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凭借武力,从他的侄子朱允炆手中夺取了江山社稷,按理说,他应当无所顾忌,可以大摇大摆地做起皇帝,为什么他还要多次推让,说自己不够资格做皇帝呢?更为奇怪的是,朱棣一再强调自己是马皇后所生,这当中究竟又有什么秘密呢?
燕王朱棣兵临南京城下,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把守南京金川门,打开城门迎接燕军进城。宫中火起,建文帝不知所踪。官方史料记载,朱棣从火中拽出一具死尸来,指为帝尸,然后给他发丧。建文帝“死”后,就意味着朱棣在通向皇帝宝座的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已经被扫除了。但朱棣并不是可以打开皇宫,走上金銮殿,堂而皇之地做起皇帝。
因为古代做皇帝的礼仪很复杂,他要做皇帝,得要让别人推荐他。于是大家就上了表文,说你有德、贤明,上天眷顾你,赶快做皇帝吧!朱棣第一次推让说,我能力不行,道德不行,我不能做皇帝;大家就叩首请求,再次上书,说你不能推辞,国家离开你不成,你一定要做皇帝;朱棣再次推辞,说我能力不够,品德不够,我不能做皇帝,应该待有贤明之主出来,让他来做皇帝;大家不答应,第三次上书,皇帝必须你做不可。朱棣说,既然大家这样强烈要求,那我就勉强服从大家的意见,就做皇帝吧!
这在古代叫做“三推让”之礼,做皇帝之前要有“三推让”。中国古代的礼制,最虚伪的莫过这“三推让”之礼了!——朱棣从北京往南方打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宝座摆在面前,还要三次推让。
在三次推让之后,朱棣登上了皇帝宝座。但在登上皇帝宝座之前,他的一干人马向皇宫走去,学士杨荣突然拦住马头说,您就这样去登皇位吗?朱棣说,什么意思?杨荣说您怎么忘了去祭孝陵(朱元璋陵墓)?
朱棣一下恍然大悟:天下是朱元璋的,他要合法继承皇位,得把老皇帝摆在前头。朱棣于是到孝陵祭奠朱元璋,当然这些都是给天下臣民看的。祭奠之后,朱棣登上皇位,是为明成祖,改年号为“永乐”。
诛杀方孝孺
但是,仅仅经过三次推让,仅仅向百姓宣称自己是合法登上皇位,还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除此之外,还必须要有一篇继位诏书,向天下臣民说明朱棣做了皇帝,朱棣为什么做皇帝,要做什么样的皇帝。
谁来起草这个继位诏书呢?朱棣想到了方孝孺。朱棣当年起兵的时候,他的谋臣姚广孝知道这场战争非常残酷,说您可能要杀很多人,但是您要攻打到南京以后,有一个人不能杀。朱棣就问什么人,姚广孝说:方孝孺,因为这个人是天下读书种子,如果您杀了他,天下读书种子就绝了。
方孝孺是明代洪武、建文时期一位重要的思想家、文学家。年轻时,曾拜元末明初文坛领袖、思想家、理学家宋濂为师。方孝孺曾任建文朝翰林侍讲学士,虽然官品不高,但无论是讨论国家大事,还是为建文帝读书解惑,都是建文帝身边不可缺少的近臣之一。由于方孝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为人正直,所以他在当时的知识分子阶层无疑是一面旗帜,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所以朱棣要登皇位,起草诏书的重任就非方孝孺莫属,于是他就派人去请方孝孺。几次下诏,方孝孺都拒绝出门,到最后实在迫不得已,方孝孺才穿上孝服,来到朱棣面前,在宫殿上放声痛哭,悲彻殿宇。朱棣说,先生你不要这么悲痛,我这次来,不过就是效法周公辅成王。
公元前1027年,周武王建立了西周王朝。但仅仅过了两年,周武王就病死了,他的儿子姬诵继承王位,这就是周成王。当时,成王只有13岁,年幼不懂事,并且周王朝刚建立不久,政权还很不稳固,于是,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摄政,辅佐成王掌管国家大事,实际上是代行天子的职权。历史上通常不称周公旦的名字,只称他为周公。周公辅佐成王执政七年,他外平叛乱,内修典章制度,恪守臣子的本分,总算把西周王朝的统治巩固了下来。到成王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周公主动把政权交给了成王管理。这就是历史上倍受人们称道的“周公辅成王”。
