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短篇小说)】佳期如梦

  唐沁,男。1968年生,广西全州人,曾在《广西文学》、《南方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有小说被《小说选刊》选载。桂林市作协副秘书长,桂林文学院签约作家。现供职于南宁铁路局桂林工务段。
  
  早上起来,米朵坐在镜前,瞅着镜子里那个灵动的女孩抚脸、眨眼、梳发,心早已在千山之外。
  米朵爱发呆,喜静思,善想象,对不定时辰偶遇的一花一草一树木,都能没来由地萌生出淡淡的忧伤或淡淡的喜悦。所谓境由心造,不过如此。在米朵看来,有时候,世界很大很大,心很小很小;有时候,世界很小很小,心很大很大。在这样互变的现有程式中,米朵宅在家里,往往管不住自己奔跑的心。这颗心有时候在大观园,有时候在雨夜巴山,有时候甚至漂洋过海在夏威夷。所有这些时空距离转换的链接只有两个载体,无外乎一根不起眼的网线,一台女多男少的电视相亲节目。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白马王子,有时候还会是唐僧。米朵在网上就遇见过好几个这样的唐僧,觉得无趣、伤神,便毫不客气地拉人黑名单。其实,缘分是一种感觉,感觉美好,就算是西门大官人,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个砍脑壳的西门庆不仅通晓儿女情怀,而且懂算计会赚钱,拳脚也不赖,似这等高情商、高智商的高端人才,现今能有几人?
  米朵今年23岁,正处在连哭起来也好看的年龄段。她眉如春山,眼含秋水,恰如一朵当季怒放的红玫瑰,走在街上不消说男人的眼光热辣,连女人的眼里都深含惊艳。但她一直把自己放得很低,一副低到尘埃里的模样,悄悄怀着一份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还未陷入任何一场有预谋或没预谋的爱情。米朵知道,人生路上,铺满爱的花蕾,总有那么一朵属于自己。可以说,米朵是一个纯净、清丽,甚至还有点婉约的女孩子。她在等,等一场拐角遇见爱的90度爱情,等一个能让她看到整个世界的人。
  当然,米朵不乏追求者。那些经过特别恋爱训『练的追求者尽管使出百般武艺,浑身解数,也只是一相情愿的痴心妄想。她不来电,那就算不得爱隋。前年,一个叫迷毒的追求者胸前挂牌,雨中五步一跪,虔诚跪行三公里去求爱,在全城引发一场口水战,就跟米朵有关。那个“米朵,我爱你!”的挂牌照片,很少见地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连市长接见外宾的重要活动报道都让出位置靠了边,这在本市媒体史上还是第一次。可是,这算什么呢?怪只怪这个世间太疯狂。米朵尽管很感动,但她只能谢谢“跪行哥”的痴情抬爱,别无他法。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似这等软骨头竟敢以爱的名义博美人一笑,既不阳光,也不浪漫,何来美好的感觉?与其说是个性,还不如说是德性。一场求爱闹剧,米朵就记住了这句网评,仅此而已。可是,迷毒是个有性格的人,喜欢生活在梦里,梦碎了也不肯醒来。他在忧郁中怀想,在怀想中忧郁,默默寄望米朵过得比他好,直到老死。
  爱情不是单行线,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米朵所崇尚的90度爱情,即如“L”形状。生活的征途,心路的历程,两个人在路上从不同方向走过来,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垂直相遇,瞬间撞出恰当的火花,那才叫爱隋。为避免引发无端的追求,米朵慢慢就宅在家里,她觉得她不愁爱情不愁嫁。
  昨天晚上,米朵在网上遇见―个叫疏桐的QQ聊友,感觉有些风趣有点意思。没想到后来还梦见与他并肩看中天的明月,隐约有种一曲春水出山来的意蕴,那就很有意思了。刚开始,疏桐的好友请求在系统消息栏里跳动,米朵点开来一瞟呢称,错以为是“疏洞”,怎―个痞字了得?立即拒绝。可人家不死心,像捶不完的僵尸老跳出来,碍眼得很。米朵有点恼火,正欲在从此拒绝此人请求栏内打钩时,恍眼细看才知是疏桐二字。这两个字念起来听起来就比较雅致。米朵寻思―会,就在苏轼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里找到出处。看来,这个疏桐虽“疏”而不俗,有些文艺气象。这是米朵所期望的,也是她好奇的,于是点了确定键。
  事实上,米朵的判断很准确。疏桐的语言表达很别致,他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好!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认识美丽的你,幸也!米朵愣一会,想不到网上还有人用这样的句子,一时无语,就发送一个微笑的表情。疏桐又说,不敢动问佳人在水的哪一方。米朵望望窗外的夜空,云淡星疏,心情不免有些迷离。她知道男人的德眭,一上来就会问这问哪。但这句话太文雅,还是有别于其他,因此并不反感。米朵说,既然不敢,又为何要问?疏桐说,因为―个算命先生。米朵“哦”一声,觉得有点意思,禁不住追问,还附带一个挠脑袋的疑问表情。疏桐吊着她的胃口说,王城的刘半仙你晓得不?
