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席女法医 中国首席女法医王雪梅

  一走进中国首席女法医王雪梅的办公室,两具阴森森的骷髅赫然入目。   不由得却步。两具骷髅成站姿,就挂在她办公桌对面。她看出了我的不自然,很理解地微笑。她的眼神温暖而亲和,她靠近了骷髅,审视着,顿时,一个美丽的女人和骷髅谐和起来了,这一幕让人不由得感动。
  王雪梅颀长俏丽,一件紧身短衫一袭长裙衬出了她的窈窕,很难看出她已经是个50岁的人了。
  她开始用赞美的语言来对我说骷髅,她在说人体,说有关人的话题。
  一声惊叹后说:自然万物中,还有什么比人更神奇的呢?没有!人体的206块骨头,600多块肌肉,五脏六腑,其构造无比精巧,而且无一赘余;还有人体里密如网状的血管、神经,在显微镜底下,你可以发现它们的搏动是如何让生命充满活力,如何让生命产生最神奇的思维之灵感,你会有一种秘密被窥探明白的快感,更会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深深震撼,于是我们感叹造物主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不可思议!自然界中任何一样东西都比不上人的生命昂贵。生命是无价的,何等稀奇,何等尊贵!
  王雪梅指着两具骷髅,幽默地说:这是一男一女,很相配的一对!我把他俩请到办公室里来和我相伴,与其说是为了欣赏,还不如说是为了让他们时时提醒我。
  王雪梅是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技术信息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法医学会副会长、主任法医师。提起她,中国法医界无人不晓。1983年,王雪梅在西安考上了法医系硕士研究生,师从著名法医胡炳蔚、刘明俊夫妇。三年后毕业,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她受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领导的青睐,她被幸运地招进北京,正式开始了她的法医生涯。20 年来,她曾经主持承担了数百例重特大疑难案件的法医学检验鉴定工作,很多疑难悬案的秘密被她揭开。从她手里签发的案件检验鉴定书,直接成为法院定案最有力的证据。她学识渊博,聪慧过人,这对一个优秀的法医学研究生来说,似乎是应有之义;在人们的议论里,更多的是她对职业的热爱,她的刚正不阿和她特立独行的个性。
  王雪梅13岁就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她的习医实际上从那时就开始了。纵观她的成长经历,颇有传奇色彩。这引我走近她,去了解她的过去和现在。
  
  1
  
  1969年,正是“文革”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学校瘫痪了,王雪梅和妹妹闲在家里觉得很无聊。突然发现大院里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竟然穿起了军装!王雪梅想,你爸爸是部队的,我爸爸也是,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对,当兵去!可是,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怎么办?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一个主意。王雪梅悄悄拿来了爸爸的一本通讯录,然后照着上面的名字、地址,偷偷给部队的伯伯、叔叔写信,言辞恳切,态度坚决:我想当兵,求你们把我招去吧!然后就天天盼回音。一天晚上,部队大院放露天电影,突然喇叭里传出寻人的声音:请王雪梅小朋友赶快回家,有人找你!王雪梅一听就兴奋地对妹妹说:部队来招我了!一口气奔到家里,果然见到几个陌生的军人。正是招兵的人。爸爸妈妈也在。爸爸果然坚决不同意。不同意,我就绝食。她真的三天不吃一口饭。爸爸看她如此坚决,只好同意了:与其在家闲着,不如就去部队锻炼吧。
  王雪梅成了一个卫生兵,从此开始了她的从医生涯。部队要野营拉练了,连长对她说:拉练很苦的,你一个小女孩就不用去了。王雪梅一听急了,说:这哪成?她很要强,最怕被人看轻。连长说:这是团政委的意见,他是为了照顾你呢。那我就去找政委!王雪梅转身找到了政委,不说为什么事,先背毛主席语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政委被她逗笑了,爽快地说:你要想去那就去吧。
  一天100里的急行军啊!可是,王雪梅硬是挺了下来。她要求参加拉练还有一个原因:她听到有人说,谁如果过不了拉练这一关,就要被部队退回家的。她很怕被退回家,这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很坚定的打算:要当一辈子军人!
