一大把)。为了上更高档次的电视节目,叔叔还带着车子跑了一趟北京,于是那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破例没有看县台。听我们语文老师说,他们都接到了县里的通知,晚上七点准时收看中央台关于我们县的新闻。那几天,叔叔也红光满面的,觉得为全县立了大功。我们在中央台里看到了我们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他们每个人说了三四句话,然后那个叫刘亚玲的女人也说了三四句话。那天晚上,穿过客厅上卫生间,听叔叔在房间里轻轻跟婶婶说,他在电视台说不定是个过渡,很可能马上会给他解决正科级待遇。婶婶说,看来,你还得感谢你那个女学生了。叔叔笑了起来,接着我听到婶婶一声尖叫,吓得我赶忙放轻脚步,像是在做贼。
  周末我坐车回家,看到路边有一大块被圈起来了的棉花地。有人说,那是正在建设中的高尔夫球场。他们把庄稼翻耕种上一种据说要从外国进口的草。不用说,得用围墙把它们和外面隔开。它就像高速公路,跟旁边村子里的人毫无关系。倒是那片已经立起来了的私立中学的校舍,让老师没心思教书了。别说乡下那些想进城的老师,就是我们县中的老师,也想去那里,说不定可以拿两份工资。他们希望它快点建起来。据说只有极个别的主管教育的领导不太乐意,有大权旁落之感。因为现在大家想进城教书,不用他的批准,只要直接去那里试讲,通过了就行。这是县里的政策支持并允许了的。由于打破了个别人的权力垄断,有人说,我们县的教育体制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这天,叔叔回家后从包里掏出个本本递给婶婶,说,给你在美容院办了个金卡。婶婶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不会是你那个学生送给你的吧?叔叔说,这金卡,她就是要送,我也不敢收,要两万块钱一个呢,那不是贪污受贿了?婶婶说,你钱多了手痒啊,我要这个卡干什么?叔叔说,这是为了完成老大给我们下达的任务,他要求全县股级以上干部,都要到刘亚玲的莱温斯特美容院去办一个金卡,他说,领导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带头消费,就是为本地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婶婶说,我看,你这个狐狸精学生早把书记拉下水了。
  叔叔笑了笑,说,老大现在是越来越风趣了,他说经济就好像一个女人,要找准兴奋点不断刺激它。意识到我和春归在场,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前几天,老大视察工业区,见一个印染厂排污有问题,便对厂长说,要洗一洗,才能更健康。经过一条新修的马路,他下了车,说,可不要太瘦啊。
  婶婶说,那不都是广告里的嘛。
  叔叔说,我看老大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
  婶婶说,都是那个刘亚玲,弄得天下大乱,她办个美容院就要你们办金卡,听说她还要投资建药厂,那以后你们别想领工资,只要大箱大箱地往家里搬药就行了。
  叔叔说,你别小看了这个卡,有的人想办还办不到呢,一些小厂的老板、包工头还到处找关系办卡呢。
  婶婶说,那我还要感谢你那个学生了,等她的宾馆装修好了,你肯定还会得到一个金房卡,那我也可以跟着你去享受一下高级宾馆的服务了。等她的私立中学开学了,我们春归说不定还会被弄到那里去读书支持民办教育呢。
  
  5
  变故突然到来。叔叔那个叫刘亚玲的女学生、女老板带着不知到底有多少钱的贷款还有全县大小干部办美容金卡的现金以及各路人马的巴结费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县公安局把那个已经胖得像个白萝卜的刘木匠抓了起来。但即使把他腌成萝卜干也无济于事。刘木匠对女儿的行踪向来一无所知。
  这一下,整个县城就成了一出闹剧的舞台。哄笑和尖叫搀杂着沸腾一片。我婶婶和叔叔打了起来。婶婶尖利的指甲在叔叔脸上抓出了几个“二饼”,叔叔也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张“五索”。看来真的是人非圣贤,我叔叔也被刘亚玲拉下了水。当然,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作为刘亚玲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他受到了严格的审查。我们班的几位老师则在讲台上激动得讲不出话来。他们正准备着到私立中学去赚高工资。现在,希望落空了。那些校舍、高尔夫球场、厂房等等,都像被遗弃的哈巴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扔在那里,没人管了。那些做好了准备再就业的人,花了许多钱交了各种费用,却什么也没得到,不禁在街头上寻衅滋事或在家里打架,一时间,110和120忙得不可开交。
  据说,有关部门终于在一天上午打通了刘亚玲的电话。刘亚玲没好气地说,谁啊,不知道我正在休息吗?他们果然好像听到刘亚玲在电话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便问:你在哪里?刘亚玲说,你管我在哪里,反正窗户外面全黑了。刹那间,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她还在县城某家宾馆的床上呢,便不自觉地弯了弯腰,放低声音说,那我们什么时候找你?刘亚玲说,晚上吧,注意时差,别忘了,你们的黑夜就是我的早晨。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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