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师,您在哪里_老师啊,您在哪里?

  童年时期我与老师的一段往事,让我刻骨铭心,愧疚难忘......  那一年,我还小,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又都懂一点。我父母亲都是老师,父亲早年因“不安分”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了遥远的农村老家,母亲因精神遭受打击积劳成疾离世而去。在母亲同事的照料下,我在那所偏僻的山区小学过着“孤儿”般的生活。
  那所小学是全公社唯一的一所完全小学,学校里有十几位老师,除了几位有家属的老师外,其他老师都要和十几位寄宿学生在一个食堂里吃饭。三年“苦日子”刚过,生活还没有好的转变,餐桌上每人除了一小钵子米饭外,每天不是白菜就是萝卜,看不到多少油星,一个月也难得开一次荤。我那时好动好玩,又要上课读书,消耗量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饭菜与身体所需相差甚远,饥饿袭来,经常感觉到心发慌、头发晕,走路打撇脚,上课没精神。
  我的反常反应被一位细心的老师注意到了。他姓吴,名希伯,是我母亲的同事,也是我的算术和音乐老师,四十开外,方正脸,黑皮肤,身材略显瘦小,但两眼炯炯有神,性格开朗,乐观得很,待我们也非常和善,同学们都十分喜欢他。
  一天,下课的时候,他把我叫到一边:“你今天到我家吃晚饭,好吗?”我没做声。我知道,他也挺不容易的,他的爱人是一个家庭妇女,没有工作,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比我大,初中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一个与我相当,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正是吃长饭的时候,一家四口全靠老师一个人工资养活,日子够艰难的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依然向食堂走去,吴老师的儿子、我的同班同学在食堂门口拦住了我,说他爸爸妈妈非要我去他家不可。没有办法,只有跟随他到了他家。他们所谓的家,就在学校里两间教室中间,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间小屋,估计最多二十来个平方米,全家大小四口吃饭睡觉都挤在这里。算是特殊照顾,学校允许他家在教室顶东头搭了一间小杂屋做厨房。在我的记忆里,他家寒碜得很,桌子是公家的,床铺也是公家的,除此之外,没有一件像样值钱的东西。
  我进了门,老师嗔怪着我,“怎么不听老师的话呀!”师母也边忙边热情地招呼我:“快坐!快坐!好遭孽的冇娘崽!”其实他家哪有坐的地方,我犹豫了一下,只好屁股一贴,顺势坐到床沿上。一会功夫,师母把饭菜做好了,一一端了上来。我一看,好家伙!像过年一样,一大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一盆鲜嫩肥美的清炖鸡,外加一炉锅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好久没见过如此丰盛的美味了,我差点没掉口水下来。老师把筷子递给我,“我看你一定好久没开荤了,这是你师母特地为你准备的,你就放开吃吧!”师母像待亲儿子一般,给我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并一个劲地夹肉夹鸡往我碗里送……
  以后,老师隔三差四地把我叫到他家去打“牙祭”。听我那同学说,我每次去他家之前,他妈妈都要叮嘱他们兄弟俩,说我母亲去世了,父亲一下子又联系不上,小小年纪,怪可怜的,要他们少伸点筷子,让我多吃一点。听到这话,我哭了!
  没过多久,史无前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个偏远山区的小学校也不甘落后,不分老师学生,也不分男女老少,不停地开会、学习、报告、演讲,先是批判“三家村”,慢慢地风向一转,开始在学校老师中寻找批斗对象了。大家发现,我那老师是富农出身,是学校成份最差的人,也当然就是思想和立场最反动的人,便把他“揪”了出来,集中火力批斗起来。一时间,“坚决批倒批臭资产阶级分子吴希伯!”“吴希伯,你只有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不打倒吴希伯,誓不罢休!”之类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了整个校区。
  我惊愕!我疑惑!吴老师是好人呀!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反党反社会呢?我不明就里,也不知如何是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着革命斗争的一步步深入,“一贯向学生灌输读书至上的资产阶级思想毒害青少年”呀,“发泄不满情绪反党反社会”呀,“教学生唱庸俗小调靡靡之音,妄图以资产阶级思想占领我文化阵地”呀,等等,一顶顶“帽子”扣在老师的头上。不能解释,更不允许争辩,吴老师只能忍气吞声、低头做人。
  一天,学校革委会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从革命的大道理到如何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地富反坏分子划清界线,足足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话锋一转,“听说你经常去吴老师家吃饭?”我说,“是的,他很关心我。”“关心你?你也太幼稚了点。他这是在拉拢腐朽你呀!你可要站稳立场,与他划清政治界限啊!”他看我没做声,接着说,“明天学校要开一个声势浩大的批斗会,所有老师、学生和家属都参加,主要是批斗吴希伯。交给你一个任务,你上台发一个言,就揭露吴希伯两个问题,一个是他经常吃肉吃鸡生活奢侈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一个是他对你施小恩小惠拉拢腐蚀青少年妄想复辟翻天。”天啦!这是要我说什么呀!我脑袋瓜子“轰”地一下胀得老大老大,刚想张嘴说点什么,他不由分说,手一扬,“就这样定了,这是革委会的决定。”
  第二天,吴老师被挂上黑牌子,戴上高帽子,拉上台接受批斗,按照预先安排,老师、学生一个个上台,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揭露和批斗他的一桩桩“罪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也不知道我在台上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我又是怎么下来的,我脑子一片空白,像一台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机器,机械地“圆满”地完成了主任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像一个偷了别人东西的贼,始终低着头,红着脸,不敢看老师一眼。
  惭愧呀!内疚啊!自从那次批斗会,我再也不敢到老师家去了。
  后来,我被父亲接到他的原籍,在农村摸爬滚打,度过了“十年浩劫”,在恢复高考时才重新步入学习深造的殿堂。我也曾经几次回到那个伴我度过童年时代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完小已升为中学,且搬迁到了新的地方。经打听,有人告诉我,吴老师自那次被批斗以后,精神恍惚,卧病不起,不久就携全家回老家去了,具体在什么地方搞不清楚。我试图寻找过他,但徒劳无功,始终未能与他相见。
  快四十年了,这件事一直无法从我心中抹去,始终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灵魂深处……
  老师啊!您在哪里?您能接受我深深的道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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