方孝孺就问:“成王安在?”意思是你是“周公”,“成王”在哪儿?朱棣回答说:“彼自焚死。”意思是他自己烧死了。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他烧死了,可以立他儿子。朱棣回答:“国赖长君。”——这么大一个国家,应该由年长的人掌管国家大政。方孝孺还有话,说:“何不立成王之弟?”意思是建文帝还有弟弟啊,为什么不立他弟弟为皇帝呢?朱棣说到这儿,没有话说了,只能说:“此朕自家事!”意思是这是我们朱家的事,你不要乱插嘴。
此时的朱棣已经不讲道理,他让左右拿来纸笔,让方孝孺起草诏书,说:“草诏非先生不可”。
方孝孺拿过笔来,写了“燕贼篡位”四个大字,把笔一扔,一边哭一边骂,说:“死即死尔,诏不可草!”
朱棣也非常发怒,拍着桌子说:我能让你马上死!你就不怕诛九族吗!方孝孺说,说你杀我十族怎么样,我也不给你起草这个诏书!
朱棣说,你不怕,我就给你杀一个十族看看!于是,他就把方孝孺的全家九族满门抄斩,还把他的朋友、学生凑为一族,“十族”全部杀了。
就这样,一代名儒方孝孺被残酷的杀害了,方孝孺被害死之后,被埋在南京聚宝门外(现在南京中山门外)。方孝孺临死的时候,写了四句话,说: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意思是说,现在大概是上天也不保佑我们,江山变了,我用一腔热血报答君王,以死殉身,我没有别的贪图。
方孝孺的“十族”被诛,他的弟弟也被抓来当众杀害,留下了两句话:
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青山!
意思是千年以后,在这华表上,还有我们的英魂,我们还回到这儿来看一看,我们的英名会长存的。
古代社会的忠君观念,是中国人的一个传统品德;反之,造反与叛逆都是十恶不赦的,所以方孝孺甘愿为朝廷献身。但他们的牺牲不仅仅是出于一个“忠”,他们更是为建文新政而殉难。
残暴统治
“建文新政”确实是当时的新气象,朱允炆即位之初,就重用文人,大大加强了文官在国家政事中的作用。他雄心勃勃,决心改变洪武朝的一些弊政。他以“仁义礼治”为指导思想,进行了一系列变革,主要是减轻赋税、平反冤狱、裁并州县、精简机构、更定官制、锐意削藩。此外,朱允炆还大开科举考试,极力选拔人才。他改变朱元璋事必躬亲的做法,适当地放权给手下大臣,注意听取他们的意见,朝中上下由此形成了一种比较宽松的氛围,所以知识分子乐意为朝廷效力,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所以方孝孺为建文帝殉难,不仅仅是因为忠,也是因为当时建文帝所实行的宽仁政策。
反之,朱棣则很残暴的对待建文帝留下的臣民。兵部尚书、布政使铁铉被俘后,被带在朱棣面前,铁铉就背对着他。朱棣下令,把他的耳朵、鼻子割下来,然后放在火里烧,烧了之后再塞到他嘴里头,强迫他转过脸来,问他这个肉味道怎么样?铁铉说:忠臣赤子之肉,自是好吃!最后朱棣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下令寸磔而死,就是乱刀剁成肉酱,铁铉至死骂声不绝。户部侍郎卓敬被诛三族,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左佥都御使景清、右副都御使练子宁,还有齐泰、黄子澄,都死得非常惨烈。最令人感到痛心的是,朱棣还采用非常野蛮的手段,对待这些忠臣的家属。凡是被他镇压的人,男性或者被杀,或者被充军,女性则一律发到教坊司浣衣局,遭到野蛮蹂躏。
明朝中后期有人写了一本很著名的书,叫做《立斋闲录》,专门记载“靖难”这段历史。这本书曾经引起过中国大文豪、思想家鲁迅先生的注意。鲁迅先生说:看到这样的记载,真感觉中国人不是活在人间。
鲁迅所指的记载是这样的:永乐元年正月,有一个校尉说,把“犯人”(就是建文帝忠臣的遗属)带来六口,还有犯人五百多口,请问皇帝怎么处置?皇帝说:“连日解来的都是练家的亲……锦衣卫把这厮都拿去,同刑科审,近亲的拣出来,便凌迟了,远亲的四散充军,若远亲的不把近亲的说出来,也都凌迟了。”校尉又说这些人在教坊里头死了怎么办?皇帝原话说:“着上元县抬出去,让狗吃了。”
