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记事二则

连江

是兔年的初三,受朋友的邀请,到了福建的连江,真正感觉到独特的过年气息。初看上第一眼的连江仿佛是一个工业城市,全是钢筋水泥铸就的房屋,整个城市的后方是一副连绵起伏的群山,没有树木,城市的另一端是朦胧的海洋。为何叫朦胧的海洋?因为工业的尘埃笼罩着它的缘故吧。但是当你身临其境越来越走近这个城市的内心,你会不由自主地被它保留完好的中国传统文化所吸引,尤其是那份浓郁的春节情节令人难忘。较之现代文明的进取博弈所诞生的利益观、价值观,这里民风犹存。爽朗的笑声,彼此质朴的问候,让人倍感亲近,仿佛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名成员。

村子里过年一个最大的特色是村头有一个彩门,顺着彩门是两排红色的小灯笼。每个村都有,这是村与村的标志,也是分界线。村庄规划排列很整齐,一家挨着一家,有平房,两层的,三层的。平房大多数是几十年前修建的老屋,有的失修,有的修了新房就把旧房空下了,留下对过去时光的一些回忆。三层房屋的建筑大都是出来打拼的年轻人取得成就后返乡修建而成,房子高高耸立在那里本就是成功的标志,旁人自然羡慕,主人因而获得尊严与满足。这里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仰视别人的状态里,要活得比别人更加出息更加精彩。这个思想理念幼小年纪就已经根深蒂固。这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仍然存在,没有男孩的家庭必须得生一个男孩,这是家族的需要,也是继承事业的需要。奇怪的是村里几乎不养狗,他们说村里人家家户户经常来往,大门都是敞开,有没有人一个样,要狗看家显得多余。今天我们是去灵锋家吃饭。中午在家请客吃饭是这里的一个习惯,一般是欢迎最好的朋友的到来。由于一年四季在外大家很少见面,回家的日子也历历可数,春节的聚会变得异常珍贵异常热烈。用吃饭的形式叙旧交流,感叹时光易逝,感慨事业艰辛,分享成功喜悦,畅谈未来发展。朋友多的时候会摆上七八桌。你要准备好一个健康的胃,一道道精美的海鲜让你大快朵颐。你很难想象在客流多的状况下能做出如此鲜美的大餐,原来为了让大家好好享受,主人家会请来厨师队伍做菜。菜谱几天前就会认真策划,越精美就会越体现主人的用心度,当然也体现其事业的成功度。逢主人家生日酒宴或者婚礼事宜,有钱的人家会婉拒礼金,不仅如此,主人家会给前来祝贺的嘉宾每人一个红包以表达感谢之情。在朋友阿忠父亲七十岁生日里我们能较深领略到这种纯朴风情。有近处的朋友每人分别出资一百二十元给寿星立一个氢气祝福柱,一根根红色的柱子会从寨门到主人家门口,红红火火,热热烈烈,这份张扬已经弥补了平日里忠孝不能两全的遗憾。在灵锋家里吃饭会有一个显著的礼仪,先是他的陪同的家人会敬酒一轮,然后是他的妹妹、妹夫、表妹、表弟、母亲分别敬酒一轮,接着他会介绍本地的领导层面的朋友喝酒认识,再最后就是他企业上的合作伙伴或者好友相互认识共同举杯喝酒祝贺。几巡过后酒席已经进入激情高潮,单独表达的小范同感情,分门别类的祝酒辞,亢奋渐渐浓情地写在脸上。上菜也有学问。是吃完一道上一道,每道菜快吃完毕时另一道菜就接上来,厨师仿佛早已计算好时间。这样的好处是食物一点不浪费,且海鲜入口时仍热气腾腾。菜肴突出一个“鲜”字。海鲜讲究原汁原味,烹饪方法要么是煲汤,要么是清蒸,必须趁热吃才能充分感觉到鲜,这就是隔时上菜的原因。这样吃饭当然时间花费就长了,这个中餐我们用了三个小时,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他们会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地说:“一年我们就是要拿几天来浪费的,时间在这里就是快乐地喝酒,就是醉倒在家门口。”平日里,酒醉的人在我眼里和理智与文明相去甚远,但在这个异乡的春节,我感受到醉是一种情感表达的完美释放,是无可挑剔的唯一选择。醉意在这里成为了人生的一种至高境界,醉意仿佛就是对成功和生命的最高礼赞!在这样的日子,他们刻意地频繁碰杯,恣意地酩酊大醉,只为寻求酣畅淋漓的幸福。