  拉练坚持下来了,其他方面她也处处表现主动。部队去火车站拉水泥,去的人都是腰圆膀粗的小伙子。她也要去。连长没把她当真,说那你就跟着去玩玩吧。她哪是去玩的,也跟别人一样要去扛水泥。一包水泥100斤呐,哪里是一个小女孩扛的?连长阻止她说:别影响别人干活。王雪梅犟得很,非扛不可!连长来气了,对卸货的说:叫她扛!
  水泥包压在她身上了,真的很重很重啊!王雪梅艰难地迈开脚步,在心里不断地念着“坚持”,硬是将水泥扛到了卡车边。
  
  三年部队卫生兵经历让她喜欢上了医学。所以在分配工作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到西安儿童医院当一名护士。她遇到了一个难题: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小病人,所以,给孩子做头皮静脉穿刺时,总找不准静脉。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能容忍自己落在同行的后面;再说,技术不过硬也影响工作。怎么办?那就练,一定要练好这门技术!同事们让她在小病人的头上练。王雪梅死也不肯,怎么可以让孩子受痛苦?那怎么练呢?她想到了太平间,在尸体上练。晚上,太平间显得愈加阴森可怖。昏暗的灯光下,一具具尸体让人毛骨悚然。她想退身而去,又被自己的激励留了下来――活人为什么要怕死人?就不怕,就不怕!练着练着,恐惧消失了,她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地,思维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练好这门穿刺技术!强烈的进取心替她壮了胆量,战胜了世俗的恐惧感。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死尸打交道。那年她才17岁。一年以后,王雪梅以公认最棒的护理技术当上了护士长。
  
  2
  
  20年里,在王雪梅主持的法医检验鉴定工作中,不乏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彩案例。
  1999年,王雪梅已经走上厅级领导岗位,但技术鉴定一块还归她管。当了领导,管理工作牵涉了她大量的精力,她不再具体办案。但高院有什么重要的鉴定案子,还会找到她;也有朋友会以私人名义求助于她。
  一天晚上很晚了,她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这是个已经当了大官的朋友,久没联系了,怎么会突然找我呢?王雪梅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果然,他没寒暄几句就说某某家的孙女婿魏某死了。然后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
  魏某是个生意人,经常在南方的一个机场进出,跟机场的领导关系就像是哥们一样好,其他人也几乎全知道他不一般的身份,他妻子的爷爷是京城一个很大的官!魏某仗了这些关系,进出机场从来都是从“特别出入口”过。一天他却被拦住了。值勤的小张是个新同志,才来没几天,他哪知道魏某是什么人。
  小张见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旁若无人地直往里闯,就忙去拦他,请他出示证件。这“特别出入口”被人称作“绿色通道”,是专为首长和执行特别任务的人员设置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过的。
  魏某顿时生起气来,圆瞪双眼,大声呵斥道:你瞎眼了,这里谁不认识我,你竟敢挡我的路?你是谁呀?
  小张只知道站在这个岗位上必须严格执行制度,所以毫不示弱,仍然坚决不让他进,劝他离开。
  魏某更火了,嚷道:你去把你们领导给我找来!说着依然想闯进去。
  小张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怕影响机场正常秩序,便硬将魏某拉进办公室,他要按规定对他进行必要的调查,小张觉得这人有点可疑。
  魏某就是在被拉进办公室不到十分钟后突然死了。
  噩耗传到北京后,魏某的家里不啻遭遇一场地震,这还得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其妻更是悲愤难抑,一再表示:一定要查清楚,机场的这个小子有没有对我老公实施暴力,要是动手打了,看我不狠狠治他!
  来电话的朋友就是受托来请王雪梅查明魏某死因的。朋友告诉她,高检也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会派人去查的;为了得到准确的结论,他还是希望王雪梅亲自来做这个案子,死者家属有这个愿望。
  王雪梅是个重朋友情义的人,对朋友相托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推脱,她照例是一口答应;但她也不忘记申明:这事还要按照正常的程序公事公办,必须要高检正式下任务,她才能过问。对工作她一向很讲原则。
  第二天,高检某部门的领导果然找到了王雪梅,说的正是那件事情,领导的意思很明确,要求查明机场管理人员究竟有没有违法行为,要是查实有的话,必须严惩不贷!