朱棣一以贯之地继承了朱元璋残暴杀戮的坏传统。他认为有了强权,一切历史可以改变。所以在他上位之后,就宣布革除建文帝年号。建文帝做了四年皇帝,有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这四年清清楚楚写在历史上。朱棣说,历史上不许书写这一段。所以现在《明实录》里就没有建文那四年的历史,这个年号叫做“革除”。最后明朝人也没法提这段历史了,提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叫做“洪武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三十四年”“三十五年”。问题是洪武皇帝在洪武三十一年就死了,又出来四年。而这段事要回忆,写个什么事,也得有个年号,一般就写“革除年间”。
此外,朱棣对于宫中所藏的文书,有关建文帝的记载一律烧毁。甚至家里头收藏有方孝孺文集的,也要处死。与此相连带的,朱棣的哥哥朱标是建文帝的父亲,建文帝做了皇帝以后追尊为“兴宗孝康皇帝”,在这时候封号也被除掉了,仍称“懿文太子”。然后,朱棣还把建文帝的弟弟、建文帝的儿子也囚禁起来。
朱棣所采取的手段不可谓不严厉,但历史真的就可以一笔抹杀的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现在的中国历史年表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建文帝朱允炆的年号,这大概是朱棣所始料不及的。也许朱棣对自己所采取的手段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他还需要采取另外的措施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篡改历史
朱棣推翻建文帝的统治,还打起了一个旗号,就是要恢复朱元璋的祖制。对于恢复祖制,有些人高兴,有些人不高兴,因为朱元璋的祖制是很残暴的,而建文帝相对则实行了宽松的政策。
除此之外,朱棣在一切文书当中,竭力宣传自己是朱元璋的嫡子。因为在中国古代宗法社会当中,嫡和庶的分别非常大,嫡子有继承权,庶子就没有继承权。所以朱棣声称自己是嫡子,表明自己做皇帝是合法的。
明朝有一个传统,老皇帝死了之后,新皇帝要给老皇帝编修史书,当时叫做“国史”,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实录”。朱棣所要修就是《太祖实录》。他在修《太祖实录》的时候,就把自己是高皇帝的嫡子写进去,高皇帝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这个实录很快就在学士谢缙的主持下完成了,但是修了以后,朱棣特别不满意,后来又下令让姚广孝主持重修。所以,在历史上就有“实录三修”这么一个掌故。现在看到的《太祖实录》并不是原来的面貌,是经过三次才定稿的。
在三稿三修的“实录”当中,第一,要表现朱棣是高皇后所生,他把自己是高皇后的亲生儿子挂在嘴边,这就是“欲盖弥彰”。所以“实录”三修就是为了掩盖他真正的生母和他的出身;第二,就是要说明他登位的合法性。他把靖难时期的一些事实,跟朝廷往来的文书,经过篡改以后,附在《太祖高皇帝实录》之后,说明他登位的合法性。而且说明在朱元璋活着的时候,就有心把位置传给他,实际上这是子虚乌有的。
所以历史事实是客观存在的,但是人写的历史永远跟客观现实是不一样的。真正有良心的史学家所追求的是最终的历史真实,但是我们永远离最终的历史真实还有一步距离。“实录”经过三修以后,朱棣看到这个“实录”,说:“庶几稍副朕意”,意思是这回差不多了,我比较满意。
让朱棣满意的这部所谓“历史”,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正是它掩盖了真实的历史。但俗话说得好,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管怎么说,朱棣的皇位确确实实是从他的侄子朱允炆手里夺过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在皇帝的宝座上,朱棣到底有着怎样的表现呢?