  米朵当然晓得,这个刘半仙扬名全城,找他算命那是要排队的。据说,前些年有个官员在检查工作路过时,一时兴起试着询问一下自己的官运,颇为诡异。刘半仙抚着官员的手掌,听他报来生辰八字后,就摇头不语。官员傲慢,也不语。机敏的随从即掏出LV钱包,塞过来一张百元大钞在刘半仙敞开的怀里。刘半仙还是不语,随从又塞一张。刘半仙仍然不语,额头挂一层冷汗。随从便又塞一张。围观的人被唬得噤声无语,连彼此心跳都可以听见。刘半仙大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关节来回掐算,胜于千手观音的舞蹈。随从塞到第九张时,刘半仙站起来,全身湿透,默默将怀里的钱如数退还,拨开人群收摊遁迹。不日,该官员下课,刘半仙名声大震。听到这个传说,米朵笑笑,只觉得刘半仙并无仙风道骨,充其量是个智者。试想,一个热衷于民间算术的新贵官员,又有多少靠谱的呢?众人迷茫,唯他独醒罢。
  米朵沉静地说,那又作何解?疏桐埋怨中机巧地坦白,刘半仙断言今天子夜前,我会认识一个美眉,不然明天可以砸他的摊子。现在时间都快到了,我正恼得很呢。米朵笑,已经猜到那下半句屁话。果然,疏桐话锋一转,连带发过来一个露齿的忘情笑脸说,不识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想不到这个人就是你!米朵虽然知道这是落寞人间的弥天大谎,可心情仍旧大悦,装腔作势地发过去两个字:少来。疏桐似乎看穿米朵的娇情,趁热打铁地说,你既有妙玉美如兰的气质,也有黛玉弱柳扶风的气蕴。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米朵通身舒泰,完全陷入疏桐预设好的寂寞陷阱,心也甘,情也愿。她眼高手低地发过去―个害羞的表隋。疏桐飞快地发来八个字:玉质娉婷,花容袅娜。米朵脸微微地红,上网这么久,她还真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动,算是领教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疏桐是不是一只好鸟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米朵不经意地低声吟咏纳兰词,为镜中那个懵懂的女孩,凭空揽来窗外一丝无影春愁。米朵站起来,探身打开窗户,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轻轻划过她秀丽的脸颊,又顽皮地撩动她的秀发和丝质的睡裙,很不甘地探究她的内心秘事。
  米朵伫立窗前,凝神细想这个谜一样的疏桐是不是梦中的那个人。梦是念想的注脚,因为想,才有梦。下线前,疏桐祝米朵做个好梦,最好梦里有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心语?山林、小溪、皎月,他俩在那个山花探窗、青滕倚门的小木屋 里,并肩相拥,一分钟,又一分钟的光景一遍一遍如潮水般袭上心头,那是怎样的一种浪漫?米朵怕记不住梦里的场景,随手拿梳妆台上的口红和眉笔,沿着依稀或者仿佛的梦痕,在笔记本上几笔就勾出那个美好无比的场景。那个男主角短发、圆脸、薄唇,嘴角因为挑逗的微笑而微微翘起。想起穿白衬衣、牛仔裤的男人不是流氓,就是坏蛋的流行语,米朵就坏坏地给他高大威猛的身体套上白衬衣、牛仔裤,然后掩嘴蠢笑。说真的,米朵还真希望疏桐可爱得像个流氓,像个坏蛋。记不清是哪个明星说的一句话,如果一个女孩,当着一个男人说他是流氓、坏蛋,说明她已经爱上他了。米朵抿嘴、点头,跟自己说,可能差不多吧。
  恍惚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的墙壁上,也照亮了米朵幽深的心房。时间不早了,米朵去到卫生间,一番洗漱后,感觉有些饿,便打开冰箱,拿了三个西红柿、一个鸡蛋,准备犒劳犒劳自己的胃。这时,姨妈却打来电话,叫米朵晚上去香格里拉吃饭。米朵知道,姨妈操的是空婆子心,明为吃饭,实为相亲。米朵不喜欢,觉得这样给人相来相去,反而像商品交易会上的展品,供人展览,即使有人中意这个高端的新品,终究也要折价的。谁愿意买走一件展品?不是缺钱,就是有毛病。米朵借口忙,说改天。姨妈坚决不同意,说忙什么?还有比吃饭还重要的事?就算忙,那也是要吃饭的。姨妈心急,声音像集群的炸弹急促爆响,米朵仿佛受惊的刺猬抱成团,把贴在耳朵的手机挪到嘴边说,姨妈,嗡嗡嗡……撒娇是最好的利器,进可攻,退可守,每次姨妈都难敌米朵的娇气。可这次是个例外,姨妈一点不让步,不管怎样的理由都显得牵强、绵软。她说,这次是个海归人士,条件非常不错,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米朵拗不过,只好应承下来,好歹会会这只西太平洋的“海龟”,看是不是龟儿子的重孙。
