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谈近年来的军旅小说创作

□朱向前 徐艺嘉

近年来,军旅小说创作以顽强的毅力守住了自己的高地,让众多热衷于军旅文学的读者见到了生机和希望。这值得我们欢欣鼓舞,同样也促使我们自省和反思。

多年以来,笔者一直警惕和反对文学的“市场化”。说起背后的原因,实则是由于军旅文学的影视化和现实题材的弱化,从而导致新世纪以后整体文学生态的失衡。破冰回暖的现象背后凝结着作家数年苦心孤诣的写作,结合近几年的军旅文学选本,我们发现,不仅成熟作家有向纯文学回归的趋势,一些享誉文坛的重量级老作家也在多年的深耕沉潜后爆发出惊人的创作活力,重新成为军旅文学队伍的“领头雁”。

若将视野从选本延伸开去,扩展至整个军旅文坛,仅在2018 年,便有徐怀中《牵风记》、彭荆风《太阳升起》两部“现象级”长篇军旅小说问世。徐怀中以鲐背之年的高龄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堪称奇迹。他携一部繁华落尽见真淳的薄薄小册,劈开庞大而繁复的战争记忆,高度提炼出一段战争史中“三个人和一匹马”的原创性意向。作家荡涤了生活阅历所有的庞杂之物,回到文学源头,仅提取自己生命体验中属于日精月华的部分呈献出来,织造出一番激越浩荡的生命气象。《牵风记》以绝对优势一举摘下十届茅盾文学奖桂冠,徐怀中也成为历届茅盾文学奖中最年长的获奖作家。《牵风记》 牵的是什么“风”?是《诗经》中《国风》里情牵一线、男欢女爱的“关雎”之风,又是二十世纪中叶——一九四七年人民解放军千里挺进大别山一举牵动了历史风向,开始了东风压倒西风。所以,《牵风记》之风,既有情爱风头,又有历史风潮,含蓄而大气。这部作品不仅大幅度刷新了其创作高度,而且也震动了我们有关当代军旅文学的传统思维定式,拓展了整个当代军旅文学的格局,在多维度上,堪与世界优秀战争文学平等对话。令人惊讶而更为惊叹的是,在《牵风记》之后,徐怀中并未就此搁笔,而是一鼓作气地接续写出了《万里长城万里长》《活过一回,死过一回》等几个短篇小说,可见91 岁的徐怀中先生仍然顽强地保持着始终“向前”的文学姿态。彭荆风的遗作长篇小说《太阳升起》通过西盟佤族大头人窝朗牛一家在新中国成立前的遭遇,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生活,描写了佤族人怎样从原始部落末期进入新社会的艰难曲折过程。以侦察参谋金文才为首的民族工作小组,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努力,执行了党的正确的民族政策,终于以事实教育了蛮丙部落头人窝朗牛,见证了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伟大历史。透过这部作品,读者能感受到佤族人独特的风俗、异彩的佤山风情,也显示了我党民族政策的巨大威力,深刻反映了中华民族团结进步的伟大历史。与徐怀中创作情形相近的是,彭荆风这位耄耋老人,在生命长河的跋涉之后迎来文学成就的最高峰。他以一部《太阳升起》接续起自《驿路梨花》《鹿衔草》之后似乎已然断裂的“恋歌”笔调,小说所表现的题材是严肃而深刻的,但作家的笔触是纯净的、美好的,作品以高度审美的艺术表达再现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民族史。许多艺术大家和学术大儒,皆是经历了时间长河的涤荡,完成个人经历的沉潜式思考,在晚年再一次爆发出创作活力,达到艺术上圆融开阔的自由状态。用徐怀中和彭荆风的创作情况来观照,正是“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朱秀海近几年的文学成果同样令人惊艳。他对俄罗斯文学丰赡而辽阔的透视、特别是对中国古典文学精湛的修养,让他能够在文学的很多领域内游刃有余,打通了小说、散文、古体诗词和电视剧写作的界限,近年来接连有短篇小说《永不妥协》《篝火边的曾扩红》《在医院里》《羞愧》等作品问世。而在2021 年开年,朱秀海更是一口气献出两部长篇新作——《远去的白马》和《兵临碛口》,洋洋一百万言。尤其是《远去的白马》,不啻朱秀海长篇小说的又一高峰。小说成功塑造出“另类女神”赵秀英这一战争中的奇女子形象,并且在人物和故事之外有所升华:通篇白马意向恰到好处的应用甚至溢出了文学审美范畴,达至中国传统极为高超的美学境界。这部新作笔调之空灵、节奏之从容,气势之宏阔、意涵之隽永,堪属近年来军旅文学之中的顶级作品,它难能可贵地使得一个看似普通的革命历史故事在当代焕发出新的艺术魅力。不仅如此,朱秀海于2021 年先后在《民族文学》上发表小说《哭泣的蝴蝶》和《第十一维度空间》,创作风格和取材迥异于此前的创作。这两部小说可视为一个主题衍生而出的“双生胎”,小说情节和人物设置均相互关联,皆是以一个物理学家的视角来讲述他碰到的特殊“案例”。两篇小说都引入了玄秘性的物理学概念,同时关注忏悔与抚慰这样永恒的文学主题,这是朱秀海又一次进军新文学领域的不乏勇气的探索。作家在年过60之后仍然保持井喷式的创作态势,而纵览中国当代作家,大部分在花甲之年已进入收官阶段,甚至是半目收官,但朱秀海却还在“大飞”布局,创作雄心高不可测,可见其文化底蕴和文化修养所产生的惊人艺术创造力。而挖掘作家这种“后发制人”的创作现象成因,是由于朱秀海数十年不间断地读书、从未停止过文学与文化知识的积累。如此想来,他达到现如今的写作高度和从容的创作状态也是一种必然,而这种高强度且跨越时间长河的“跬步至千里”之举对于当下的许多作家是颇具启示意义的。