  领导的指示无形中成了一种压力。细细咀嚼领导的话,她感觉到了完成这任务的难度。其实,从技术上来说,查明这案子的难度应该不会太大;难的是如何面对当事人特殊的身份和微妙的人际关系,如何让领导和当事人“满意”!很棘手!作为领导,她完全可以有理由避开这个烫手的山芋,而把任务交给底下的同志去完成。然而她想得更多的却是:完成这个任务确实有一定的压力;与其给年轻的同志出难题,还不如让自己来承受这个压力吧。因为自己是老同志,在这方面的经验总比年轻人多些吧。王雪梅最终决定自己去。
  有人知道王雪梅要亲自出马了,特意找到她,劝她不要管,说这件事很棘手的,人家的意图很明白,就是想要让那个机场工作人员倒霉的,你如果不能让他家人满意,人家会记恨你的,你何苦呢?
  王雪梅没听从这位朋友的劝,还是决定自己去。来人问她,是否碍于朋友情面不便推脱?你就说手里正好有别的案子分不开身好了。
  王雪梅笑了笑,说:朋友相托应该也是一个因素吧,但我不会做徇情的事情,就算是接受朋友之托才去的,我也只关心事实真相是什么,只对事实负责,其他的我一概没有兴趣,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劝她的朋友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听人劝,你这究竟是逞能还是怎么了?
  王雪梅大笑了,说:我逞什么能?比它难的案子我不知道做过多少了,我有必要去逞这个能吗?
  王雪梅去了,先仔细了解事情经过。
  面对调查,小张紧张极了,结结巴巴地讲了事情经过。
  那天,魏某被拉进办公室后,情绪更激动了,简直是暴跳如雷地大吵大闹起来,一再要小张马上去把领导叫来。正在小张打电话向领导汇报的时候,那男子突然惨叫一声,随即便瘫倒在了地上,前后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小张慌了,连忙喊来医生,很多人都闻讯跟来了。来人几乎同时惊叫:这不是北京的那个高干子弟吗?有人悄悄跟小张耳语:你知道他是谁的亲戚吗?他说出一个名字来。小张吓呆了,他哪里知道这些呀!
  男子很快被送到医院,但医生宣告:病人已经死亡!
  小张讲完后喃喃地说:我真的没有打他,真的没有。
  王雪梅严正地对他说,事实会证明一切的,你应该相信法医的工作,应该相信科学!如果是你错了,法律不会放过你;你没有错,决不会冤枉你!
  小张似信非信地看着王雪梅,眼里却充满了期望。
  王雪梅带着助手开始工作了,他们先对尸体进行了系统的解剖检验,经过认真仔细的检验,他们发现死者心脏脂肪浸润,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严重,而且心肌还有坏死的现象,却没有发现致死性的损伤。王雪梅明白了,她轻轻叹口气,在心里痛惜地对着死者说:你的心脏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可以这样大动肝火呢?有话好好说嘛。
  最终的结论是:死因是由于情绪激动,导致急性心肌梗塞所致。
  听到这个结论,小张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些天里,他真是被吓坏了,甚至还做好了去坐牢的准备。
  
  3
  
  在工作中,王雪梅总给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体质其实很差,她受不得累,一累就会头晕、浑身乏力。可是,只要有任务放在她面前,她马上会振作精神,满怀激情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而将身上的病痛抛在一边。
  一件疑似丈夫杀妻案需要查证。
  案件到了中心后,作为负责人,王雪梅照例要对案情先作一番了解,然后再将任务交给合适的同志去完成。对一般的案子,通常就这么安排了。
