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易朴实 [于朴实中显真情,在平易中寓深意]

  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丰子恺的散文是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的。他不象鲁迅的散文,写得幽默而泼辣;也不象朱自清的散文,写得绮丽;更不象徐志摩的散文,过多地雕琢与堆砌。他的散文,往往娓娓而谈,在朴实平淡之中,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于朴实中显真情,在平易中寓深意。《杨柳》一文,就是这样一篇优秀的散文作品。
  感情真率,顺其自然,这是《杨柳》一文的最大特色。自古以来,骚士墨客以杨柳为题,赋诗作文者,屡见不鲜。丰子恺是个画家,画中又多杨柳,如果存心要与杨柳结缘,大可以和前人一样,或挥洒浓墨重彩把杨柳描摹一通;或倾其溢美之词,把杨柳赞颂一番。这样的描写,也不能说一点不美,但多人为的粉饰,缺乏艺术的真率和自然。丰子恺在《杨柳》一文中,既没有雕章绘句,也没有浮华夸饰。按作者自己所说,只不过是在写作之余,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坐下,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好象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罢了,好象只是一时兴起,随意而谈,而不是精心构思,刻意作文。作者先写自己对杨柳并不特别喜爱,他之所以给自己的寓屋取名为“小杨柳屋”,画中常出现杨柳,不过是因为昔日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向他们讨了一株,种在寓所的墙角这个偶然原因引起的,就象“偶然买一双黑袜穿在脚上,逢人问我‘为甚么穿黑袜’时,就对他说‘我喜欢穿黑袜’一样”,继而又写自己对杨柳没有什么偏爱,那是因为“向来对于花木无所爱好”,即使是名贵的“紫薇”“红杏”“芍药”“牡丹”,也觉得“没有甚么特别可爱的地方”。但是,第四段开始,作家却笔锋一转,挥笔写道:“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并把杨柳与“牡丹”“葡萄藤”等作比较,说明它的可贵之处。前面讲了对杨柳没有特别喜爱,随着笔触渐进,字里行间却处处流露出对杨柳的喜爱。就好象一个人在向别人介绍自己忘年的朋友,虽无溢美之词,却处处显露真情,因而使人觉得格外真切,那朋友也更显其可爱。这种欲扬先抑的巧妙安排,虽具匠心,却不露雕琢痕迹,犹如行云流水,具有浑然天成的美感。在朴实中寄深情,于深情中现自然。仿佛喝龙井茶,始则也觉淡淡,继则芬芳宜人,再喝更觉其味无穷。
  丰子恺的散文不仅在感情真率,行文自然这点上堪称楷模;在托物言志,咏物抒怀方面也颇令人赞叹。他的散文往往能出新鲜于平易,在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中,挖掘出新颖独到的见解,摈古创新,不落前人窠臼。近代诗人黄遵宪在《人境庐诗草》一文中说:文艺作品要写出“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丰子恺的《杨柳》一文,一扫历代骚士墨客赞颂杨柳的陈词滥调,作品的着重点不在于描绘杨柳的外貌,而是透过它的表面,揭示了杨柳的内在精神。写出过去旧诗文中从未有过的意境,第一次寓于杨柳以崭新的含义。使作品具有无穷的意味,幽远的境界。
  杨柳是江南常见的,而又往往被人们所卑视的一种植物,只要随便剪一根枝条,插在地上,不管是横插、倒插或折断后再插,它都会活起来,很快长大,变成一株大树。作品通过富于风趣的语言,对比的手法,层层剖析了杨柳的所谓“贱”的实质:“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活,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许多花木要吃豆饼;但杨柳树不要吃大家的东西因此人们说它是‘贱’的。”这里,作者明说杨柳“贱”,暗寓杨柳“贵”,贵就贵在需求别人的少,贡献别人的多。以自己的独到见解和幽默语言赞颂了杨柳的心灵美。使杨柳的美好的形象跃然纸上。
  然而作者没有满足于此,而是横笔一荡,透入一层,写出了寓意更其深刻的内容。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向上原是好的,但它们凭仗了春神的姿力,一味向上,只管高据在上面,似乎忘记了供给它养料的根。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使人觉得可恶又可怜,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而杨柳呢?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不但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低垂”。使人们觉得,它那婆娑的姿态,不仅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而且从中体现了杨柳“高而能下”、“高而不忘本”的精神。我们不难体会,作者与其说在赞美杨柳,还不如说在赞美人,赞美“杨柳”精神!如果说,茅盾的《白杨礼赞》中,那高高的白杨树,象征了北方农民伟岸、正直、严肃的性格;那末也可以这样说,丰子恺的《杨柳》中,那“低垂的杨柳树”,正体现了南方人民朴实、热情、无私和不忘本的优良美德。丰子恺的散文就是这样,能够从人们熟见的自然现象中,发掘出不凡的思想,促人深思,发人深省。
  (摘自《东海》1982年第4期)
  (题图: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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