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春晚写小品如戴着镣铐跳舞

2012年编剧束焕成绩斐然。

黄渤主演的电视剧《民兵葛二蛋》在各大卫视热播且口碑很好,《泰囧》更不必说,不动声色地斩获了华语电影的最高票房。蛇年春晚播完,观众记住了“毒舌”蔡明和小品《想跳就跳》,回头一查作者,束焕又是其中之一。“你是打算把别人逼得无路可走吗?”春晚导演哈文曾在微博里这么问。

但此时,当喧嚣已过,束焕正在“闭关”期。他是职业编剧,同时还在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当老师,“闭关”期间,他像上班那样朝九晚五或晚九朝五地寫剧本,一天平均4000字,电话多数时候关机,他理想的状态是,每天8小时工作,有效时间在4个小时就算胜利,因为,“发呆、咬手指头、自我怀疑、自暴自弃、仇视制片人和导演,都是创作的一部分”。

束焕几乎只写喜剧,他出身学院派,交谈中反复对记者“普及”喜剧的3个元素:人物性格、人物关系、喜剧情境。理顺了这个基本原则,你才能进入他的喜剧逻辑,并试着一窥内行的门道。

如果合作者不是蔡明,束焕不会给别人写春晚小品,从2009年的《北京欢迎你》开始,5年内他给蔡明写了4个。《想跳就跳》是个严格遵循喜剧规律的作品,人物性格鲜明又极致:老年“白富美”蔡明漂亮、精致、“毒舌”、眼里不揉沙子,潘长江则演一个标准“老屌丝”。

小品主题是广场舞,喜剧情境受到另一个编剧朱林的启发:老太太喜欢清静,突然来一老头在她旁边跳舞,二人互相挤对,抢地盘。

这是个没有太多舞台调度的小品,12分钟里,蔡明多数时间都坐在轮椅上,小个子的潘长江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束焕的两个合作伙伴朱林和查慕春都是年轻人,受美剧的影响很深,且这影响在潜意识里已转化为本能:比如节奏快,对白没有一句废话,要么推动情节发展承上启下,要么是个包袱;比如话不落地,潘长江每说一句话,蔡明立刻把他堵回去,还得特犀利。

为什么技术越进步,春晚反而越不亲切?

束焕的回答是:录制晚会的一号演播厅有1800平方米,观众坐在里面就跟撒胡椒面儿一样,会觉得非常小和分散,大厅的顶很高,所有的地方都被打亮了,那是个给宏大的歌舞准备的舞台,而不是为戏剧准备的。小品那种冷幽默和小碎提溜儿的包袱,根本响不了,这也是观众觉得演员一上台,全都用喊的方式和夸张动作演戏的原因。束焕认为,这种格局是任谁当导演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把歌舞和语言类作品放在一个舞台,又要求歌舞辉煌、语言精彩,两头都占就两头都站不住,只能顾一头,所以,语言类节目是一定程度上被牺牲了的。“春晚的舞台设计绝对是美学暴力,尤其是今年。”

快节奏、冷幽默的对话,使得《想跳就跳》的风格显得十分现代,透着巧劲儿。但这个戏最初的观众定位其实是中老年人,束焕告诉记者,“有人说从里面看到美剧的节奏,之前我们是没有意识到这些的,刚开始就是想认真做一个中老年题材。”

束焕认为蔡明是扮演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时尚又“毒舌”的老太太恰好契合了她的气场,“今年的春晚小品,证明了她绝不是靠大声喊叫或大幅度的舞台动作取胜的演员。这次她几乎一直是坐着的,没什么肢体动作,她只是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路子对了,效果就显得事半功倍。

蔡明不同于赵本山。多年来赵本山只经营了一个“东北农民”的形象,他一出场,观众便在心里对人物性格落实了七八分。但蔡明要求的是多变,她想不断挑战新角色,2008年春晚她的小品《梦幻家园》反响不俗,一句“为什么呢”的台词一夜走红,次年有人建议她仍延续那个无辜的售楼小姐形象,蔡明拒绝了。

“多变”的利弊都显而易见,好处是角色多挑战大,坏处是,哪个形象都不易留下深刻印象。作为御用编剧,束焕曾劝她无须“太多变”,保持一个熟悉的人物形象,对剧本创作来说,是个讨巧的做法,能够很快进入喜剧情景,在短短12分钟的戏里,交代人物是谁、什么性格、打哪儿来这样的过程,当然越短越好。“但明年保不齐蔡明会被说服。”束焕说,“吐槽女王”在观众中反响非常好,同时也深得她心。

蛇年春晚的小品,束焕写了两个月,其间数易其稿,彩排从1月28日开始,隔天一场,一共是6场彩排加直播,今年的酬劳“算很高了”,一个剧组20万,导演、演员、编舞、编曲等人一起分,到编剧手里大概是两三万块钱。从性价比上来看,参与春晚的性价比其实非常低,如果是想赚钱,那“基本上是疯了”。