  说真的,姨妈是米朵在这个城市里的唯一亲人,凡事都管着她,管完学习,管工作;管完工作,管相亲;管完相亲,搞不好还要管生育。冬天围炉夜话的时候,姨妈不知怎的就扯上了“清宫秘方”,对什么时辰受孕津津乐道,对什么酸碱食品如数家珍,对什么胎形什么性别先知先觉。米朵抿嘴笑,一句话也不说。姨妈笑呵呵点一下米朵的额头问,米朵,将来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米朵俏皮地答,不男不女吧。姨妈张大嘴,白一眼米朵说,我看你才是妖!明天我叫孙悟空棒打你这白骨精!米朵学作厚脸皮,说算了吧,本姑娘喜欢猪八戒。
  姨妈说的那个孙悟空,本名叫孙悟艾,是个博士后。孙博士戴副近视眼镜,有事没事拿本书在手里,好像读书读傻了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读死书的人。那天,在城外的水源山庄度假,孙博士家大小亲戚去了二十多人。七八台小轿车宛若一个编号的贵宾车队,穿城过街,鱼贯而行。姨妈家那台二手大众,开始还跟在人家的屁股后头,一出城就给抛得远远的,连人家屁股排的尾气都看不见闻不着。姨妈没好声气,老是数落姨夫的车子连打屁虫都不如。好在别人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一看没跟上,就放慢车速缓下来等一等。可一等跟上,人家又不由自主地轻点油门,一下子又没了影子,仿佛没有食欲的猫在玩弄一只力不从心的老鼠。姨夫没好心情,米朵也没好心情,倒是姨妈放下姿态,仰视孙家的种种气派,在车里不停地唠叨孙家的大气象,叮嘱米朵这样那样。一下车,孙家二十多人围上来,大呼小叫,七嘴八舌地跟姨妈、姨夫套近乎,嘴里话没断,眼睛却老是在米朵身上扫来扫去。米朵浅浅地笑,浅浅地应承,浅浅的眼神也瞅到了人群中那个戴着眼睛,手拿一本书的孙博士。孙博士藏在镜片后头的眼珠子泛着异样的光,跟米朵对了一眼就低下头,败过阵去。孙家父母倒是客气,教那些年龄不一的儿孙叫米朵阿姨、姐姐。可恨的是有个小女孩,可能是孙博士姐姐的女儿,竟然脱口叫米朵舅娘,擅自把米朵划人孙家系列,惹得孙家人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巴掌喊乖。米朵差点晕过去,很想柳眉倒竖,一走了之。吃饭的时候,孙家人给米朵碗里夹菜,姨妈给孙博士夹菜,俩人碗里都堆满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米朵笑,是那种浅浅的笑,或点头示意,或推手驸绝,没说一句话。孙博士笑,是那种喜气的笑,或站起示意,或摇头谢绝,也没说一句话。孙博士站起的时候,坐在旁边的米朵看见孙博士垫在屁股底下的那本书,书名叫《湘菜烹饪大全》。米朵心里一动,感觉孙博士外表粗糙,内里倒有点心智。米朵是湖南人,喜吃辣。看来,孙博士研究湘菜,十之八九是想讨巧。米朵未动声色,对这个人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后来,孙博士打电话约了米朵两次。第一次米朵骨子里想摆些谱,压压孙博士的气势,借口忙婉拒了。第二次约会,米朵去了,俩人聊得还算可以,平淡中倒有点亮色。米朵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算顺着孙博士气场走一段再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孙博士似乎受到什么刺激,再也没有联系米朵,惹得姨妈也不太高兴。不高兴是不高兴,这强扭的瓜也不甜,姨妈又有什么办法?―个月过后,孙博士这艘庞大的航母,干干净净地沉没在米朵如大海般的心灵深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米朵上线后,发现疏桐的头像一片死气,知道他不在线,心里竟然感觉有点空。这个空实在是不知所起,就像满地的春风不知从何而来。米朵摇摇头,嘟嘟嘴,然后轻轻给自己一巴掌。米朵把QQ最小化,便去淘宝网逛一圈,看见一款粉色的吊带裙,非常喜欢,原价882元,秒杀价1元。米朵心里一喜,赶紧去拼秒杀却屡试不中,点得手都酸了,就是抢不过人家。米朵开始恨鼠标,而后恨电脑,继而恨网速,最后恨来恨去恨自己,干吗要去抢?这本身就是欲望使然。一个^存世,要做到无欲无我无为,很难的。
