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途中 铁枝木偶在途中

  行 走      人与人无法真正地体会,构成了这个世界最本质的黑暗。   于是人惟一的选择是走在路上,并捎带拾起沿途的石子,嗅一些花香,抬头看天,黄昏的时候看夕阳,最后进入自己的黑暗中,独自浮沉。
  可人最难以抗拒的是总在寻找同类的冲动。在人孤寒寂寥的内心总需要有个人与自己同行,分担自己对生命最深邃苦痛的体会。人一旦有这种想法就意味着要面临巨大的失望,生命个体的难以相通注定人的呼吁会最终落空。
  生命个体虽然有相通的某种可能,然而那也是停留在自己的经验上以及某种善意的同情上。而经验是不可靠的也是有限的,同情更靠不住。
  有人说人与人只有保留肤浅层面的交往才能持续,个人非常认同。深层次的感受与生命体会因为太具有私秘性因而无法也不能真正示人,即使化为语言也已经在淡化,与自己的切身体会已经拉开了距离。所以有些感受是“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是错”,在这种时候人是非常无能为力的:个人的渺小使人无法承担生命给予自己的重负,而与他人的阻隔又使自己耻于表达与外化。
  也许只有艺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人,它把个人的生命苦痛虚拟化并使人与之拉开距离,以审美的角度去重新打量,而不是陷于自我的漩涡,或者寄希望于来自他人的抚慰。一个诗人说能够表达的痛苦就不再是痛苦。他所说的表达应该指的是借助艺术的表达,而不是现实中依托他人的表达。
  人一旦内心有依托他人(也即外物)的想法,便会受局限受控制。人便会因为自己的依托而虚弱而涣散,任何外界的东西是无法让人真正靠上去的,说到底那只是人在为自己的逃避找一个借口。而人可以逃避一切却逃避不了自己的内心,内心的评判无时不在,我们往往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回来时还是在面对自己的内心。
  惟一比较合适的方式是走路,让内心在沿途中自然潜行。遇山便是山,逢水便是水,一路走一路采撷,一路开道,一些时候可能还要学会迂回……这种方式最大的好处是我们不再把自己内心放逐在外,像个没家的孩子总渴望来自母亲的一次结实的拥抱。我们在行走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内在上路,自己便是它的母亲。
  
  转 身
  
  要想改变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首先要改变的就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从母亲那里转过身来,看起来是一个动作,然而却代表一种态度,是心灵的态度,也是确定自己与这个世界关系的一种态度。
  人与世界的关系是终身的关系,其实也是人与自己心灵的关系。
  从对抗到依赖到舒缓到从容可能是一种比较普遍的过程。我要说的是从依赖到舒缓的过程。而对抗属于极端,从容属于理想,都不是正常的心理范畴。
  依赖,这是比较持久的心理习惯,它像时间与流水那样会逐渐渗透进人的生存空间,而让人不自觉受制于它。
  人在表层都拒绝承认自己是个孩子,而在深层却不由自主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那个在道拉多雷斯大街上高贵地行走且自言自语的佩索阿先生在一个下雨天曾经痛哭失声:为自己失去了一付肩头一个可以靠上去的胸膛与熟悉的膝盖……他能在每一个孩子的哭声中听见自己的哭泣……此时他的哭声赋有人类的共性――我们生来便丢失了什么,然后我们得寻找,我们寻找的时候一再受挫,于是我们哭泣……我们总想找某一处靠一靠。然而终究那个靠的地方会在我们越来越强烈的念头中离我们远去。卡夫卡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靠一下”……我们长大了,然而我们失去了自己灵魂的母亲,那种与生俱来的安慰已经不再天经地义。母亲或许还在,可是已经不是我们儿时的母亲,我们真的成了被丢弃在街头的孩子,我们比真正的孩子还要可怜。可是我们已经被剥夺了可怜的资格。现实需要我们以一副完整的没有漏洞的面孔示人,你的寒冷留给自己的黑夜吧。不是现实有多残忍,这是活着的实质。谁都没有理由拒绝长大,拒绝承担,让自己无休止的撒娇。因为我们做孩子的时间与机会十分有限。
  “我要焕然一新,我要生活下去,我要对生活伸出脖子,承担轭套的巨大沉重。”
  必须转身。这可能是持续一生的动作。可是它需要一个现实的刻度。我们都在寻找这个刻度,然后经常不断地在上面刻上重重一笔。其中有句话可以作为借鉴,“断绝依赖,打开生命。”还有一句话把人的尊严置于顶峰:我从不责怪人类,我只责怪我自己,因为我只依靠我自己。这是萨特说的,也许我们暂时不可以抵达他的高度,然而在虚弱的时候我们可以仰望,那也是种安慰。
  