  面对案卷,看着看着,王雪梅激动起来了,她是性情中人,只要一接触到枉法的事情,情绪很容易被激发。
  上报的案情这样叙述――
  一个厅级干部的妻子突然死亡。
  对那名女子的死,社会上有两种看法。其一,单位里、社会上好多人说,厅长夫人长期患风湿性心脏病,20 年来,厅长对妻子不离不弃,真可谓“模范丈夫”;这些年,他真是不容易啊!这下厅长可以解脱了。
  其二,有人反映,厅长似有外遇!其妻虽有病,但病情发展缓慢,状态并不是很糟糕,不至于会突然暴亡,感觉蹊跷。来自派出所的反映似乎验证了这种怀疑。那天一大早,厅长就匆匆来到派出所,说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亡,接着就要求派出所开具死亡证明,他说想尽快将妻子火化。因为没有医院死亡证明,派出所按规定要去察看尸体。这期间,派出所同志发现厅长情绪失常,一会阻挠,一会又吵闹,表情很不正常,这引起派出所同志的怀疑,于是便将案情上报到了市局。由于当事人身份特殊,此案又逐级上报到了最高检察院技术部门。
  派出所对尸体的初步察看印象为,死者面色发青,嘴唇和手指甲、脚趾甲均发紫,可以断定死者生前体内严重缺氧,为窒息致死。
  按王雪梅以往的经验,死于心脏病的人,由于生前肺静脉的血液回流受阻,导致呼吸功能障碍,因而尸体上也会出现严重缺氧的迹象;但令人生疑的是,和妻子同枕共眠的丈夫,对妻子的死亡竟然毫无察觉,清早应该是人容易惊醒的时候,如果真是突发心脏病,病人会有很剧烈的挣扎,不可能不影响身边人的睡眠!作为一个对病妻十分关心爱护的丈夫,他可能对这一切这么麻木吗?一系列的迹象说明,这男人极有可能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这太可恶了,竟然会对一个身患重病的亲人下毒手!王雪梅生气了。她似乎看到冤死的女人在幽怨地看着她,在向她哀求:请你给我伸冤!接着另一张脸也浮现在了眼前。那是一个虚伪、阴险男人的脸,他在偷偷地狞笑。他自以为得计,以为没人会识破他的阴谋。
  不!如果真是你杀害了自己的妻子,你就休想逃脱法律的惩罚!尽管当时王雪梅因劳累而头晕两天了,王雪梅还是愤怒地一拍桌子,当即改变把这案子交给别人的想法,决定自己亲自去查明这个案子。
  很快,王雪梅带着助手对尸体进行了法医学的鉴定。死者体表正如上报的那样,面色发青,嘴唇和手指甲、脚趾甲均发紫。但这并不算太反常。但王雪梅不肯罢休,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一男一女两张面孔老是在她的眼前交替晃动。她想了想,用镊子翻开了死者的眼睑,仔细察看,突然,眼结膜上一个比针尖稍大的出血点清楚地出现了!她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个所谓的模范丈夫,一个道貌岸然的厅级干部果然对妻子下了毒手!对一个有经验的法医来说,根据这个出血点就可以判断出死者十有八九是死于机械性窒息。机械性窒息就意味着死者是被人扼死的!
  但是又奇怪,如果是被外力扼死的,死者的颈部应该留下扼痕,但死者颈上为什么没有?
  但是,在棉被上却检到了死者的唾液分泌物。现在她的任务是不能被颈部未见扼痕的假象所蒙蔽,要设法找出死者生前颈部遭遇暴力的证据。王雪梅果断地切开死者颈部的皮肤,没有发现出血现象。再深入颈部的深肌群,还是没有发现出血。王雪梅不甘心,解剖刀继续不停地向下切,直至剥离出位于颈部深层的舌骨及甲状软骨,罪恶终于暴露了:在紧贴舌骨和甲状软骨的肌束上,出现了多处新鲜出血,而且舌骨有骨折的裂痕。这说明死者在生前颈部曾受到外界暴力的袭击,就是这一暴力导致了她在短时间内死亡。
  让王雪梅感到特别憎恨的是,她在死者阴道里还发现了精液,这说明她是在跟丈夫性交之后被丈夫害死的。不敢想象,这个凶残的男人在享受妻子给他带来快乐的时候,脑子竟然不存一点感激,有的却是满腹杀机。王雪梅悲哀地看了一眼死者,在心里痛恨地骂道:他是个混蛋,太可恶了!
