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生态智慧

摘要 庄子尊“道”,尚“自然”。“齐物”、“逍遥”、“自然”等思想中表现出的生态智慧,为面临生态危机和生存困境的人类的自救,为我们建设生态式的和谐社会提供着丰富的思想资源。

关键词:庄子 齐物 逍遥 自然 生态智慧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20世纪以来,生态学者指出:

“人只是生物队伍的一员的事实,已由对历史的生态学认识所证实。很多历史事件,至今只从人类活动的角度去认识,而事实上,它们都是人类和土地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土地的特性,有力地决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自喻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从远古走来,似乎忘了自已是自然中的一员。随着科学技术进步、理性的发展,人类却面临着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生存危机。人类不得不从‘征服自然’的陶醉中惊醒,开始从自身和自然的联系中寻找解救的方法。”

于是生态哲学、生态文学、生态艺术、生态批评等学科应运而出。在西方,生态文化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并取得很多重要的研究成果。我们知道生态文化属于现代文化。中国古代的农牧文化,虽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生态文化,但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一生存方式、人类精神的自我调节和人类的美学理想的角度来看,道家庄子的尊“道”尚“自然”的生存理想和态度,已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智慧。

庄子生活的战国时代,礼崩乐坏,物欲横流,诸侯并起、战乱纷纭,三代儒家礼乐治下的和谐秩序遭到彻底破坏。同时,儒、墨等家面对这样的现实所提出的各种学说却显得苍白无力,仁义成为牟取利益的工具。面对这样一个无序的现实,庄子提出了具有生态意义的应对方法:“齐物”的自然观、“逍遥”的生命观和“自然”的美学观。

一 “齐物”的自然观

这里“自然观”中的“自然”就是指人类借以生存的自然界。所谓的“自然观”是指人对自然的态度及与自然的关系。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人要生存首先必须解决衣、食、住、行等问题。这些物质的获取决定着人类必然与自然界发生关系:自然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提供物质基础,而人类的活动对自然产生着不可忽视的影响。科技的进步提高了人类利用自然的能力,自然的慷慨给予刺激着人类的物欲不断膨胀。自然在不堪承受人类的无尽索取的痛苦的呻吟中不得不给人类以警告式的报复:自然灾害、物种灭绝、资源枯竭、环境污染、人口剧增、生态失衡……现今人们深知造成这种局面的深层根源在于人的贪欲和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导致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调。那如何克服过盛的物欲,实现人类和自然的和谐统一?庄子思想中闪耀着夺目的智慧。

庄子继承老子“道”统而有所发展。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是最高范畴的“道”,这种“道”眼不能见,却贯注于一切事物之中,并赋予一切事物以生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庄子发展了老子的“道”: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为不老。

庄子认为“道”不是抽象的观念、精神,而是先于天地万物而普遍的存在,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万物皆一”,“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庄子认为世上万物本无严格的界限,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这是“齐物”的一层含义。“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从“道”角度来看,人和万物都是“道”派生出来的,生而同源,衰毁之后,又归于“道”。人与万物从本质上也是一致的。尽管世俗之人,常以自我为中心:“落马首,穿牛鼻”,“以人灭天”,“以故灭命”,以自己的好恶取舍来对待“他物”: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 蛆甘带,鸱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狙以为雌,麋与鹿交, 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前者在庄子看来显然是扰乱自然本性,违背“道”的。后者庄子借王倪之疑问意在说明,对自然万物不能以人的主观好恶作为评价标准,人应尊重万物,兼怀万物。自然界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人若顺应万物生长的规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才能使万物竞萌,繁衍昌盛,生生不息,取之不尽。反之则会遭受自然无情的报复:“昔予为禾,耕而鲁莽之,则其实亦鲁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则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耨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

庄子反对人们以“鲁莽”、“灭裂”式地破坏自然,主张在顺应和保护自然的前提下利用自然条件,做到“与天为徒”;若无视自然规律,随心所欲,一意孤行,“与人为徒”是注定要受到惩罚的。“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大本大宗”是庄子对“齐物”自然观的概括,他要求人类要了解自然规律,掌握自然规律,按自然规律办事,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

二 “逍遥”的生命观

庄子的生命观多被认为是出世、虚无、感性的。但理性的进步并没有把人类带向幸福的乐园,却使人类疯狂地追求物质、名利、地位、享乐,“心理性的资源稀缺比自然性的资源稀缺更加致命,它能够使得‘明明不错’的日子失去意义”,人类越来越焦虑、浮躁、抑郁,越来越无归宿感。人类心理失衡,精神失去家园。如何解决这种人生困惑,培养人的“精神生态”?我们可以从庄子“逍遥”式的生命智慧中获得启发。