春晚小品《想跳就跳》

束焕曾跟2011年的春晚导演马东聊起过,给春晚写小品是不折不扣地“戴着镣铐在跳舞”,人人都知道喜剧需要讽刺,“讽刺医生、城管、公务员?人家都在电视机前看着呢,过个年三十还得挨顿讽刺,这合适吗?”因为要求老少咸宜和一团和气,小品的题材就只能往正能量上靠,选择的局限常导致题材“撞车”,2011年春晚,有两个小品是写还钱的,还有俩是关于房子的,其中就包括束焕写的《新房》。

束焕把参加春晚仅仅看作是一次对智力和技巧的检验,“它就像一个炼丹炉,可以经历一次非常好的、对于创作规律的自我磨炼”。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把喜剧做出花儿来。

春晚审查小品的关注点有二:欢乐度和接地气。题材保险、充满正能量的《想跳就跳》初审就获得了领导肯定,差一点还得到了“不参与终审、直接进直播”的待遇。

在央视春晚做了这么多年编剧,束焕认为它的品牌本身,已经划定了一道规则的门槛,太过时尚或小众、先锋的东西,首先作者就不会去送审,能够捧到导演组面前的,已然是类春晚STYLE了,比如“开心麻花”团队的作品,“在剧场里它的气质是解构的,但它要上春晚,就得自己先过滤一遍,所以年三十晚上我们看到的麻花作品,再没解构了,全是建构的”。

因为参与了4届春晚,束焕并不站在完全对立的话语体系外审视它。对于来自“春晚体制”外的质疑声音,他主张应理性看待,包括它的进步、局限和苦衷。

但对于一个全身心热爱喜剧的编剧来说,小品只是个练手项目,真正“闭关”要修炼的内功,是影视剧本。

喜剧和幽默范畴内的事,不论表演还是创作,都是岁月进化的产物。同龄人在写青春期文艺疼痛时,束焕开始琢磨的,是情景喜剧。他将这些归结于家庭熏陶:父亲是重庆电视台的喜剧导演束一德,小时候生活在新疆石河子市,没上过幼儿园,每天父母上班后,他自己在家看小人书,抓到什么看什么,一个画册能看一个礼拜,后来他就成功地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宅男,特喜欢琢磨事儿。

还在中戏戏剧文学系做学生时,《我爱我家》剧组去中戏组织剧本,束焕跟着同学也去写初稿,剧组的文学师梁左给了年轻编剧们很大帮助,他后来成为束焕职业生涯中屡次提到的那个“对我影响很深的人”。“当时我看了梁左的剧本,写得跟相声一样,没什么舞台提示,一句一句接得特别好,人物一下子就活了。”

2007年写完电影《爱情呼叫转移》,束焕找到了一套可操作可复制的喜剧写作方式,也是按照这套慢慢“磨”出来的方法,他写出了卖了12亿票房的电影《泰囧》。

遵循喜剧的规律写作,编剧至少可以写出及格分之上的剧本。而喜剧的规律,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可以量化的3个指标:人物、关系、情境。人物须独特、最好极致,“关系”就是利用误会和巧合让一个人陷入困境,引导人物走向的则是欲望和缺陷。

全盛时期的香港喜剧片、欧洲和好莱坞喜剧多数是这条规律之下的产物,《泰囧》也是,它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严格按照成熟的工业流程和创作规律去操作,在专业不够细分、电影工业未臻成熟的中国大陆,这已然足够笑傲喜剧片市场。

作为一个科幻迷,束焕最近系统读完的是一本关于物理和“驱动力”的书。热衷科幻、宅男气质、对事喜欢用理性来分析,这或许能解释一个喜剧编剧在采访中不断提及的“规律”、“量化”等字眼。他极为看重规律的理性对行业的推动作用。“年轻编剧不喜欢规则,他们喜欢出其不意、自由发挥。规律是需要被人打破的,但前提是你得熟悉它之后,才能超越它,像昆汀·塔伦蒂诺那样天赋极高的人,也是熟知电影规律后,才拍出反类型的混搭型电影。”

对规律的普遍漠视,是目前中国电影电视圈的常态。“美国的情景喜剧一年只拍24集,一集花几百万美金,咱们的一来就要求100集,所以,中国的情景喜剧就这么慢慢死掉了。”束焕的理想之一是写出类似美剧《六人行》这样的作品。但他面临的难题是,在业内不论导演、编剧或制片人,专业人士太少,而用以保证产生专业人士的行业规律,又往往得不到重视。

束焕不认为喜剧就是讲笑话,一个生活中不怎么幽默的人,和他从事的喜剧编剧工作并不矛盾。曾有网友问他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编剧,他回答:看100部类型片,做詳细分析,然后不停地写10年,就可以成熟了。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出道接触《我爱我家》始,到2013年的电影、电视、小品创作全面开花,作为一个职业喜剧编剧,束焕积累了近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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