  米朵去客厅喝杯水,又返回电脑前,打算看看最近的电视相亲节目,为晚上的相亲准备些话题。姨妈又物色了另一个“海龟”。现在相亲节目非常火爆,受众了得。据说,即使没有牵手成功,男女嘉宾的邮箱也会因雪花般而来的交友邮件而爆满。萝h大菜,各有所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不仅仅是个婚恋交友平台,更是世情千变万化的浓缩版,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哪一款适合自己,你自己才知道。
  呵呵,米朵深深地被男嘉宾的浪漫情怀打动,屏声静气地看3号男嘉宾玩穿越玩梦境。3号男嘉宾8岁的时候梦见―个女孩子,非常喜欢。他认定,这个梦中女孩就是24位女嘉宾中的一位。尽管最后没有牵手成功,男嘉宾还是获得女嘉宾的答谢拥抱。米朵隋不自禁地拍手,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梦中女孩,被那个故事所牵引,沉迷其中,无以脱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前世今生的缘分,并非毫无厘头,冥冥之中的千年等一回,换来仅是一个无望的回眸,谁伤得起?喜欢自己的人,自己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又不喜欢自己。米朵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会是谁,但在米朵的潜意识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如影随形,随时随地拱卫在自己左右,他可能是一朵云,可能是一茎草,又可能是一只虫,也可能是广告牌上像刘德华、周润发这样的画里人,悄然走下来,走近自己 的生活。
  这一次相亲,姨妈改变了策略。谈恋爱是年轻人的事,讲究气味相投,旁人掺和进来,多少有些不便。因此,姨妈和介绍人去到香格里拉,坐下来不到五分钟就借口有事走了,独留“海龟”和米朵在凤凰包厢里风求凰。
  “海龟”很有意思,谈吐优雅而风趣。他自称叫潘钢,英文缩写为PK。因此,潘先生的英文名叫P・k米朵听他自我介绍,觉得很耳熟,想起大西南有个攀枝花钢铁厂,简称为攀钢,不由会心一笑。潘先生不知情,兀自口若悬河,喋喋不休地故作高深状,谈笑自如。米朵静静地听,不时点一下头。她想象潘先生嘴巴是个烈焰横飞的大熔炉,不断出炉成型的钢铁,然后被调运到全国各地。米朵强压住心里不停往上冒的气泡,笑得淡雅有形。潘先生受到鼓励,说起事理来劲头十足。潘先生是个有理想的人,在海外学有所成,又放弃美国优厚的待遇,回国在一家医科大附属医院做主刀,一心治病救人,很受人敬重。米朵学电视相亲节目里那些所谓的提问,不动声色地问潘先生的近期人生规划。潘先生不客气,直言未来三年内要开办一家属于自己的民营医院,而且这个规划不是说说,每时每刻都冒着希望的泡。他那辆宝马x5的个性车牌就叫牛B-PKl20。米朵以为潘先生说笑,禁不住掩嘴笑一会,不以为意。后来,潘先生执意要送米朵时,米朵才发现那个车牌不是子虚乌有。可是,坐在这辆宝马里,米朵不但找不到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的欲望,还有一种抹也抹不掉被人急救的晦气,感觉自己真像被120“救命,救命”的警笛声送回家的。米朵虽然不喜欢“海龟”,打算拒绝潘先生的追求,但仍然期盼他能打来约会的电话,以证明米朵活色生香的青春无敌。可是,潘先生宛若黄鹤一去不返,杳无音信。米朵听着音乐,心里火得很,悄悄骂一句,什么东西!她再也不想折腾着去相什么鸟亲了。
  姨妈不服气,米朵如花似玉,美丽比得上范冰冰,气度比得上孙俪,清纯比得上周冬雨,你凭什么耍龟儿子样的大牌?不错,米朵上过报纸,可谁家的姑娘没人追求?干吗平白无故受人蛊惑,听信于人?姨妈愤愤不平地打电话给介绍人,均遭遇外交辞令,不得要领。
  ―个月后,米朵和疏桐见面了。地点是米朵定的,在爱情岛。在小城,爱情岛是个美丽的去处,属于男欢女爱的心灵流放地。一到入夜,随便哪一张椅子,哪一片树影,甚至哪一处草丛,都可能碰见一对相拥的情侣。