如何才能逍遥?庄子主张去名利之“累”。面对名利,住的是“穷闾陋巷”、瘦得“槁项黄馘”的庄子对楚威王使者笑着说:

“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绡,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他知道“千金”、“重利”在世俗中的好处和诱惑,但他更知道这些东西所带来的“累”。虽然这里有对儒家入世伦理道德的蔑视和保全生命于乱世之意,但也明白地表现出庄子的人生态度:“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从反面来理解这句话意思更清楚:如果只是为物所累所用,而不是使用物,让物为你所用,那就是被物异化了,人成了物质的奴隶。当然只有超越外物的限制才能“不物于物”:

“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在庄子看来,宋荣子面对“举世”的“誉”“非”而不加“劝”“沮”的,犹有未树;只有彻底摆脱“名”的束缚,才能达到“圣人”之列。列子“御风而行”的确“免乎行”了,但还要待于风,没有完全超越功利;庄子“恶乎待”,体现了他的非功利性取向,是“无功”的,达到了“神人”之境;“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在无穷之境中自由遨游,达到“无己”状态,这是“至人”之境。庄子以“无功”、“无名”、“无己”来超越名利。当然这种完全脱离自然和社会的绝对逍遥是虚幻,有消极的成分,但为人生指明一条淡泊名利、规避异化之路,无疑是有极积意义的。

人的自然本性是“悦生恶死”的。“生”从某种程度上是人的最大欲望,“死”是人生最大的恐惧。庄子时代的儒家“重生轻死”,但这种具有浓厚伦理色彩的实用主义生死观并没有能消除人们对死亡的困惑,庄子以其独特的生命观从主观上超越生死的界限,从终极意义上消解了死亡的恐惧,使人能坦然地面对生命——去掉了人生中之大“累”。

“生死如一”是庄子的生命哲学的重要命题。“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的生死是气的运动变化的呈现,“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生和死只是生命的两种不同表现方式,死是生命的潜伏状态,生则是其显现状态。当他妻子死时,他竟鼓盆而歌;他本人在临死时,拒绝弟子们准备给他厚葬,“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济送,吾葬具且不备邪?何以加此”!因为在他看来,人的生死只不过是气的聚散,是回归自然的怀抱,所以他没有伤感和恐惧。他超越了世俗对于死的看法,以独特的视角,博大的胸怀,昭告人们:生死是自然的事,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不同组成部分,人应当直视生死,泰然处之。

三 “自然”的美学观

在庄子的生态智慧中最令人欣赏的是其美学理想,其美学观的核心就是“自然无为”。庄子认为:人为者,“伪”也;“无为”者,“自然”也。这里的“自然”不是大自然或自然界,庄子的“自然”和“无为”相通,与“人为”相对立。它强调的是保持事物的天然属性和自然而然的本真状态,反对人为和人工穿凿,这样才能达到至美: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浸其德者也。屈折礼乐, 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

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一切方圆曲直都应顺其自然,人为的钩绳规矩就会使事物失去“常然”,就会破坏美。只有自然天成的“常然”,才是真正的天地之美。

梓庆削木为 , 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 ,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 ,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由是与!

梓庆雕刻的 之美,被人叹为鬼斧神工,是因为他“以天合天”,以他的自然去合树木、鸟兽之自然,才收到这种效果。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之本,当然也是美之本。所谓朴素就是一切纯任自然,回到自然的原生状态。这种朴素之美就是天下至美。人的认识是有限的,往往容易“以天下之美尽在已”,这实为人“有蓬之心”的缘故。只有超越自身的界限,效法自然,像大自然那样“生而弗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方能与自然之道合一”,才能达到“与天和者谓之天乐”的境界。

表而上看,庄子对文学艺术似乎是持否定观点。“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义,圣人之过也”,“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实际上是他的自然美学观在文艺审美理想上的运用。其实庄子对文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否定。庄子对审美和艺术的否定和批判是针对那些人为的、非自然的美和艺术,这就是说,庄子推崇的是自然美。正如他在《庄子·齐物论》和《庄子·天道》篇中提出的“天籁”、“天乐”的艺术境界那样。在我们提倡生态文化、生态文学、生态艺术、生态批评的今天,庄子自然无为的美学观对我们的理论和实践仍然大有启迪和教益。

参考文献:

[1] [美] E·哈奇:《人与文化的理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

[2]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3] 孙以楷:《〈逍遥游〉之逍遥》,《安徽大学学报》,1993年第1期。

[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2000年。

[5] 赵汀阳:《关于自由的一种存在论观点》,《世界哲学》,2004年第6期。

[6] 李泽厚、刘纪刚:《中国美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

作者简介:

李书安,男,1968—,安徽庐江人,苏州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工作单位:巢湖学院。

王红丽,女,1978—,河南新蔡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工作单位:巢湖学院。

推荐访问:庄子 生态 智慧