  在科学的证据面前,厅长不得不低下罪恶的脑袋。原来,所谓的“模范丈夫”早已对多病的妻子生出厌恶之意,于是处心积虑地找了一个情人。为了达到与情人成婚的目的,又不影响自己的仕途,他便精心设计了一个杀害妻子的万全之策。那天晚上,他对妻子表现出少有的温柔,渴望恩爱的妻子随之便与丈夫有了最亲密的接触。等到妻子带着浓浓爱意进入梦乡后,他便用棉被凶残地蒙住了妻子的头,然后双手隔着棉被死死地扼住了妻子头颈,妻子还没来得及喊声救命,就命归黄泉了。厅长自以为得计,却低估了法医的法道,他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一辈子都对他惟命是从的妻子,会用自己眼结膜下的一个出血点,向法医揭发了他罪恶的行为。当“模范丈夫”的假面具被摘去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吃惊:这人伪装得可真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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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再见到王雪梅时,她在离家不远的景山公园里。 她穿得特别休闲,正跟一大帮退休的老头老太在晨练。人家都跳交谊舞,独有她与众不同地跳迪斯科。在节奏强烈的音乐声中,她的舞姿越来越激烈,近于疯狂。她在尽情享受着生活。她说她还在业余时间里练声乐练弹钢琴。假期里,她特别喜欢和家人、朋友到景色优美的地方去游玩。我们从她对生活的热爱里领悟她何以嫉恶如仇,何以将法医工作视为必须倾心倾力的天职!王雪梅为天职而竭尽全力……
  那年盛夏,最高人民检察院决定查实某地一桩疑似刑讯逼供案件,为此组成了专案组,王雪梅以首席法医的身份成了其中一员。
  王雪梅仔细看了申诉人写给中央领导的一封信――她说自己的儿子在看守所被人殴打至死,明明都被打骨折了,然而法医却视而不见,还说是死于心脏病。她极端气愤地说,当地公检法包庇坏人,放纵犯罪,她觉得有枉法之嫌,希望中央领导恩泽于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为她儿子申冤,同时严惩枉法的官员。看得出,写信人情绪十分激动,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然而在一个很专业的病情叙述里,出现了很不容易发觉的漏洞,这使王雪梅产生了一个直觉:申诉人的叙述极可能有虚妄的成分。第二天,她特意找到院领导说了自己的直觉,并认为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真不该惊动中央!王雪梅接着说,既然尸体还埋在地下,为了弄清事实真相,有必要开棺验尸。
  专案组同意了她的建议。巧的是,3 年前她曾去过那个地方。那年,这个地方发生了一起特大银行被盗案件,不久,负责侦破案件的刑警抓获了一名嫌疑人,正在羁押审查时,嫌疑人突然死亡。王雪梅的任务是到当地检验死者的尸体,查明嫌疑人究竟是自然因病死亡,还是刑讯逼供致死。也就是说,假如查明是前者,那就和这位刑警无关;反之,这位刑警就脱不了干系,按照刑法,他应该受到法律处罚。
  一个鉴定结果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检验结果无情地显示:犯罪嫌疑人遭受了刑讯逼供!
  很多人都来说情,都说这是位非常优秀的刑警,他嫉恶如仇,参加公安队伍以来侦破案件无数,多次勇敢地和犯罪分子搏斗,为此屡立战功,希望王雪梅“手下留情”。
  从内心来说,她很同情这个优秀的刑警队长,但也就仅此而已;信守公正这是不可动摇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所改变,这点她无比坚定,面对各种压力,王雪梅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断然作出决定:我必须让死亡者死得明明白白,谁的命都是命啊!并且,不管是谁,只要触犯法律,他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处罚!
  鉴定报告最终送到了法院。
  这次临行前,一个朋友提醒她:王雪梅,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啊!