想到下午还要去莆田,我去和主人告别,他一再挽留。或是为了让他此刻亢奋的心情得以完全表达,或是为了不至于这样匆忙离开扫了主人的兴致,我向他提出到楼上参观的请求,他爽快地答应了。一楼的服务员正在收拾杯盘狼藉,去到二楼,我们和他的叔叔、大舅、侄女等亲戚们握手打招呼。一个女人走过来,很年轻的样子,但有些怯意,灵锋告诉我这是他的爱人。福建农村有个习俗,男人在外闯荡,女人在家带孩子。大部份家里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其中至少有一个男孩。女人们在家里相夫教子,规矩宁静,不因为男人离家遥远慌恐不安,这也是刚才一直没有见到其女人上桌的原因,男尊女卑在这里十分明显。我不知道女人们会怎么想?或者是本能地定位好自身坐标甘愿隐藏其后?或者是习俗的力量成为强大惯性难以改变?我们礼貌地打过招呼上了三楼,这是一个可以晾衣服的天顶,视线辽阔。由于屋顶较高,下面的物和人尽收眼底。站在这里瞭望远方才看出这是个风水寨子。灵锋告诉我整个村庄紧靠着后面一幅山,叫金鸡山,好早以前他的爷爷就在山里看护林场。小时候,他经常随爷爷进山,山里非常漂亮,有溪水流淌,有各种树木,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有些时候爷爷在山里睡觉没有回家,这时候他会感到很寂寞,于是一个人偷偷跑进大山找爷爷。深秋季节沟谷阴暗一个人好害怕,他会叫上自家的狗结伴而行。在一家人中他和爷爷的关系最好,爷爷疼爱他告诉他许多山里的故事。灵锋还告诉我他最喜欢独自穿行山中的一个洞。我问是溶洞吗?他笑着回答:“这里不是贵州,不属于喀斯特地形,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大约长度五百米。”爷爷和大山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时光,直到爷爷去世。“他就安葬在金鸡山的山脊下面,和我爸爸的墓地挨得很近”。灵锋用手指向远方,我的视线有些模糊,虽然是冬季但我仍然能感觉到远方有茂密的大树和森林。停顿片刻,他把目光收回,俯视眼底的房屋,他说:“距离最近的那栋平房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家人都住在那里。”小平房很有味道,全是黑色的瓦面,房屋有陈旧的美丽,但能看出来主人作了浅浅的维修,保留了它本来的模样。在我的审美观里,那座由石头砌成的房子很古朴,很沧桑,仿佛时光隧道讲述记录着那个遥远时代的一个家庭故事。“爷爷和爸爸过世后,我挑起了整个家的担子,这成为一种责任。”他告诉我遭遇欺辱的事也常有发生,幼小心灵发誓要出人头地。“十八岁那年我以全县第一名成绩考上重点高中,全村人都高兴啊”,“现在好了,我初步实现了成功的目标,只是未来的路还很长。”他的口气有些骄傲也有些释怀。我终于明白,在这些旧房子新房子的身后,在这些瓦灰色的屋檐下面,埋藏着一颗颗自尊倔强的灵魂,磨砺出一个个坚强奋进的意志,燃烧起一束束热情跳跃的火焰。从他们的成长故事,我想“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当我走出房屋走出人群,回望村庄,我的心有种特别的温暖。我突然羡慕起这样的群居方式,这样表面的随和质朴里面隐藏着的一种不屈不挠的竞争意识,在从小就开始仰慕别人高房屋的心灵状态中,童年的梦想已经飞越城墙飞越大山。