徐贵祥近年来接续创作了几个长征主题的长篇、中篇小说,譬如《穿插》《伏击》(这两本小说于2021 年结成合集《英雄山》)《对阵》《红霞飞》和《走出草地》等。他小说的核心是塑造具有鲜明个性的英雄人物,而在几部新作中,作家显然在试图让人物不断出“新”,将故事主角放置于各种极端环境和事件中考量,赋予人物新的生命意义,从而让人物身上折射出的那场世界瞩目的大迁徙——长征,在死亡、苦难、绝处逢生等底色上,溢出明亮、乐观、热情、荒诞等不一样的色彩。新作长篇小说《琴声飞过旷野》是开年之作,同时也是创新之作。小说灵感源于作家在大别山偶遇列宁小学和中国最早的希望小学,从而引发了作家思考这片革命热土与孩童启蒙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内在联系。秉持着“理想与希望”这个核心创作理念,徐贵祥追溯至源头,探寻革命先辈如何为大别山的儿童艰难打造一方净土,以言传身教塑造和培养孩子们高贵而纯净的革命人格,而这种品格正是我们这个民族得以战胜困难而屹立不倒的重要精神血脉。

裘山山一直保持着较高的创作产出,近年来相继有《我需要和你谈谈》《曹德万出门去找爱情》《航班延误》《路遇见路》等小说问世,在2021 年出版有短篇小说集《保卫樱桃》。这些作品中,《我需要和你谈谈》近五万字,发表后影响较大,被六家选刊同时选载。“婚姻美满的父母在晚年突然离异,戏剧性悬念铺展开一次漫长的倾谈,我们从中读到焦灼与忧愁,读到困顿与茫然,读到失落与伤怀,但并不令人感到悲戚与绝望……小说以积极明亮的底色,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屈、不凡的灵魂。(《小说选刊》欧逸舟)”。《路遇见路》写的是一位曾在军旅的退休工人,在退休之日回望军旅生涯,从另一个角度写出了军人的艰辛不易,但无怨无悔。她的作品擅于从日常生活中寻找创作灵感,关注小人物的生存样态,常能令读者在平淡朴素的语言当中读出人生的趣味和真意。也许正是因为生活本身蕴藏着俯仰皆是的智慧,裘山山的小说取材广泛,涉猎的文学形式多样,她的短篇小说《加西亚的石头》入选年度选粹,讲述退伍军人罗毅阳一段带有趣味性的“找石头”经历;
而2019 年首部儿童文学《雪山上的达娃》备受读者好评,通过离家出走的幼犬“达娃”与年轻边防战士“黄月亮”的相遇和相知,为读者展示了一个地处海拔4500米云端哨所战士们的生存真相,记录了两代边防军人为国仗剑、为国奉献的故事。