  米朵朝第十二棵小叶榕树走去,远远看见一团白影坐在树影下的条椅上。这是约定的着装,疏桐穿白衬衫、牛仔裤,米朵穿粉红色的对襟蕾丝丽裳。米朵装作无所事事的游客走过去时,疏桐笑眯眯地站起来,脸堆三月春花,笑得十分阳光。他轻轻吟咏: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米朵知道这是宋朝林逋的《山园小梅》的开头,也是约定的接头诗。按道理,米朵应该接下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是,月影之中,星辉之下,米朵已忘情不能自已。她竟然没有一丝羞怯,脱口道你不想抱我吗?疏桐全身一颤,扑过来一把抱住米朵,然后热烈地吻她。除了跳动的两颗心和急促的喘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这个暗香浮动的月黄昏。米朵呻吟着,身子微微地颤,好像有一块布被撕裂的感觉,同时又很痒,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痒。疏桐嘴巴忙着,舌头与米朵的舌头搅在一起,搅得两人翻江倒海。疏桐的手非常不老实,先是隔衣揉搓米朵饱满的乳房,后觉得衣服和内衣太不便,没多少实际内容,就探手解米朵的纽扣。米朵警醒过来,一边挣扎,一边伸手抓住疏桐的手不给动。她偏过头去,疏桐的嘴落了空。米朵呢喃,书卧虎是个烈焰横飞的大熔炉,不断地道,自己那个吟的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疏桐会意,随声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米朵不动,疏桐便解开第一粒纽扣。往下欲解第二粒,米朵又捉住那手不给动。疏桐眼风闪闪,示意米朵出招。米朵又挑了柳永的《玉蝴蝶》道,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疏桐答,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米朵颔首赞许,疏桐便解开第二粒纽扣。米朵又吟,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疏桐答,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他又轻松地拿下第三粒纽扣。米朵又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米朵吟罢,叹一口气,祈望听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情惑词句后,就打算放弃有限的“马奇诺”防线,彻底打开自己。但疏桐反常地不按规则出牌,并没有接下去,替而代之的是急重的喘息。他已经不需要再对什么狗屁诗词了。疏桐已如探囊取物,五指紧紧抓住米朵饱满、滑腻、柔软的乳房。米朵瞅着这个文雅而粗鲁的男人,浑身哆嗦一下,为自己的大胆、风骚而震惊。米朵不该是这个样子,她赶紧说,有人来了。趁疏桐抬头张望的当儿,米朵挣开,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头也不回地向来路走去。疏桐“哎”一声,追过来说,怎么?生气啦?米朵低头,手捻着衣角,晃晃身子说,下次吧,改日再见。
  月色朦朦,水流孱孱,都是自在随缘。米朵晓不得疏桐的真名叫什么,也晓不得疏桐是干什么的。更没有疏桐的联系电话。反正米朵不想去问,也不想知道。网络是虚拟的,放在现实中虚拟一把也未尝不可。或许知道的太多,离伤痛就不远矣。米朵相信缘,缘在情便在。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米朵又开始做梦,期望去一趟夏威夷,陪伴她的可以是疏桐,也可以是别的人。可是,次日发生的一件碎尸案,让小城的人们惶惶不安,不敢随意自由外出,米朵也不例外。
  上线是为了见到想见的人,隐身是不愿见到不想见的人,似乎网络没有真情。连日来,米朵宅在家里,每天24小时把QQ挂在网上,等待疏桐的头像亮起来竟成了情牵一生的梦想。米朵不知道,疏桐已隐身于另―个冷雨飘飞,让鼻涕逆流成河的梦境。