  平 衡
  
  这是一个窄窄的桥梁,它横跨在两岸之间,我们走在上面,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我们所以能够平衡是因为我们走得不急不缓。走得太用力与太缓慢都会出现某种程度的摇晃。于是我们恰到好处地用力以及把握自己的速度。
  然而起初我们并不会。我们要么横冲直撞,要么停滞不前。我们所以有现在的速度是因为我们终于摸清了它的脉动的方向。然后我们才相应地调整了自己的步子。
  其实我们要平衡的很多,比如说我们自认为不该丢失的东西丢失了,以及该得到的却没得到,以及由此推而广之的其它。
  此时我们的内心中可能会生出一条蛇。它会制造混乱,破坏意义,在灵魂的垃圾厂上肆意穿行,导致一片“众语喧哗”。个人的力量要的是在此时从众多的声音中穿越过去,找到自己灵魂的那个“核”,也即精神的桥梁,渡我们涉过芜杂的此岸抵达明净的对岸。这个“核”有着柔软的边缘,保证我们沿途容纳一些尘世的概念,为我们的内心注进必要的温情与暖意,使我们不会干涸与枯萎。同时它还有苦涩的味蕾,对严峻的现实有力量去体味与咀嚼;最重要的它有坚韧的质地,能承担,能克制也能消解。
  呼喊是容易的,放弃也不难,困难的是在途中,于众多的声音中找准自己的途径,然后不缓不急,掌握节奏,一直往前走,把摇晃控制在最低限度。
  
  丢 弃
  
  在我们一路走一路拾起什么的时候,最困难的是丢弃点什么。
  走得太累时略作停顿,然后打开行囊,清点杂物。该扔的则扔。
  可是那些东西都是我们曾经花了时间气力去捡拾的,每样东西都折射着我们心灵的光,散发着记忆和经验的气息,我们舍不得。舍不得它们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温暖与亲情,舍不得我们曾经为之驻足过,主要是舍不得自己的情感注入。
  难就难在这里,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客观与冷静,面对一切与自己关联不大的东西,可是任何东西一旦与我们的生命产生过联系,它便在自己的身体中最隐秘的部分躺了下来,你想把它给清除,就相当拿出自己的某个器官。
  然而我们的现状又逼得我们非得如此不可。如果你的情感太旺盛成为你继续行走的制约,那么你必须要学会快刀斩乱麻,把它们给削掉一部分。
  在我的人生步入三十岁的行程时,我曾经长时间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削弱情感,力求理性。可是我在做这件事情时总感觉力不从心,或者说我不会用力,因而总弄得自己虚弱无比。像一只困兽般我在自己的笼子里盘桓,我找不到突破口,于是我总待在原地,我每天清晨都在进行一次出发,黄昏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待在原地。
  我一面在突围,一面还在发出病态的渴求,谁能救我,给我注进新的情感。
  我陷进了自己的牢狱里。放不下,又走不出。
  后来我干脆说服自己把这事先搁在一边。把视线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比如说我学会了抬头看天这件简单的事情。等我不去想的时候,后来某一天我的狱门自然打开了。
  后来想想,如果你想丢弃什么,或者稀释什么,你并不一定要盯着它看,使劲地作出某个动作,你要做的是暂时不去管它,视线投向别的地方,可能那样你就解救了自己。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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