老作家们率先垂范、静水深流,中青年作家们同样不甘落后,如百川归海一般,自觉汇入军旅文学创作队伍之洪流。成熟作家如陆颖墨、陶纯、文清丽、近几年创作成果颇丰,愈发注重精品意识;
而“新生代”中李骏、王凯、曾皓等人在自我熟悉的文学领域持续探索、深耕沉潜,共同推动军旅文学发展。

陆颖墨始终钟情于蔚蓝深海,继《海军往事》之后,近年来他接续创作《金钢》《海之剑》《航海长》《蓝海金钢》等海军题材小说。对于海军和南海,陆颖墨有一份“与生俱来的诚意”:他习惯于以朴素而平实的笔法勾勒波涛汹涌的海洋,刻画热爱大海并富有职业情怀的海疆守卫者,构筑起一个带有咸海风味道的文学世界。小说《航海长》就书写了一个坚守在茫茫大海而无惧寂寞、不畏生死的航海长形象。他的首部儿童文学《蓝海金钢》聚焦于“成长”这一主题。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尤其吸引人的是战士和军犬在大海上、在岛礁上、在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中共处、合作甚至惺惺相惜,通过人与犬、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将家国意识、海权意识和环保意识传递给了读者。

陶纯对于党史、军史有过深入细致的研究,他尤其擅长以细腻笔触表现遗落在正史之中的富有温度的人情故事,更倾心于写战争给女性带来的悲痛与伤害。他近年来作品颇丰,有《风中百合》《前程似锦》《过来》《根》等多个中篇小说发表,而最引文坛关注的是2017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浪漫沧桑》。作品以女主角李兰贞的浪漫而曲折的情史为主线,把她一家在战乱年代的兴衰沉浮、巨大变迁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小说虚写战争,实写爱情,力求通过李兰贞复杂的情爱与命运展示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写出她的希望、忧伤、追求、痛楚和悲怆,试图挖掘历史战争背景下小人物的人生轨迹和内心沉浮。中篇小说《七姑八姨》书写四个年轻女性在革命战争时期的非凡体验与生命历程,透过女性的柔弱与敏感撬动大背景下的历史足迹,聆听历史的回音。他的《我的两个战友》有极强的现实感,延续此前知名作品《一座营盘》的思路,以回顾人生的方式讲述了两个与“我”同时入伍的两个战友多年在部队摸爬滚打,企图建功立业的人生奋斗过程,然而结局是其中一个为了更高位置、更大利益而进入歧途,读来令人叹息。

文清丽这几年的创作成果呈井喷之势,她的《她从云上来》《对镜成三人》等作品有强烈的女性意识,细腻入微、温情脉脉。笔者曾将她的创作概括为“文清丽现象”——“具体说是2017 年至今,在近4 年的时间里,她以平均每年10 个以上的中、短篇小说约30 万字的速度与体量反复覆盖《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重镇。而且至今势头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种情况即便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的激情岁月中也是令人吃惊的。显然,在今天的文学特别是军旅文学的颓势中,文清丽是一个逆行者,是一抹奇异的亮色,特别是军旅女作家中的一朵奇葩。”(摘自朱向前文《文清丽,你跑得好快——素描文清丽兼谈长篇小说〈光景〉》,《长篇小说选刊》,2020 年第5 期)。

另外,一些业已离开部队的作家仍旧心系军旅,将曾经的军营生涯作为重要的精神资源和写作资源。他们当中有的继续书写军旅故事,尤其热衷于深挖革命历史题材;
有的随着身份的转变对过去的军旅岁月进行回望与反思,同时也在思考和探索如何适应新的社会身份,对标新的人生目标,由这些思考所产生的创作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军旅文学的外延。