  王雪梅不解:什么机会?朋友说,你是真不明白吗?你想想看,领导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这样的人民来信这样重视?中央正在抓“反对腐败,从严治党”,听说中央对有些地方公检法刑讯逼供的问题很恼火啊。你自己去掂量吧。
  王雪梅并不觉得奇怪,说:中央这样做对呀。我不知道这跟你说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朋友说:王雪梅,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你如果想方设法跟中央保持一致,抓一个反面典型出来,你不就立功了吗?你就不想升官吗?
  王雪梅这下听懂却生气了,说:你满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只管做我该做的事情,别的管不着也不想管!她并没把朋友的“忠告”放在心上。
  在为专案组接风的饭桌上,当地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的领导都来了。看得出,来人都心事重重,甚至紧张。他们都很清楚专案组查案的背景,都清楚高检这位女法医鉴定结论的分量。结果究竟如何,莫能揣测!搞不好就会出现一场惊心动魄的“地震”,面对这样的情势,有谁能坦然处之呢?
  王雪梅倒是没觉得这次办案和她以往的办案有什么两样。她也意识到了当地同志身上的压力,但不喜欢介入这种事情,她没兴趣;此刻她倒是想起了3年前的那位刑警,心里很不平静了,激动之余,平素滴酒不沾的她竟然举起了酒杯,微微弯下腰来,诚恳地向当地公安局的一位领导鞠了一躬后说:我向你们“赔罪”!
  公安的同志岂敢接受这位“钦差大臣”的“赔罪”,嘴里慌忙说着“岂敢”,自己抢先把酒喝光了。王雪梅却是真诚的,于是又要敬酒,一连三次,真诚地喝光了三杯“赔罪”酒。
  第二天即开棺验尸。本来,王雪梅最喜欢现场工作的气氛。警车开道,两旁武警肃立警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此刻,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神气最威风的女人。她喜欢这种感觉,她是一个需要用激情来支撑生命的人。这天,虽然也有警车为她开道,也有武警战士在两旁肃立,向她行注目礼,然而这天她却兴奋不起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旁边人的压抑心情,沉闷的现场气氛多少对她的情绪会有影响。
  工作却决不会受到干扰。棺材被掘开了,死尸暴露了出来。正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天气很热,省委政法委的一位领导亲自给王雪梅撑起了遮阳伞。王雪梅忍着强烈的异味,仔细地观察分析,事实证实了她当初的直觉:骨折的事实是虚妄的。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死者骨骼完整,毫无损伤,为留下证据,王雪梅特地让助手拍下了照片。随后,在她的主持下,对当时法医做的所有鉴定作了认真的复核,还对留存的死者心脏标本重新做了病理切片的检验,结果证明,当初法医所做的“死于急性心脏病”的结论是正确的,遭受殴打致死的怀疑完全可以排除!
  开棺工作结束后,北京来的同志就准备打道回府。当地的同志特地为他们饯行。大家又聚在了饭桌上。空气很沉闷,当地的同志都很想问问结果究竟是什么,但谁都不敢张口。他们全都知道3年前王雪梅在这里的那次办案。只有敬酒,公安局的一位领导举起酒杯壮着胆子对王雪梅说:刚才有一个女同志想见你,她是我们这里那位法医的妻子,那位法医现在吓得逃到深圳去了,他妻子是想问问你,她的丈夫可以回来吗?他离家一个多月了,家里人都特别不放心他!我没有让她进来,我替她问问你可以吗?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湿了。一席话触动了王雪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本来就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本来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她被这位领导对部下的关怀所感动,被那位法医家人的亲情所感动,她又激动起来,举杯仰面,将一大杯白酒喝了个精光,放下杯子时两行热泪突涌而出。
  她把酒喝光了!她哭了!所有人先是一愣,很快又都憬悟:这样一个执法如山的女人是绝对不会随便为渎职的人干杯的,也不会随意掉泪的!他们全都明白了,“地震”的担忧可以解除了!顿时人人浑身轻松。太高兴了!但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有的却是流泪。喜极而泣。泪水里更有感激、钦佩、敬重,为一个智慧而公正的女法医。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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