朱棣的贡献
虽然朱棣的性格是凶狠残暴的,但是他对国家的治理,对明朝政权制度的建立,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与朱元璋一样,朱棣也很勤奋,他是在马上打出来的天下,你让他闲着他还真受不了。而另外一方面,大家都暗自说他“乱臣贼子”,他心里很不高兴。因为他受儒家传统文化的教育,“叛逆”两个字是很不光彩的,他虽然说了那么多话,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为什么说自己又是嫡子,又是合法继位?他实际上还是觉得,乱臣贼子是不光彩的。那么想洗掉叛臣贼子的罪名,就要给自己找很多事情来做,要做一个千古明王,要做最好的皇帝!这就从另一方面就把明朝的事业推向前去。
永乐二十二年,那时候天下已经大定,有一次朱棣退朝,他的中衣的破袖子露了出来,他就往里塞。旁边跟随他的侍臣说,皇帝真简朴啊,您真是圣明的好皇帝啊。这虽然有奉迎之嫌,但也确实是说出了一句真话。朱棣说:“朕虽日十新衣,未尝无。但自念当惜福,故每浣濯更进。”意思是说我每天要穿十件新的衣裳也不是没有啊,我自己考虑应该惜福,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但我们要珍惜我们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基业,因此我每次洗干净了以后又穿上。在这一点上,朱棣很像朱元璋,很具有一个开国皇帝的气质。
正是因为朱棣继承了朱元璋的事业,他也继承了朱元璋的一些做法和观念,也比较关心民生,他说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大家安居乐业,原话是说:“斯民小康,朕所愿也。”所以他兴办学校、完善学校制度、奖励农桑、减免赋税、赈济灾荒,这些方面在他这一朝做得都很周到。
朱棣虽然对建文帝的削藩决定不满,但他执政后也认为藩王势力太盛,尾大不掉,对中央集权构成威胁,也决定削藩。朱棣凭持重兵在手,将众藩王或迁南方,或废为庶人,分别解除了各藩王的兵权,巩固了中央集权。朱棣又设置了奴儿干都指挥司,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乌弟河、库页岛等地,使上述地区归属于明中央政府。
同时朱棣营建北京城和建造紫禁城,重修万里长城。当时北方还不安定,随时都有战争的可能,南京距离较远,指挥不便,因此朱棣下旨建造紫禁城,准备迁都。1416年开始修建北京宫殿,1421年正式迁都北京。并重新修筑了万里长城,我们今天所见的长城实际就是明代长城。朱棣在文治上也颇有建树,《永乐大典》的编纂就足以证明。《永乐大典》是解缙等人组织编修的,被誉为古代类书之冠。与清代的《四库全书》相比,《永乐大典》更具价值,因为他对古代的书集只是做了收集、整理、分类,并没有大的改动。而《四库全书》却有很多内容被编者修改了,使古籍的原貌遭到了破坏。因此《永乐大典》无愧于古代类书之冠的称号。
永乐十年以后,朱棣开始了北征,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北争的频率越来越快。朱棣一生共发动了五次北征,除前两次有所斩获外,其余多为劳民伤财,使得刚刚恢复的经济又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不过五次漠北亲征也解除了元朝复辟势力的威胁。
公元1424年,朱棣第五次北征,虽然他已65岁,且久病风痹,但仍坚持亲征于人烟稀少的荒漠中,不过此次并没有寻找到鞑靼军的踪影,只得返程。行至途中病情加重,7月病逝于榆木川(今内蒙古多伦县西北)。
(摘自 央视《百家讲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