  女人的年纪,尤其是女孩子的青春经不住耗,过了25岁,行市就步步看跌,逐渐被世俗的眼光套牢,待到坐上花轿时,声势可能要低调得多。同时,过了25岁的女孩又好比晚间的蔬菜,即便不时洒上水作水灵灵的扮相,也比不得早间的新鲜。也就眨眼工夫,米朵就二十五岁了。在姨妈眼里,米朵快成晚间菜摊上待价而沽的菜花了,如不赚个吆喝,恐难遇见出得起价的主顾。姨妈急,急久了,米朵也有点急,便听从姨妈的好言软语,去上电视相亲节目,将自己的秀色、心智通通不管不顾地抛给亿万受众。
  米朵是谁?米朵就是她自己。
  米朵站在台上不到一个小时,便与一个来自北京的纯爷们一拍即合,并且赢得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夏威夷之旅,首创该节目开播以来最短时间牵手成功的罕见新高,一度成为网上网下热议的世纪良缘。
  六年后,米朵随团登临泰山。在登顶的行进过程中,一个下山的挑夫,突然扔下扁担,高叫一声米朵。米朵吃一惊,迎着那双闪亮的眼睛,脑壳竟然一片空白。挑夫抹一把汗,死劲地擦脸,想擦出本来的面目。他痴痴地说,米朵,你不认得我了吗?米朵摇摇头,实在想不起自己会认识一个泰山的 挑夫。但别人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说明人家心里有她,而自己却想不起别人,那就有点失礼失敬。米朵迟疑地说,你是……
  见米朵想不起来,激动的挑夫反倒平静下来,很客气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一下好吗?上去一点有个茶馆,条件还不错。说着,他很灿烂地笑一下,作了―个请的手势。米朵很困惑,见挑夫笑得有点牵强,眼睛里盈盈的有东西要出来。她心里一动,随那个穿红夹克的挑夫,分开人流向上攀登。
  落座后,挑夫要了一泡铁观音,一碟南瓜籽,一碟花生,一碟红薯干。米朵抢着要付钱,挑夫伸手拦住,递给服务小姐一张湿了边角的百元钞。挑夫嗅怪地说,怎么能让你付钱呢?最起码我还是个男人。米朵妩媚一笑,已经不是先前做女孩时的那种浅笑了。米朵说,谢谢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挑夫说,或许我不说,这辈子你都想不起我。说完,他终于失控地哭了,泪痕像蚯蚓爬过他经风沐雨的脸颊。
  米朵递给挑夫纸巾,连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看起来,米朵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在给人道歉认错。挑夫擦了眼泪说,其实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米朵慢理云鬓,期期艾艾地说,此话怎讲?挑夫重重地叹一口气,似乎横下心来,挺坦诚地说,不瞒你讲,我就是迷毒啊。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米朵终于想起那个叫迷毒的“跪行哥”,虽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时间或者记忆就是不肯舍去那种叫爱的东西,不禁有些动容。爱一个人好难好难,还爱得这么彻头彻尾。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米朵说,那时候不懂爱隋,我太冷漠了。你不恨我吗?迷毒说,我能恨你吗?我恨的就是那些打你主意的草包。那个孙博士,你还记得吗?老子一亮刀子,他老先生就熊包了。至于那个“海龟”更是熊样,老子还没亮刀,他就跪地求饶。
  米朵吃惊地张大嘴,你一直跟踪我?迷毒点点头,说不错,我一直暗中保护你。我不敢动你一根指头,也绝不许别人动你一根头发。那个白鬼就是该死!
  看见迷毒越发冷竣的脸色,米朵仿佛遭受雷击,大脑轰然一片空白,心不由缩小了一半,那个该死的白鬼是谁呢?迷毒一字一句地说,你还记得那件轰动全城的碎尸案吗?那个该死的白鬼就是在爱情岛对你动手动脚的人。是我做了他!
  米朵听到这里,身子都瘫软了,脑海划过那个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疏桐,躺在菜市场的案板上被屠户的砍刀肢解成一块一块的肉条。汗从米朵的额头、脸颊、脖子涌出,顺流而下,湿透了前胸后背。
  迷毒得意地笑,笑得那样冷酷那样寒气丛生。他双手抱胸,盯着米朵无盐无味地说,米朵,你去报警吧。只要你知道曾经有个人爱过你,这就够了!

推荐访问:佳期 短篇小说 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