王筠是文学创作者,同时也是军史研究者。他研究抗美援朝战争20 余年,走访过许多军队和地方干休所,也到过广袤的乡村和大山深处,先后创作了《长津湖》《交响乐》《阿里郎》三部以抗美援朝战争为主题的长篇小说,还原了这段战争的壮烈和残酷,同时歌颂了志愿军战士的革命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将兄弟情、战友情、父子情、男女情置于战争的严酷环境中加以极致化的书写,从而放大了人性中的崇高美。“三部曲”构成了王筠重要的书写图谱,它们是对民族精神的回望,也是对民族记忆的挖掘,共同昭示出民族信仰强大而不朽的力量。卢一萍是“70 后”作家中一直保持高产状态的一位。他的创作致力于达到这样一种境界:寓悲壮于平凡,寓铁血于柔情,把笔下的人物作为“人”来描写。这一创作雄心显见于卢一萍近几年的创作中:长篇小说《白山》和中篇小说集《父亲的荒原》。他曾花费大量精力研究边地历史,也曾在边疆服役多年,亲身丈量过雪域高原的漫长征途。因此,他的作品中有一种“耐寒”的韧性,即便是小人物身上也蕴含着一种末路英雄似的悲壮感。

曾剑热衷于对故乡红安那片革命热土上发生的英雄故事进行挖掘、追踪,而主人公又大多聚焦于平凡小人物。《我们去战斗》中的二爷,《长跪大别山》中的奶奶等人,皆是如此。作家拨开时光的迷雾,从历史深处打捞出这些具备英雄主义情怀然而命运略带悲情的普通人,充满善意与诗意地诉说无名英雄的光辉故事。他的长篇新作《向阳生长》是对故乡家族人物的回忆与致敬,通过追寻先人们的生命轨迹,释放作家内心深处的浓浓乡愁,对曾经有过闪亮生命的逝者寄托深切哀思。他在另外一些小说中关注当代社会中零余人的生存现状,如《一个人的战斗》写转业成为护林人的李四,如何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中坚守自我,不向世俗妥协。王棵的《从同志到先生》生动描述一名自主择业的军人脱离军营生活后面临新的起点,如何调整自我再出发。此外,王棵在2021 年出版的两部新作值得关注。他的儿童文学处女作《风筝是会飞的鱼》让人眼前一亮——它有着纯文学的品格与风骨,像一首温情的爱的赞美诗。小说表达了一个关于爱的主题,将一个父母双亡的小男孩艾奇和一个在南沙为守卫祖国而牺牲小我的工程师冯工之间以巧妙的方式连接在一起,完成双方的爱的救赎。长篇小说《桑田日暖》描绘出一幅改革开放初期东南沿海地区农村生产生活的生动图景,行文如穿针引线,针脚细密,富有扎实的生活质地,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春回大地、新美如画的南方水乡。朱旻鸢的中篇小说《膝》同时对当下的军队的反腐作出直接回应,从一名公务员的视角写一位在战争中负伤立功的旅长兢兢业业工作多年,却在关键时刻没能禁得住利益诱惑,最终惨淡收场。短篇小说《将军树》讲述的是“军改”过程中,当下官兵经历的痛苦和迷茫。一位曾经的训练尖子,因为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而被淘汰下来,为了继续自己的军旅生涯,不得不选择去旧营房看守那些承载着全团“厚重历史”和无数荣誉的银杏树。当他得知这些树因扩建训练场而将被移植的时候,心理的防线渐渐崩溃。王玉珏的《孤芳》选取了军队文工团缩编裁撤的背景,文工团女歌唱家司马芳芳热爱军装,留恋舞台,在走留问题上内心急遽动荡,上演了一幕幕悲喜交集的故事。程多宝近几年来回归小说创作,其中军旅题材在其小说中占有很大比重。中篇小说《火车,火车》以全民抗战时期李家两兄弟阴错阳差地分别参加了国共两支军队,继而在解放战争相互为敌这一明线,同时以李家老大早年离家出走参加地下党这一暗线,诠释了“得人心者得天下”的历史定律。同时,以“尊干爱兵”为题材的精短小说《行军》也对这一主题进行了新的诠释。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非军旅作家同样为我们的军旅文学选粹贡献了优秀的军旅小说,如邓一光的长篇小说节选《人,或所有的士兵》,艾玛的《神枪手》,赵德发的《担架队》,小岸的《隰有荷华》等。