莆田

由于历史的原因莆田人的过年是在初四。村里的人告诉我,有一年全村人除夕准备吃饭,日本人到村里烧杀抢掠,村里人闻讯而逃才得以避免一场大屠杀,从此蒲田人把除夕过大年改至初四。到达陈院长家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跟连江农村比较,这里距离县城远些,村庄规划也没有那里整齐有序,沿途可见很多正在建设中的房屋。陈院长告诉我这里是地震带,政府补助要求家家户户重新建房。陈院长的房子刚好完成主体,很醒目的三层半。他告诉我说明年可以搬进新房子,今天是最后一次在老房子里面过年。其实我已经被老房子深深吸引了。首先是它的外观,全部用整块银色调的石头堆砌而成。这里的石头很大很美,修建的房屋犹如童话故事中的古老城堡,让人浮想联翩。走进房子,满屋的人都亲热地起来打招呼。两个老人在忙碌厨房的工作,陈院长的夫人是主厨,又将是一顿海鲜大餐。我在客厅里被邀请加入到玩扑克双升游戏的行列,当然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扑克玩法。在客厅里,更能清晰地看到四周墙壁整块整块的石头。陈院长告诉我房子是他爸爸自己建造完成。我曾经在一本书上了解到福建是个资源大省,尤其是石头资源,从四大名石之首的寿山石到普通的修建房屋的石头比比皆是,而且雕刻大师非常有名,尤其以木雕和石雕著称,我们梵净山的紫袍玉带石的工艺师也主要来自福建。父辈们建造的房子到今天快要五十年了吧,由于地震需要拆迁,老人们的心里一定会有些不舍吧?它真的要倒下了,但是那些伴随孩提时代就存储的记忆能倒下吗?老屋俨然是个心灵的宝库,满满地装着喜怒哀乐,无论你未来的路走得多远,这里永远是你难以忘却的记忆,它永恒地为着你的精神导航。

晚餐是从六点开始,一大屋人迅速分为两桌,孩子们加上爷爷奶奶为一桌,陈院长及其大哥大嫂陪我们一桌,自始至终他的夫人都在厨房里忙碌没有时间和我们共进晚餐。陈院长告诉我们酒不要喝得太多,呆会村子里的邻居和朋友会分别过来敬酒,同时我们也要去他们的家里面喝酒,这是风俗,也是一年来唯一可以见面的日子,因此年饭就要持续到凌晨十二点。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们就以美美的品尝海鲜作为主题。他夫人的手艺真好,照理说我们中午吃了太多海鲜,下午不会再有浓厚的兴趣,但是一道道菜仍然让我们口舌生津乐“吃”不疲。海鲜重在搭配,如果几样菜有机的组合,那海鲜的味道就能极致地发挥出来,难怪有山珍海味之说法。果然不出所料,吃到中途,隔壁邻居过来敬酒了,也是外出多年返乡过节的同村好友,听我们从贵州过来很是惊喜,相互对碰喝了一席酒。尚未离开,又有两个人结伴而来,一个是在西安做医院,另一个是做房产的。他们和陈院长都是从小的好朋友,见面后分外亲切,相互的寒暄问候喝酒是必不可少的了。他们刚出门去别人的家里,第三批串门敬酒的客人又到了,照例是一番家常话语,举杯祝福。这样的仪式进行中陈院长的电话已经铃声多次,接听几次电话后,他邀请我们去主要的几个朋友家里坐一坐。我说这样也行与其坐着等候不如主动出击。我们随他去了两家,都是孩提时的好友,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铜仁华夏。两家的老人非常客气,摆好水果,沏上好茶,温好酒菜,肚子再饱,但不能拒绝这份真情。我们跟老人们致谢,他们只是比划,说着本地语言,年轻人告诉我们老人们大多没有读书,听不懂普通话。我们依依不舍地和主人道别,走在乡村小路上天已经很暗了。陈院长说:“时间晚了就不要转圈了,但是我要带你们参观全村子最高的一栋房子,那是我们华夏医院总部董事长的家,”沿着水泥硬化的路面,一会儿就站在一栋七层高的大楼前,除了一二层有些许灯光,高处几层没有亮灯。陈院长告诉我们:“这栋房子主人是村里最成功人士,主人长年在外,一年有几天回家团聚。房子矗立村头,是我们村里的骄傲,也是我们的一面旗帜,我们有压力更多的是动力,因为他就是我们的榜样。”

时针悄悄指向了午夜凌晨,过去的一年已经走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夜色深深,天空几许若隐若现的星光预示着明天的晴朗。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村里没有人会在意自然界的阴晴圆缺,或许那栋最高房子里透射出来的灯光才是他们作为人生最终目标的锲而不舍的永恒追求。

责任编辑:龙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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