观察近年来的军旅文学生态,有一个现象尤其值得关注:“新生代”作家中的新锐力量正逐渐崭露锋芒,努力摆脱“小我”的文学格局,自觉跟踪现实,回应现实,并且在主流文坛中为新一代军旅作家争取到一定话语权。

李骏的文学创作恰如细水长流,多年来在忙碌的日常工作之余坚持发声。他在2021 年发表的中篇小说《晚来秋》和《有的人死于心碎》尤其让人印象深刻。这两个故事,一个历史,一个现实,映照的是同一个主题:那些死去的英雄如何在当下“正名”。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忘记英雄的民族更为可悲。作家以这两个悲情故事试图探讨远去的英雄对于当代人的意义,意在召唤当下社会铭记英雄,缅怀先烈。

王凯近几年创作势头日盛,此前他的小说《楼顶上的下士》书写边疆基地的普通一兵,正如作家多年来始终如一所做的,不断完善他记忆中的每个小人物,为每个值得书写的一兵一卒列传。作家通过将日常化和个人化带入对军人形象的摹写之中,把真性情和真本色倾注到这些人物的身上,层层剥除和消除了曾经强加到军人身上那些虚假矫饰的东西,既还原了真实的军人形象和军人人性,又保持了理想主义的底色,让真正的军人精神和品格的光辉焕发出来。从王凯《冬天的耳朵》《荒野步枪手》《星光》等小说中那些遭遇理想与现实矛盾、身陷情感与道德困境、面临追寻与放弃抉择的普通军人身上,可以看出作家对于军人职业与生命本质的深切思考。

西元出道很早,在读书期间就曾出版过长篇小说,经过多年军旅生涯的淬炼与积淀,他坚定地选择以战争小说为切入口构建自己的文学阵地。《Z 日》《死亡重奏》《炸药婴儿》《无名连》等一系列中篇小说不仅为西元在文坛赢得了“重拳手”的美誉,也让他将自己更深地浸润于甲午战争、抗日战争、抗美援朝等广阔的战争背景中汪洋恣肆地进行风格探索,以现实的、先锋的、形而上等不同类型的叙事狂欢来不断对标内心仰望的文学高地。以不同维度去解读尚武精神的内在力量,这种写作显然是极具挑战性和高难度的。在最新入选选本的几个作品中,《胴寺》是在向传统文学致敬;
《颪乧》则涉猎到部队最新的智能安全与信息安全的话题,对未来的战争形态进行展望;
《在春天里团圆》展现出作家对当下“新冠”疫情背景下普通个体命运的关注。新作《南下》和《生》都在显示出作家在自我的书写领域持续开疆拓土,愈发稳健与从容。两篇作品所营造出的战争氛围浓烈而奔放,残酷而温柔,硝烟滚滚而又婀娜生情,细节处让读者如身临炮火深渊,如亲见血肉横飞,堪称当下青年作家中书写战争题材的典范。尤其是短篇小说《生》,是作家在诸多尝试后找到了现实写法和先锋写作之间异常和谐的平衡,小说篇幅虽不长,却是别开生面,具有钢铁品质,毫不夸张地说,即便在整个当代军旅短篇小说史上也具有标志性意义。

王昆一直是现实生活的观察者和记录者,他的文字脱胎于他常年或是处于战斗一线的真实见闻,或是行走在边藏的深刻生命体验。近几年他出版的作品有小说集《绝非兵家常事》,长篇小说《六号哨位》和中篇小说《渡海登岛》等。2021 年,他的长篇小说《天边的莫云》引起广泛关注,以一支进入海拔5000 米雪域高原的医疗小分队与当地牧民的沟通、融合来表现和反映军队援藏工作。高原地域所孕育的旷远、纯净,当地牧民的纯朴、自然流淌于故事当中,使得整个作品融入了一种高贵的品质和基调。小说既展现这块土地上带有原始意味的生存情景,又表达着人们对自然与神灵的特殊态度,生存于此必备的粗犷的价值观,同时书写了都市生活与之产生的碰撞,双方对待医疗、生命的不同观念和不同信仰。冲突过后,一切平静,万物归于和谐统一。董夏青青近几年接连有短篇小说入选年度选粹,《科恰里特山下》《在晚云上》《礼堂》等作品延续了她此前新疆系列小说的写作风格。她在边疆生活数年,近距离接触、了解、体验了当代边疆战士的生活状态,于生活细节的直述中吐露边地军人的生存本相。这些被主流社会有意无意遮蔽的生存现实通过董夏青青的文字被揭露出来,让读者不禁正视和思考这些边疆守卫者的命运,而这段特殊经历也赋予了作家与同龄作家相比更为成熟和开阔的价值观。董夏青青的新作《冻土观测站》更是直面当下中国刚刚发生的边境冲突。作家为及时跟踪、书写这一题材,赴边境采访一月之久,创作历时半年,以冷静的笔触还原事实真相,不断思索和追问当代戍边军人的生命价值,展现他们的坚毅、善良、勇敢与隐忍。这种创作精神无疑是值得肯定的,并且作家不断挑战现实题材的书写难度,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军旅文学回应现实方面相对羸弱的短板。

在感到欣慰的同时,我们意识到,军旅小说仍然存在着许多问题,还有不小自我更新和改进的空间。首先,当下军旅小说创作的优势集中在对革命历史题材的深挖掘,而现实题材存在严重缺失。我们文学队伍中的老将不乏经过战火淬炼的战争直接参与者,其余还有很多人有着跟踪采访我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经验,或是因领受文学任务而对某一段历史有深入立体的研究经验。因此老作家对红色传承故事的积淀多,体悟多,他们笔下的故事自然带有生命体验和厚重积淀而产生的艺术力量。中青年作家则更应担负起对近年来波澜壮阔、日新月异的强军进程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装备更新跟踪的责任,但出于各种原因作家与当下的部队变革之间存有一定隔膜,导致大部分军旅作家对诸如航母、歼20、东风系列等武器装备领域知之甚少,也因此,军旅作品中反映重大发展变革领域的创作相对较少,沉淀下来具备文学价值的好作品更少。另一方面是文学观念的问题。因为军旅文学留给读者一贯的“主题先行”“又红又专”等难以摆脱的标签化印象,它并不被评论界认为是“高级”的文学门类。尤其是“新时期”以来,西方文学思潮倏忽间涌入,更是让一大批作家认定主旋律作品天然缺乏深刻性。新世纪以来在文学整体式微的情况下,军旅文学在文学界的境遇也是更加边缘和窘迫的。受此种观念影响,许多作家在面对“主题创作”之时还未开笔,气势上先矮了一截,创作出的作品也多数在圈内流通和讨论,成了小范围内的自我热闹,自然更难“出圈”。由这些问题引发的结果是,在如今中国大国崛起、民族复兴的社会大背景下,军旅文学作为传播正能量、宣传主旋律的主要文学门类,本应以大张旗鼓的集团作战之势占领文坛重要席位,而现状是军旅作家们虽然各有所成,但距离“集团冲锋”这一目标尚有不小的差距。另一方面,在经过多年物质化和娱乐化的社会风潮席卷过后,当下的读者也对精神叙事提出了一种敏感的、更高的要求,军旅作家在回应大众读者这种阅读需求时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由此看来,军旅文学想要在新时代文化强国的伟大征程中有所作为,重在破局。如要解困,自然从短板处着手。只有当作家树立坚定目标,扩大文学阵地,牢记“国之大者”“军之大者”,以更大的视野和格局将自我浸润于军旅文学这片沃土,吸收经过时间洗练而沉淀下来的艺术精华——纵向上追溯革命历史,在赓续古代战争文学、红色经典等优秀传统中汲取文学养分,横向上放眼于世界范围内的战争文学借鉴、学习、创新。同时关注到部队当下改革的热点,追踪军中大变革,回应时代话题。而在具体创作过程中,还需要将军旅文学所天然具备的政治优势转化为艺术优势,注重英雄塑造与探索人性的结合。唯有如此,作家才能讲述好新时代的军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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